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27章
“師父?”
柳白真艱難地爬上石臺,小心翼翼繞到老人的正面。
應秀峽一身道袍盤坐,肩膀依然那樣平直,他手指捏訣,閉目打坐,神态是那般安詳,看不出任何異樣。
唯獨沒有了呼吸。
柳白真雙腿一軟跪在應秀峽面前。
“師父……”他徒勞地喊對方,心裏覺得十分荒謬。
怎麽會呢?
應秀峽明明先前還在和他們說話,明明還精神奕奕!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沒有任何異常——會是鄭英下的手嗎?
不,不會,應秀峽見過他們以後還沒有進食……何況鄭英那人再憎恨婵素幾人,也仍然喊應秀峽師父,可見他對授業恩師還有一絲敬意,應當不至于下毒……
柳白真思來想去,最後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他師父僅僅只是去世了。
可能是運功不測,也可能是大限已至,總之就是,死了。
柳白真沒料到自己會是這樣的心情,他以為自己會痛哭流涕,但他沒有。他只是覺得心底空空蕩蕩,仿佛失去了依靠。
“師父,等徒兒救回師叔,再來給您收斂。”他難過地給應秀峽磕了頭,離開的時候不忘重新把石門關閉。
天徹底黑了,殿外的石燈無人上燈油,山風橫掠過大殿前寬闊的平臺,令人憑空生出凄涼。
他刻意不去看地上那些屍體,腳步不停地趕往清淨殿,先前鄭英讓常钰二人去那裏找兩位師兄,定然也在那裏安排了人手。
其他人……應該還活着吧?
柳白真黯淡的神色掩蓋在夜色裏,他捂着胸口,學着記憶裏師門教過的心法為自己療傷,運轉內力過大小周天,幹涸的氣海便漸漸生出真氣。
胸口那種撕裂的疼痛頓時好了許多。
他心裏不由想念白大佬,但很快又把這個念頭甩開了。白若離教會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凡事靠自己,除了自己,誰都靠不住。
順着祖師殿外的山門往下,走上一刻鐘,便又看到了一座小平臺。
平臺依山建造了供弟子們日常起居的清淨殿,大殿後方還開辟了六七畝菜園,弟子們都要輪流去挑糞擔水,種出來的菜不但足夠供應整個門派,而且還經常能在集市裏售賣。
柳白真走到平臺一側,便直接掠上樹梢,藏在樹冠裏往殿內看。
清淨殿外果然有人把守。十幾個侍衛舉着火把站在殿外,裏頭還不知有多少人。
方才他也是累昏了頭,放走了那個小侍衛,現在看來,那小侍衛竟然沒來找自己的同僚,而是真的離開了小蒼山,否則那些人豈能不上祖師殿抓他?
他暗暗松了口氣,這裏既有人看守,說明裏頭起碼還是大活人。
柳白真心裏還惦記着婵素的安危,忍着焦灼觀察半天,見這些侍衛五人一班,每隔一刻鐘就互相交錯朝兩側巡視。
這排班看似密不透風,不過等他們走到大殿一側,那裏栽着好些高聳的松樹,用石子拼出了一條通往後側菜園的小路,兩對背對背分開的那幾秒鐘,他便可以順着松樹,從最上方的檻窗翻進去。
他打定主意,便如同一道輕盈的影子從高樹的枝幹間點躍而過,最後直接跳到了挨着大殿石牆的一棵雲松上。
下方兩支隊伍正好朝中間走來,領頭的侍衛謹慎地擡頭看了看這些黑黢黢的樹,目光掃過柳白真藏身之處。這時一陣山風穿過小樹林,松針發出簌簌的響聲,那些枝幹的陰影随風搖動,看來并無異樣。
領頭的人便神色如常和對面的人點點頭,兩隊交錯而過。
柳白真已經将呼吸拉得又輕又緩,整個人就像長在了樹幹上似的,樹動他也動,只當自己也是一棵樹。
他在心底默默數着,等到兩隊的最後兩個人快要拐彎,而新的隊伍第一個人還沒有過來,鼓起一口真氣盡數灌入雙手,然後扣着光滑的石牆快速往上爬。
短短三秒,他已經爬到了最高處的檻窗,手指無聲無息地支起窗楞,撐着窗框翻進去,從頭到尾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他翻過去的同一時間,又有兩隊侍衛朝小路走來。
他單手挂在窗框上朝下一看,這裏是清淨殿的前東堂,堂內沿着大殿的北面和東邊設了兩排通鋪,大約能睡六十幾名弟子。此時前東堂竟稱得上燈火通明,幸好他所在之處幾乎和房梁差不多高,燭火無法照拂到這裏。
殿內的侍衛不多,五人而已。
他定睛一看,只見通鋪上橫七豎八躺倒了五六十人,而地上又倒了更多的弟子,粗略一數,只怕蒼山劍閣大部分的弟子都在這裏了。他找了半天,在一個紅漆立柱旁看到兩個挨在一起昏迷不醒的人,正是常钰和婵禮。
所有人都昏着,難怪只需要五個人看守。可這五人一直走來走去,他怎麽有機會下去呢?一旦被發現,殿外立刻就會有人沖進來,他一人則罷了,這裏還有一百來人呢!
