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紙鳶

紙鳶

斷線的風筝，雖得自由，卻如同走失的魂魄一般，無處安身。

徽柔離宮之日，懷吉就在城頭看着，并為她放起了紙鳶。

坐在馬車裏的徽柔，掀開簾子便看見懷吉為她放在空中的紙鳶，以及在城頭朝她微笑的懷吉。

車輪轱辘滾向城外公主宅，沒一會兒，馬車便停了下來，徽柔招了招手，命令奴仆為她取來大相國寺的炙豬肉。

熟悉的氣味，讓徽柔貪戀不已，過了好一會兒，徽柔才解開捆住炙豬肉的繩子，一邊吃一邊流淚。

不知為何徽柔竟然想到了夏文正公的鹧鸪天，想當年賈婆子與他分別時也是此般難耐吧。

“鎮日無心掃黛眉，臨行愁見理征衣。尊前只恐傷郎意，閣淚汪汪不敢垂。

停寶馬，捧瑤卮，相斟相勸忍分離？不如飲待奴先醉，圖得不知郎去時。”

徽柔含淚吟唱出來，淚水滴進肉裏，竟變閑鹹了，她的懷吉想來也是不舍吧。

徽柔的歌聲吸引來了不少人，但又聽聞這是越國長公主的車駕，便是多了幾分唏噓與鄙夷。

馬車期期艾艾滾向公主宅，李玮早早的就等在了公主府外，随之一起的還有他的母親楊夫人。

徽柔将掀開車簾，李玮便被母親推攘着上前迎接徽柔的車駕。

李玮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只能以‘徽柔，你回來了？’草草問候。

徽柔淡淡瞥向李玮，再瞥向揣手立在不遠處的楊夫人，怎麽瞧也不眼，兀自扶着婢女的手回了寝閣。

徽柔的冷漠無視，李玮臉面有些挂不住，耐着性子追上徽柔與她解釋，“娘是因為曉得你有了孩子，擔心你照顧不好自己，所以便回了公主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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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呢？”徽柔冷漠問李玮，好似無關緊要，又好似質問李玮。

李玮紅了臉，支吾勸徽柔，“徽柔，娘是擔心你，畢竟我們……”

“夠了。”徽柔不想聽李玮解釋，側眸瞥向門外焦急的楊夫人，只想趕緊将這對母子趕走，語調便有些過重：“回來便回來罷，公主府又不是養不起。”

徽柔不曉得，李玮垂着的臉一下通紅，欲糾正徽柔，“那是我們的娘。”卻被徽柔無情拒絕，“我乏了，你們先出去罷”

徽柔起身走向寝閣，卻只是坐在屏風後，柔荑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冷眼觀看着李玮和他的母親。

李玮擡首看了看坐在屏風後的徽柔，咬了咬牙才從她的寝閣出去，拉上自己的母親離去。

楊夫人看着李玮氣憤走出來，知曉李玮又是被徽柔趕出來，惱怒道：“你怎的就是這般沒用！以前倒也罷了，如今他爹都去世了，你還被她壓一頭麽？”

李玮一邊走，楊夫人一邊在耳畔攻擊，李玮心裏的怒火一下蹦了出來：“那又如何？徽柔是公主，不是普通女子！”

楊夫人恨鐵不成鋼，指着兒子罵咧，自己生了一個不中用的兒子，愧對李家祖宗。

大抵是觸犯了李玮的逆鱗，李玮離了府便去酒館找醉，午時徽柔在相國寺門前發生的一段很快便傳進李玮耳朵，李玮恨不得将懷吉給五馬分屍。

拳頭在李玮的耳畔嘎吱嘎吱作響，李玮不明白，徽柔都已經是他的女人了，還要想着梁懷吉那閹人，難道他就如此比不得梁懷吉麽？

喝醉的李玮回了公主府便直奔徽柔寝閣而去，那時徽柔将松下青絲，僅着玉色寝衣，将要熄滅燭火，醉酒的李玮便闖了進來，抱着徽柔便要親吻她的薄唇。

徽柔大驚，奮力推攘着李玮，怎知李玮的神軀一時間竟然無窮不少，壓的徽柔快要喘不過氣。

“李玮，你要做什麽！”徽柔呵斥李玮，卻被李玮壓在了床沿，動彈不得。

“做什麽？徽柔，你為什麽就是不願意讓我碰你？”

