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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你是什麽人?!”
鄭郡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喊。
他其實想問白若離到底是人,還是鬼?否則以他的功力怎麽會被輕易地掀翻!
地牢外的人聽到動靜,紛紛拔劍拔刀沖了進來。
血濺滿面。
沒人看清白衣人怎麽出的劍,只看到一陣劍光亂閃,鄭郡便在慘叫聲中化為一堆看不出什麽玩意兒的爛肉,滿室如同降下一場血雨。
咚——
一顆人頭砸到何用面前,中間隔着一層鐵欄杆。
那張傲慢的臉孔上凝固了恐懼,也将永遠恐懼下去。
何用心頭升起強烈的危機感,他擡起頭,眼前倏忽一暗,正對上一張俊美邪氣的臉。他來不及反應,胸口先是一涼,然後爆發出劇痛。
“看什麽看,醜八怪。”白若離笑起來。
嗬——嗬——
何用像離水的魚,他徒勞地抓住刺入胸膛的劍,每動一下,全身都在痛。他好似融化的蠟油,深深的疲憊從四肢鑽入到肉皮裏、骨髓裏,又累,又冷。
白若離滿意地在他胸口攪動一圈,然後才緩緩拔出劍。何用渾身抽搐地仰頭朝後倒去,再也沒有起來。
身後揮起兩道勁風。
他反手猛地後刺,噗嗤——地牢裏的護衛像人肉串燒死在了他的長劍上。再拔劍,那劍極為古怪,好似會吸血似的,兩名護衛倒下去時,一滴血也沒有噴出。
【不夠——不夠不夠不夠不夠不夠!】
“煩死了!閉嘴!”白若離單手抓住鐵欄杆,眼神兇殘吓人,竟然硬生生地把精鐵打造的欄杆拉變了形,然後惡鬼一樣從縫隙裏擠出去。
王之封等人在何用死時,已經舉起兵器齊刷刷退到地窖門口。就見那突然出現的白衣人帶着怪異的笑從地牢出來。
“列陣!列陣!”
王之封吼道,立刻往後一躍,在場數名若游仙島的弟子擺開陣勢,打算用劍陣合圍白若離。十人整齊劃一地舉劍,身形快得幾乎閃過殘影。
如果換做一般人陷入這等劍陣,只怕連劍在哪兒都看不清,顧了這頭失了那頭,如同淩遲,死也是早晚的事。
可白若離是從修仙界來的。
他受世界限制,仙法自然施展不開,但那又怎麽樣?
就算不用仙法,他一個劍修,還能壓不住此世的人?最關鍵的是,他受系統保護,他能傷到別人,別人卻傷害不了他。
哈哈,這是何等美妙的事!
白若離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的,也不清楚送他來的是何方天道亦或是大能,他也不在乎,反正殺就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暢快大笑,掠入劍陣,就像狐貍竄進雞群,殺得那是血流漂杵,慘叫不絕。
柳白真的膽子已經被吓回去了。
他瑟瑟發抖地縮在床帳裏,根本不敢朝外看。膽子再大的現代人,也絕沒有親身經歷過什麽叫“血流成海,屍積如山”。
什麽是人間煉獄?
——就是此時此地啊。
他根本不用往外看,那地上的血浸透了帳子,滿屋的血腥氣沖天。
柳白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後悔,只知道完了,他這是抽出了個煞星!
聽聽!還在笑!
別是反社會人格變态殺手吧?
他又開始瘋狂戳卡,現在他算不算生存危機?!也算吧?
【卡片使用中】
【卡片使用中】
柳白真:“……”
外頭突然安靜,他絕望地想,不會是人都殺完了吧,這麽不經殺?!
一個人影閃現在帳子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柳白真僵成了雕塑,甚至不敢轉頭,只能眼珠子斜過去看。心髒撲通撲通瘋狂跳,他快吓尿了真的,膀胱已經要罷工。
人影動了。
細長的一條影子觸到紗料上,沁觸一點血紅。
然後挑開了床帳。
白衣魔鬼居高臨下站在床邊,手裏的長劍挂着一滴血。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柳白真,開口:“你喜歡五塊,還是九塊?”