除非他在這五人示警之前,就把他們解決掉。
柳白真挂在那兒,心髒因為緊張揪成一團,又冷又沉。機會僅有一次,他要想辦法把握住,不,他絕對能把握!
他把住門框的右臂繃緊,雙腳抵在牆面上,将整個身體拉直——就像一根繃到了極限的弓弦,然後深吸一口氣,将自己彈射出去。
呼——
他聽到空氣掠過耳畔的聲音,下一秒他像壁虎一樣牢牢扒在了立柱上,柱子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一個經過下方的侍衛緩緩擡頭。
一秒、兩秒……
柳白真反手拔刀,猛地躍下,落地的同時一刀割喉——刀尖尚未離開對方的脖子,他又再次腳尖點地朝前,此時他的正前方,第二個侍衛一臉愕然地瞪着他,他便毫不遲疑地将長刀擲出,血水四濺。
還有兩個!
他越過第二個侍衛沖向了後方的第三個第四個侍衛,左手順勢從屍體裏拔出長刀,右手掏出匕首,一左一右割斷了兩人的氣管。
只剩下最後一人。
柳白真覺得自己的運氣真好。他殺了這四個人,已經盡到他自己的全力,這時候如果第五個人離他很遠,他沒有辦法阻止對方喊出聲。
幸好,幸好。
這人恰好就在他的前方,還背對着他們。
最後一個侍衛自然聽到了聲音,他快速的轉身,就在這一瞬間,柳白真捂住了他的嘴,用沾着血的匕首,輕輕割斷了他的性命。
手裏的人瘋狂地抽搐,從喉嚨裏發出咯咯的可怕聲音,這讓柳白真聯想到了貞子的電影……對方的嘴裏湧出許多血,他的手變得濕滑。
他能感到這個人的鼻息從有到無,身體從緊繃到放松,最後就像一攤死肉。
哦,确實是死肉了。
柳白真緩緩松開了手,懷裏的人滑落在地。他目光麻木地低頭看,對方的雙目凸出,脖子上豁開猙獰的血口,還在不停地噴濺。
他默默地将手和匕首在身上擦過,轉身走向常钰二人。
常钰歪在柱子旁,婵禮閉着眼睛靠在他肩膀上,一臉天真。柳白真單膝跪下,伸出手指去試探鼻息的時候,眼前閃過閉目的應秀峽。
手指感受到溫暖的鼻息,他鼻子一酸,長長出了一口氣。
門外又走過兩排人影,打斷了他的感傷。此時還不是放松的時候。
他輕輕地拍了拍常钰的臉,壓低聲音喊:“師兄?師兄醒一醒!”
常钰腦袋一歪,嘴裏發出細細的鼾聲。
“……”
柳白真無法,轉頭看了一眼,見外頭暫時無人經過,便直接一個巴掌用力呼上去。
“啪——”
常钰的臉差點被打歪,撲到地上惺忪地睜眼。
“誰——誰打我?”他捂着臉剛要喊,就被柳白真狠狠捂住了嘴,大約那手上血腥味太重,他終于徹底清醒,驚恐地望着柳白真,“嗚唔唔?”
“師兄,我長話短說,”柳白真快速說,“鄭英是本朝西靖王之子,彙賢閣就是他的勢力,他将你們調走之後,就讓人圍住了祖師殿要抓我。我殺了鄭英和他的侍衛,過來才發現你們全都昏迷不醒。外頭還有不少人,我現在松開手,你莫要出聲!”
常钰大約是想起來了什麽,表情變得嚴肅,他鄭重地點點頭,柳白真才松開手。
“師父如何了?”常钰啞聲問。
柳白真頓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我殺死鄭英後去了後殿,推開了石門,師父已經……羽化登極了。”
常钰臉色刷白,嘴唇哆嗦了半天,緊緊抓住他的手。
“我檢查過了,師父不像是……”柳白真抿嘴,“臨走時,我已将石門關閉,師父在裏面很安全。”他回握住對方的手,焦急道,“師兄,現在最重要是要把人都叫醒,特別是婵禮!師叔去搬救兵,鄭英豈能放過他,已經派了人去追殺師叔,我們要救人!”
“你說得對,我去叫他。”常钰擦了擦眼淚,爬起來去叫婵禮。
柳白真見他直接捂着婵禮的嘴,然後直接一指點到對方穴位上,婵禮便滿臉扭曲地掙紮醒來。
“……我們這是怎麽了?”婵禮捂着肋下,茫然地看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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