醉眼迷離，李玮按着徽柔無力的手，嗅着她身上的芳芬，來到她的臉畔。

徽柔驚恐不已，害怕李玮做出什麽瘋狂的事，“孩子，李玮孩子。”她以孩子為護身符，希望李玮不要碰她。

怎知李玮卻陰恻恻的笑了，目光也挪至徽柔隆起的小腹，孩子，呵呵，孩子，李玮想，徽柔如此厭惡他，又怎會願意留下他的孩子，也不知是她和那個男人的？

李玮妒火紅了眼，殘存的理智在徽柔一次次的拒絕下消失殆盡，他嘲諷着徽柔：“若是今夜是梁懷吉，想來你也定會甘之如饴吧？”

李玮撫摸上徽柔的身軀，溫熱的觸感，使得徽柔崩潰大哭，哭聲引來了追着李玮而來的楊夫人。

楊夫人遣人拉走了李玮，觸目于衣衫淩亂的徽柔身上，尋來幹淨整潔的衣衫披在徽柔身上。楊夫人當然不是可憐徽柔，而是擔心徽柔想不開自盡，傷了她肚子裏的孩子。

“今夜阿玮喝醉了，唐突了公主，為娘定會懲罰阿玮，公主早些歇息吧！”

徽柔驚恐的抓着披在身上的衣衫不住顫抖，手背不斷擦拭着嘴唇上李玮留下的痕跡，擦了許久，哪怕有血絲流露，徽柔也還覺得不夠。

燭火翠微，徽柔一夜不敢入眠。

第二一日，李玮果然身披荊棘跪在閣外請罪，一旁的還有楊夫人。

楊夫人聲聲稱李玮不懂事，但句句都好似徽柔身為人婦，不知檢點，并且夫妻二人合夜無過。

徽柔怒摔杯子，拍桌而起，驚得閣內所有人跪首在地，指着李玮怒罵：“不知尊卑的瘋子！”

這是徽柔能想到所有能罵李玮最髒的詞彙，她的教養裏，想不出如何罵人的詞語，除了粗鄙，便是鄙陋，且都是一個意思，所以徽柔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當日罵溫成皇後的“瘋子”二字。

徽柔不欲再與李玮計較，便遣人将他趕回了別院。

就連晚上同食，徽柔也省去了與李玮見面。

眼見着肚子越來越大，徽柔心緒總有不定，怒火也總難以平息。

侍女們因着徽柔不好伺候而在背後耳語。

徽柔得知後，原是想直接打殺，但又覺得這些日子自己确實有些脾氣不好，故而也就放了她們，不與計較。

畢竟爹爹說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們不過也是看主人眼色茍活的下人，而她不過是比她們運氣好一些，投在了帝王家，不然比她們也好不到哪裏去。

念及此，徽柔的神情便多了幾分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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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徽柔飯後無聊，日光和煦，徽柔便命人将椅子搬到了李玮為她種下的紫藤林裏，那是一個用紫藤落編織的小榭。

但是徽柔沒有想到的是她會在小榭裏看見李玮和嘉慶子。

嘉慶子。

熟悉的面孔，徽柔震驚，她未曾想到失蹤了的嘉慶子會被掩藏在紫藤小榭裏。

嘉慶子應當是剛睡醒的模樣，發絲還未盤繞，衣衫還是穿着淺白寝衣。李玮在一側為她描眉，點朱蔻。臉上帶着笑意，嘉慶子臉上的幸福是不可掩飾的。

徽柔扶着婢女翠微的手險些沒有站穩，難怪這些年沒有看見嘉慶子的身影，原來竟然被藏在了這裏。

徽柔因不喜李玮，故而對他送的東西也不是很在意，但是，就算如此，李玮也可以背着她将嘉慶子藏在這裏麽？徽柔不理解，李玮喜歡嘉慶子，想要她回來可以堂堂正正的和她提，她會不允麽？