“……”
柳白真哭了。
真哭了。
不怪他,是小白花原主的淚腺太發達。
他哭着問:“……能不能喜歡一塊?”
誰都離不開誰的完整的那一種?
白若離覺得很稀罕。
他仿佛很久沒見到會哭的大活人了,突然在清一色的黑白裏看到一抹跳動的彩色,格外新鮮。就是這副哭唧唧的樣子,總讓他覺得眼熟。
不僅眼熟,還特別不舒服。
他收斂起笑容,氣質突然又陰郁起來。
要不是這人和招他來的力量有關,第一眼看到他就該切了對方。至于這人死了,會不會影響到他,甚至于回不去,白若離沒考慮過。
白若離從某一天起,就不再思考,做事只憑本能。
他剛要動手,手裏的劍開始抗議。
【幾兩肉幾斤血?!都不夠劍嘬一口!外面還有!外面來了好多血!外面外面——】
“閉嘴!”
白若離被吵得煩不勝煩,轉身看向地牢外的通道。
他不知道旁人聽不到他和劍靈的對話,所以他總是突然停頓,突然煩躁,然後自言自語,這副模樣怎麽看,都像精神有疾。
柳白真逃過一劫,哆嗦着把亵衣裹上,然後安詳地躺平。
遇到死劫——抽卡——抽出神經病——神經病要殺他,死亡循環了屬于是。他已經努力了,結果從狼窩掉進殺人魔的窩。
哈!他總算知道為啥第一次試抽只有三分鐘。
柳白真冷笑。
他被那三分鐘蒙騙了,還認真寫了八百字用戶體驗報告,給了五星好評!
“快點!”
“在這邊——”
一群人烏壓壓地沖進地牢,剛下臺階,就被眼前鋪天蓋地的血色驚呆了。
白若離歪着頭一看,那麽多人啊,心情一下好轉。
“小真!小真!”
柳盈盈踉跄地推開幾個和尚,手裏還拿着劍,秀發蓬亂,神情絕望。一個黑衣青年緊跟在她身旁,也在掃視地上那些屍首,眼神悲恸。
柳白真原本已經躺平了,反正外頭那些都不是好東西,給殺!大佬随便殺!多殺幾個他到時候也好趁機溜出去找姐姐。
這種要命的時候,他竟然聽到了柳盈盈的聲音,吓得他一骨碌爬起來,掀開帳子往外沖。
“大哥你別——”
白若離已經出手了。
他含笑揮劍,劍氣如嘯,一排鐵欄杆整齊地斷成幾節,橫飛出去。
“小心!”常钰和幾個和尚同時出手,擋下那些斷裂的鐵柱。剛猛的力道排山倒海一般,逼得他朝後倒退好幾步,最後還是倒在地上,差點把身後的柳盈盈壓倒。
靜慧和尚自然比他能扛,他看出那白衣人煞氣極重,手裏不知幾多性命,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就在這時,一個單薄的人影擋在了他們和白衣人之間。
柳盈盈先是驚喜,然後變成驚恐。
她掙紮着要沖過去,被靜慧攔住:“放開我——小真!你快躲開!”
白若離殺性起了又被迫中斷,目光暴戾地盯着柳白真,兇得下一秒就要把他剁碎。
柳白真想也不想喊:“我要同你打賭!”
【白若離
身份:無問宗首徒/仙道叛逆
技能:無問劍法/玉若神功
愛好:打賭/鞭打】
白若離怒氣一頓,眯起眼審視他,半晌慢吞吞地開口:
“……什麽賭?”
賭對了!
柳白真繃緊的後背微微一松,立刻發出密密麻麻的刺痛。
“那位,是我師兄,”他擦了擦汗,才指向常钰,“我師從蒼山劍閣,同閣下一樣修習劍法。”
白若離淡淡應道:“不錯。”
柳白真又說:“我師兄是來救我的。”
白若離笑了。
他笑不及眼,聲音放輕:“很好。”
柳白真偷瞥他,對方身體放松,表情柔和,若不是手裏拿着兇器,四周都是屍體,看上去真像個好人。
他深吸一口氣:“我家遭人滅門,我父親昔日好友,都想瓜分我家的藏寶圖,我的親姐夫把我關在這裏,要賣給兇手,而兇手要扒我的皮。按理說我應當憤世嫉俗,但我依然相信,這世上仍有公正道義。”
“我同你打的賭就是,我師門絕不會背刺我。”
個屁。
鐵定背刺。
不過他柳白真不在乎,關他屁事。
他目光堅定地直視白若離:“我們賭一賭。”
白若離愣了幾秒,随即仰頭大笑,笑得前仰後合。他的笑聲讓地牢都震動起來,裏外幾百人內息不穩,弱點的已經面如金紙,原地坐下調息了。
柳白真吐了一口血,但他不敢動,也不敢移開目光。
白若離笑夠了,拿劍指向柳白真:“我同你賭。”
他的劍尖又移向柳盈盈一行人,“你想保住這幾人的命,是嗎?”
柳白真連忙小聲補充:“還有我自己的。”
“不,”白若離沖他搖了搖手指,“你的命,現在是我的。”
他朝柳白真走過去,引起不遠處幾個人的緊張。
不過他并沒有再做什麽,只是湊到柳白真耳邊,用其他人聽不到的聲音說:“我的賭注是我四分之一的真魂。我輸了,這縷鎮魂會吃掉你的三魂六魄,你贏了,我送你四分之一的內力。”
柳白真瞳孔驟縮,下意識屏住呼吸。
他當然知道對方給的也就是普通內力,畢竟這是一個低武世界。但白若離怎麽看起碼也得是築基修為吧?幾十年功力送他四分之一,他不求立馬變成頂尖高手,可是至少能有自保之力了!
他好心動,也好後悔。
媽的,有一口美味的肉就在眼前,結果他注定吃不到,可真糟心!沒辦法,柳白真的師門不用想肯定有問題,他記得原身被各種背叛,無奈之下才靠向一衆男配,要是師門靠譜,不至于那麽慘。
可他的目的就是想茍命,順帶拖延時間。
白若離似乎對他的小心思心知肚明:“我會在此地停留三天,但我的真魂會一直在你身上,直到結果出來。”
柳白真縮了縮脖子。
好在這是個還有基本誠信的賭徒,柳盈盈幾人再靠近時,他甚至還貼心地走開了一點。
“小弟!”柳盈盈抱住他,上下摸索,“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他抓住親姐的手,尴尬地把衣服攏了攏,“先前王之封帶着好多人來,但他們都被……殺死了。”
柳盈盈頓了頓,看向白若離的目光帶了點複雜。
這麽說,他還是小弟的救命恩人?
常钰在旁邊忍不住插話:“師弟,你剛才打賭是什麽意思?”
柳白真快速偷看白若離,見對方一副我什麽都沒聽到的模樣,才壓低聲音解釋:“我這位、這位友人,以前遇到點事……嗯,反正他覺得世上沒好人,師父師門都是惡人,我才同他打賭。”
常钰原本忌憚對方,現在恍然大悟,再看白若離就覺得有點同情了。
“你放心,咱們師父雖然說常年閉關,但他老人家最厭惡這些魑魅魍魉,行事是孤僻了些,至少光明磊落!”常钰拍着胸脯非常自豪,“這次我求了海清寺的靜慧大師送咱們一道回去,師父肯定給你做主!”
柳白真胡亂應了。
實際上原主對師父應秀峽根本沒有印象,自從拜入小蒼山,教小弟子內功的是師叔婵素,教劍法的則是大師兄鄭英。
記憶中,他恍惚也就見過應秀峽兩回,一次是拜師禮,一次是為婵素賀壽。前者人太多,他膽子小沒敢多看師父,第二次也是人太多,應秀峽露個面又回去閉關了。
話說這世界又不能修仙,為什麽老是要閉關?