而嘉慶子呢，為何不與她說，她若是提出來了，她便可以堂堂正正以侍妾身份行走在公主宅，或許會受到她的庇佑擡為側室。

徽柔不厭惡嘉慶子，但是這一次她竟然會覺得嘉慶子會如此令她看不上。

徽柔轉身離去，大許是情緒過于波動，使她動了胎氣，蒼白了臉，翠微很快便請了大夫進來。索幸及時，大夫為徽柔開了幾貼溫和藥物，囑咐她要保持愉快的心情。

可徽柔一想到李玮和嘉慶子，只覺惡心。

翠微跟着徽柔日子不長，并不知道那人是嘉慶子，但也曉得徽柔是因為驸馬和那女子動了氣。

“公主，為啥不去拆穿驸馬呢？”

徽柔搖搖頭，私心又想着，嘉慶子若是纏着李玮，對她也無害，倒是省心了。

“翠微，不許将今日之事告訴他人，哪怕楊夫人，姐姐問起也不許。”

徽柔如此說，翠微更是不能理解，打發曉得此事的人并不難，但驸馬都已經讓公主傷心動氣，為何公主還會替他隐瞞。

難道公主當真不在意驸馬麽？

或者是說公主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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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柔去見嘉慶子那一日，李玮并不在公主宅，而是約了好友去了畫院。

徽柔令人打包了一些上好的首飾，衣衫，賜給嘉慶子。

嘉慶子甚是惶恐，不敢接受徽柔的饋贈。她自知對不住徽柔，以前受過的奴訓，讓她立即跪在地上，求公主饒她肚子裏孩子一命。

徽柔眉心皺起，目光徐徐落至嘉慶子的小腹上，果然如同她一般略略鼓起，只是相較于徽柔的平了許多。

徽柔淺笑，扶起嘉慶子，“你有身孕可喜，是公主府的功臣。”

徽柔随意的誇贊，未曾想竟會引起嘉慶子更加驚恐，汗水不斷滑落，倒真像是被捉奸在床的人。

徽柔無奈，命人将東西放下，便轉身離去，想着自己得尋個由頭，讓李玮将嘉慶子遷出來。

而這理由最好之處，無非就是李玮的親娘——楊夫人去開口。

聽聞徽柔召見自己的楊夫人，心裏忐忑不安。

徽柔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将自己想法告訴楊夫人，看着楊夫人茫然，徽柔也不在打啞謎，直接告訴楊夫人，“那人阿嫂也認識，是嘉慶子。”

說出嘉慶子名字的時候，徽柔特意查看了楊夫人神色，臉上除了緋紅倒也沒有別的神色，但是老奸如楊夫人，很快便恢複如常。

“那徽柔你的意思？”

徽柔不喜歡楊夫人和李玮喚她名字，忍着惡心說出讓嘉慶子搬回來的話。

“你便是如此迫不及待的将我推給別人麽？”

人未至，聲先至。

可以想象李玮說出這句話是有多惱怒。

徽柔拾杯喝着茶水，目光自李玮進來便未曾落在他的身上。

“事關楊夫人的孫子，楊夫人自行考慮罷。”

徽柔不再多話，起身進了內閣。

留得楊夫人與李玮相視，楊夫人問李玮：“阿玮，公主說的可是當真？”

李玮沉默了。

“嘉慶子是個意外。”李玮不情不願的解釋，徽柔聞言怒不可遏，掀簾問李玮：“那她肚子裏的孩子也是意外麽？”

“原來你知道了！”李玮推卻楊夫人，上前追問徽柔：“為什麽這些天來你可以無動于衷，徽柔，你是喜歡的我的對麽！”

李玮拉着徽柔瘦弱的手，不顧徽柔不滿的神色，吐露着自己的心聲：“徽柔，我們不要鬧了好不好。我會把嘉慶子送走，你回頭看看我好不好。”

“那她肚子裏的孩子呢？”徽柔一針見血的問李玮，看着李玮不肯放手，徽柔憤怒的甩下他難纏的手臂：“李玮，不要傻了，我不會喜歡你！這輩子也不會！”

李玮心裏如同晴天霹靂，就連最後一絲希望也被她親手撕碎，眸間多情從此變為了冷漠，徽柔啊，不管他如何費勁心思，讨她歡心，她也不會為他駐足。

畢竟他是比不上宮裏那位的。

李玮緩緩退出寝閣，将手裏為徽柔親自畫的畫像撕碎扔在地上。

縱然撕的夠碎，下人們仍然可以看見公主嬌俏倚在紫藤蘿屏風下風情萬種的模樣。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嘆緣淺，深不壽，若是早相遇，可願垂眸顧上幾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