難不成他師父是個社恐死宅?
柳白真又看着常钰,心裏不由感慨。要是他沒偶爾刷到西皮向劇情剪輯,單看這位師兄,也會覺得他是個古道熱腸的好直男。
這樣的人,怎麽會黑化囚起小白花呢?
不過現在遇到他柳白真,小白花師弟也只能變成大兄弟啦!他堅決捍衛他的八月十五,只能出不能進!
幾個人說了沒兩句,外頭又開始騷動起來。
“夫人,天魔六閣的人圍上來了!”一名藍衣弟子喊道。
柳盈盈眉眼一厲,喝道:“攔住他們!”
“是!”藍衣的弟子如同流水進,一層層擋住了通道。
柳白真訝然。
若游仙島的人什麽時候這麽聽姐姐的話?
他看向自家這位姐姐,這才發現對方仿佛經過了一場惡戰,往日精美的發髻淩亂不堪,釵環首飾都沒了,臉上還有些幹硬的血跡。
他目光下移,就連手裏的劍都沾染了不少血。
柳盈盈留意到他的疑惑,鎮定地說:“我殺了王之鶴。”
“你殺了——?”
柳白真張大嘴,“姐姐,這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可說的。”
柳盈盈環顧一周,從角落的櫃子裏找了外套給他披上,帶着他往外走。
她的臉色依然憔悴,但是那種娴雅溫柔的貴婦氣質變了,變得堅定強硬,更像出嫁前的模樣。
“從你姐夫欺騙我開始,他就已經完完全全辜負了我,所以我殺了他!”她輕描淡寫道,“華英現在就是島主,但他年紀太小,自然還需要我這個母親襄助。”
柳白真瞬間對她高山仰止。
嚯,殺皇帝扶幼帝然後太後攝政啊,這不得單走一個666。
不過他知道這事沒這麽簡單。柳盈盈在家裏長到十六歲,但她嫁給王之鶴的時間比這還多幾年,兩人還育有一雙兒女,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在柳家出事前,王之鶴對妻子愛護對兒女寵愛,如果不是觸碰到了柳盈盈的底線,她絕不至于下殺手。
靜慧和尚等人從頭到尾幾乎沒出聲,假裝自己不存在。
他們在若游仙島的保護下往外走,還沒走到通道,頭頂就掠過一道白影。
柳白真:“……”
大佬,真的很像白毛狐貍看到了雞群。
“我們等一等吧,”他淡定地拉住柳盈盈,“外頭還得亂一會兒。”
入口處的藍衣弟子都紛紛往下退,各個臉色發白,也不知道外頭現在多吓人。
元娘子被同伴護住一路往外逃,他們的身後不斷響起刀劍碰撞和慘叫聲。
她喘着氣,狼狽地回頭看,就見那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白衣人,正閑庭信步般往這頭走,他單手拿劍,劍招簡單到了單調的程度,就是掃、刺、撩,完了翻個花甩掉血點。
就這麽簡單粗暴,卻無人能阻擋他前進。劍氣一掃,便是血肉橫飛,哀鴻滿地。
“這到底、到底什麽人?!”她悲憤道。
“別想了,先走再說!”同伴的危機感已經到了令汗毛豎起的地步,他直接扛起元娘子,拼起全力沖向外面。至于這次閣裏損失多少好手,已是顧不上了。
他扛着人剛翻過大門,就見一輛馬車停在大門口,一個年紀不大的馬夫正背對他給馬喂食。
“正好!”他眼神兇狠,把元娘子往地上一丢,右手成爪,朝馬夫的後腦勺抓去,這就要殺人奪馬。
見血前一刻,一粒白玉棋子飛出直接打穿了他的手背。
男人痛得大吼,那馬夫看似驚吓地撲到馬上,轉身的同時竟然直接拔刀砍了過來。刀光密如織網,來勢洶洶,完全是個高手!
馬夫正是什七。
什七平常以查探消息為主,看着瘦巴巴的,年紀不大,揮舞起大刀來卻十分悍勇。他翻身點馬,直接當頭劈下,男人錯步後退,退到馬車車廂前,什七一下停手。
一只修長有力的手,從後頭掐住了他的脖子,對方還沒察覺到,咔嚓一聲——
結束了。
秦鳳樓丢開人,掀開門簾下來,嫌棄地拿帕子擦手。
“元娘子?”
他睨着癱倒在地的華服女子。
“天魔六閣對外的管事之一,竟然沒有武功?”
元娘子渾身發顫,仰頭看着高大的男子。她自然不是沒有武功,只是用不到,也不精,唯一值得稱道的便是聽力極為出衆。
可她怕得說不出話。
多年養尊處優,她已忘了随時有性命危險是什麽感覺。
秦鳳樓懶得同她多說,什七已經将她穴道點了,捆起來丢進了馬車。
“裏頭發生了什麽?”
他想到元娘子的樣子,感覺事情好像脫離了他的預料。
什七剛要說話,就看見什五帶着人匆匆過來。
“主子,裏頭有個煞星!天魔六閣的人死傷慘重,彙賢閣已經死得差不多,我抓住了一個逃跑的下人,說是鄭郡和何用都被那煞星殺了。”
秦鳳樓心頭一跳。
鄭郡那二人必然會看着柳白真,他們死了,那……
終究還是來晚一步了嗎?
什五窺他的表情,試探問:“主子,咱們……要不要去救人?”
秦鳳樓有點茫然。
原本一切都計劃好了,現在嘛,要救的人不知道死活,但預想的亂局已經形成,不必他再出手。
他對柳白真有興趣,也有好感,可若是再進一步,值得麽?
別院裏死的死,逃的逃,好好的庭院已經五步一斷手,十步一屍體,罪魁禍首一身白衣潔白無垢,抖抖劍尖,還特別滿意。
“這屏障倒是極有用處。”他評價道。
大概指的是系統給人物卡的保護屏障,若非如此,他如今估計真會像個從屍山血海裏趟出來的惡鬼了。
柳白真一行人已經在他屠殺天魔六閣的時候,從地牢轉移出去,準備跑路。
“華英!”他高興地招手。
“舅舅,娘親!”一身素白的少年跑過來,正是王華英。
“東西收拾好了嗎?”柳盈盈問道。
王華英低下頭:“收拾好了,韻宜也送上了馬車。”
母子倆說完這兩句,就相對着沉默起來。
柳白真看看這個,觑觑那個,不敢随便插話。他想到王之鶴,不免有點同情柳盈盈,也可憐兄妹倆。
倘若那王之鶴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也就罷了,偏偏他在這事之前一直是個好父親好丈夫。家庭劇變,原本的好父親突然對他們兄妹又是下藥又是囚,禁,而一直和父親恩恩愛愛的溫柔母親,竟然殺了丈夫。
王華英不小了,他知道這不是母親的錯。可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柳盈盈。
“小真,”柳盈盈不管他,拉着柳白真憂心勸道,“你還是和姐姐回若游仙島吧,我們遠離中原武林,待過得幾年平靜了,你再出島,好不好?”
柳白真很想答應。
他這位姐姐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的可靠,試問誰不願意和親人生活在一起?
可是他發過誓,一定要找到天魔六閣背後的真兇。真兇不找到,他就算去了若游仙島,真的就安全了嗎?
柳盈盈是一把火燒掉了人皮地圖,可她帶走了柳家上下的骨灰。再加上不知所蹤的山河圖真跡,沒有人會相信藏寶圖已經毀了。
如果他再跟着去島上,那姐姐和外甥們的生活會永無寧日。
“姐,等畫湊齊,我便将之公布于衆,或者交給更合适的人,”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訴柳盈盈,壓低聲音說,“而且我也要找到三哥,還有咱家那幅真跡。”
彙賢閣拓的兩幅局部圖已經在他手裏,等他找個靠譜的人把自己背上的拓下來,便有四分之三,若是能找到柳白水,就能把畫湊齊。只有洗掉他和柳白水後背的紋身,他倆才能更安全。
說到底大家就是為了藏寶圖嘛,屆時花點錢拓印,他就找個高樓一撒,人人都知道藏寶圖,後頭再亂也和他們無關了。
柳盈盈沉吟許久:“如此,也好。我也會派人四處打聽。”
她又問,“你真的要和你那個朋友一起走?”
雖然是白若離改變了必死的局面,救了她和她弟弟,可那人本就不是為了救人。這樣的瘋子,弟弟還非要和他一起走,她怎麽能不擔心?
柳白真唉聲嘆氣。
姐啊,他也不想啊,這不是沒辦法嗎?
白若離興致缺缺地踩着一個人,拿着劍往人後背上戳,一戳一個血洞。他突有所感,擡起頭看向南邊圍牆。
“白兄!”
柳白真戰戰兢兢喊他。
白若離便收回視線,懶洋洋地拔了劍往後院走。
這地方什麽都好,就是空氣裏一絲靈氣也無,走路都覺得身體沉重。不過人倒是頗為有趣,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修仙者有意思多了。
“小妖精,那外頭有你們認識的人?”他把劍收回手心,抱臂問柳白真。
啊?
柳白真一臉茫然。
白若離朝南邊圍牆努努嘴:“那邊,有個挺厲害的人,倒是個修道的苗子。”
柳白真自然回頭去看,就看見圍牆上突然冒出來一排人。這些人在昏暗的天色下都身着夜行衣,頭臉都藏在黑布裏面。
站在最中間的是個很高的男人,大佬指的應當就是他。
那人……
柳白真困惑地伸頭去看,但天色太暗,而且對方擋着臉,實在看不清。不過那人是在看他嗎?隔着這麽遠,他都能感覺到如芒針在背。
不會又是哪裏來的殺手吧?
“放心吧,沒有殺氣,”白若離無趣道,“走不走?你快些趕路,還能蹭我當幾天免費的護衛,早去早死。”
柳白真:“%……”
他們繞過月洞門去了後花園,若游仙島剩下這些人全部都等在後門處,打算乘着夜色悄悄離開青山鎮。
秦鳳樓目送他們離開,心裏很不舒服。
“查出這人是誰,什麽時候出現的,”他冷冷道,“還有他和柳白真怎麽認識的。”
“是。”什五馬上應了。
這事情走向可真奇怪。原都做好打架的準備了,誰知道那柳公子竟似和煞星認識,一來一回聊了半天……唉,雖說他們喬裝改扮,但話本子裏不都說有情人一定能認出對方的嗎?
可見人家柳公子根本沒看上他們主子哩。
他一臉嚴肅地想:看不上也好,換作是他,他也要離主子遠遠的。
主子太自戀了。
還渣。
還潔癖。
挑食
……
柳白真和柳盈盈母子在碼頭告別。
他回想自己第一次來青山碼頭的時候,是秦鳳樓陪着,第二次來,昏着被人藏在木頭箱子裏搬下船。第三次,要與親人分別。
“姐,你要保重。”他抱了抱柳盈盈,又擡手拍拍王華英,“你都當島主了,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娘還有韻宜。”
王華英重重點頭,臉上還帶着孩子氣,眼神已經變得沉郁。
等王家的大船駛出碼頭,他才掉頭回了十裏亭,白若離、常钰還有五個和尚都在那裏等着他。柳盈盈為他們每人準備了一匹好馬,還備了幹糧和盤纏,大家彼此對視一眼,翻身上馬開始趕路。
此時天色微明。
柳白真第一次騎馬是在穿來這裏的頭一天,他和柳傑逃出密道,騎着馬去了柳家村。當時他們一身傷,而柳傑要帶路,根本沒發現他不會騎馬。
現在他已經充分熟悉了這具身體,內息充盈流暢,四肢靈活了,馭馬也不再算個難事。
事事皆非啊。
“你那義兄現在在哪兒呢?”中午在路邊啃幹糧時,常钰和他閑聊。
柳白真想了想:“傑哥應該去明鑒山莊了。”
來的路上太趕,而且他不想讓人知道柳傑正在柳家村養傷。萬一人還沒走呢?
“明鑒山莊……”
常钰感慨,“秦莊主真是世上少有的豪傑了。當年武英寨的一雙兒女遭東禹王的妻弟擄掠,人被玩死了,赤條條丢到十八寨的綠水灣,聽說死狀極為不堪。
武英寨的寨主去找人算賬,沒料到妻子竟然也被擄走,送去了那等不堪之地,等他把人救出來,當晚就吞金自盡。老父老母,岳丈丈母,四個老人告狀無門都跳了江。他悲恸之下舉十八寨造,反,被東禹王派兵鎮壓,整個綠水灣的水都被血染紅。”
“然後呢?”柳白真聽得一股火氣直竄。
“然後老寨主的義子逃了出來,他被砍斷一只腿一只手,便化為乞丐沿路乞讨,躲開追兵去找外援。自古江湖與朝廷朝野兩條道,可要是真觸了權貴的眉頭,有幾個能讨得好?他也偷偷去找自家至交,對方要麽将他告發,要麽勸他放棄……”
常钰眼睛發亮,“最後還是秦莊主整理了狀紙,帶着人直奔北皇城京司衙門告禦狀,前後奔波半年,竟然逼得東禹王出面上奏請罪,絞死了他那妻弟償命,并罰沒罪人家産賠給武英寨。還幫那義子找到寨主獨子的外室,對方還懷了個遺腹子。”
柳白真聽得也十分激動。
這人可真牛逼,處理了殺人兇手,逼得幫兇請罪,然後這幫兇還是國王的親叔叔。最後還讨來巨額賠償金,幫受害者家屬找到了流落在外的親人。恨意償了,賠償拿到,精神安慰也有了。
雖說真正的害人者并不僅僅是那東禹王的妻弟,但在這個時代已經不能要求更多。
武英寨的慘事和他們家何其相似,只是對方好歹還有個明确的仇人,他們家卻連仇人是誰都不清楚。
希望傑哥真能求得秦莊主幫忙吧。
“這不過是秦莊主處理的諸多不平事之一。”常钰嘆道,“我一想到他和我差不多大,便感到十分羞愧。吾輩還庸庸碌碌無所作為,秦莊主卻已經為民生奔波,不愧是天下第一莊。”
江湖總是各種天下第一。
柳白真覺得這位秦莊主不去考試做官,實在可惜。
他們閑聊的時候,白若離一直坐在他們頭頂的樹杈上,杵着劍,看着遠處發呆。等到要出發時,他才不經意地走到柳白真旁邊。
“?”
柳白真正在收拾馬背上的行李呢,旁邊站着一個煞星,讓他渾身不自在。他轉頭看向白若離,試探性地問:“白兄是有話對我說?”
白若離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轉頭走人。
“……”
柳白真一腦門問好,但并不敢追問。
如此趕路到了第二天晚上,衆人依然只在野外露宿。
靜慧和尚他們一貫不住客舍旅店,找一些廢棄的野廟特別拿手。
“你看地上的小道,這種小道一看便知不是往村子去的,路邊還有些散落的黃紙碎屑,必然是鄉鄰折冥幣用的。如此沿着小道往裏,能找到一些小廟。”他耐心地指點柳白真,“鄉間小廟哪能請到願意常駐的僧人?多半也是荒廢了。”
柳白真恍然大悟。
他們沿着路走入林子裏,果然在林間腹地看到一間不大的破廟。
廟裏供奉着一座灌口二郎真君像,不過雕塑上的彩繪已經褪色,露出裏頭的泥胎。腳下的哮天犬也倒在了稻草堆裏。
和尚們麻利地整理出空地,生火燒水,完全用不上一旁的三位大爺。柳白真主動出門去收集幹樹枝做柴火,常钰轉了兩圈,幹脆準備起晚上睡覺的鋪蓋。
白若離就在這時候無聲無息地出去了。
靜慧和尚看他背影一眼,想了想,也沒出聲。
這兩天令他們改觀最大的就是這位白施主。
原本以為是殺人魔星,偶爾交談幾句,靜慧吃驚地發現,對方于佛道兩家皆有不俗的造詣,言談中自成一派,稱得上一家之言了!
他只和這位白施主淺聊幾句,就有茅塞頓開之感。
靜慧轉而又覺得可惜。
白施主境界通達,可是又被心魔所困,眉宇間戾氣甚重。
須知世上有些人自苦而不知,然有些人明知苦而無所為,并不是沒有解脫之道,是他們不願踏出那一步。常言道退一步海闊天空,然而有幾人能心甘情願地退這一步呢?
他與白施主交淺言深,他有心想渡人,奈何對方境界比他高。
唉,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境界高的白施主一路尾随別人,來到了林子深處。
他蹙眉看着柳白真這邊摸摸,那邊翻翻,最後爬到樹上去摘果子,至于柴火……他低頭看腳邊那幾根孤零零的枯樹枝子,一時有點無語。
白若離終于想起來,他為何看柳白真眼熟了。
這人和他的一個師弟很像。
他凝視着柳白真的背影,許久沒動的腦子緩緩轉起來,模糊的記憶翻滾着,一會兒是幼時受苦,一會兒是童年凄厲的哭嚎,一會兒又是少年時被人帶上山門……
翻了許久,冒出個頭發毛茸茸的小孩兒。
‘師兄!’
‘師兄我今日揮劍三百下!’
‘師兄師父今日誇我了’
‘師兄,我也想下山……’
他嫌聒噪,沒料到幾年後,就是這個小孩兒為了他主動赴死。
白若離納悶地想,他為何會把師弟忘了呢?
但他忘的東西太多了,很多事,譬如前塵往事,對他來說記着也是徒增煩惱,不如忘記。
“小妖精。”
他語氣平和地喊。
于是柳白真從樹下掉了下來。
好在白若離及時閃過去,拎着他落地。
“白兄,”柳白真驚魂未定地看他,随即又心痛地大喊,“哎我的果子!”
白若離低頭,發現自己踩碎了一地紅果。
他漠然地又踩碎一個。
柳白真這下确定了,大佬有心事,大佬不好意思說。
行吧。
他主動引着大佬走到個大樹樁旁,殷勤地撣一撣會,請對方坐下。
“咱們也聊聊天?”
他盤腿坐在對面,試圖讓自己看着更親和無辜一些。
白若離蹙眉看着他,手有點癢。
好在他還記得有個賭約,想了想,算了。
“你一定會輸。”
他開口。
柳白真懵了,怎麽是這種開頭?他還以為大佬要從什麽愛不愛談起呢。
輸什麽?
他想了幾秒,反應過來。
哦,還是指賭約。
這是真喜歡打賭啊!
柳白真服氣了,他仰頭看着對方:“你也看到我師兄了,能養出我師兄那樣赤誠的門派,總不可能像你殺的那些人一樣無恥吧?”
實話說,在他記憶裏的蒼山劍閣确實上下都是一根筋,就沒見過幾個長心眼子的。柳白真都算是弟子裏最精明的人了。
但他穿書到現在,學會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要考驗人性。
白若離的表情終于生動起來。
他蔑視地看着柳白真,就像看到一個蠢貨。
對,除了像師弟,他又想到這人像誰了。
就像當初的他自己。
又軟弱,又無能,弱的像一朵蒼白的花,無能的只知道求饒和哭泣。
“你知道什麽是爐鼎嗎?”
柳白真眼睛一亮。
小瞧他了不是?誰還沒去花市買過花呢!
“大佬你是有個……朋友是爐鼎?”他差點說成男朋友,好險及時拐了個彎。
白若離平靜道:“不,爐鼎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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