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
19.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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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盧雅君的問話并沒有摻雜太多個人情緒, 只是很平和地在問。
江泠月也知道,她本不該留在這裏聽母子倆談話,但孟舒淮于她, 像一團迷霧,她無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她想知道孟舒淮怎麽回答。
也許是颔首, 也許是輕聲應,江泠月并沒有聽到孟舒淮的聲音,但盧雅君卻在問:“幫她的理由呢?”
孟舒淮還是沒有應聲。
盧雅君面色沉凝, 聲音沉緩:“你姐姐還帶着靜兒在外頭等你呢,靜兒若是知道你為了別的女孩子提前回國,她該如何想?你姐姐該如何想?”
“媽不幹涉你的私人問題,但咱們孟家人做事不能不顧體面, 靜兒還在和你來往, 你便不能做那得隴望蜀之事。”
“您想多了。”
孟舒淮終于開口:“江小姐曾在樂園裏幫過清漪, 我幫她,只是為了還她人情。”
話音落, 園子裏跟着沉寂一瞬。
遠處還有人聲嘈雜,但江泠月好像什麽都聽不到了, 世界變得很安靜, 也很孤寂。
知道答案了,她該安定了, 卻也更失落了。
唯一的體面, 是她此時還沒有泥足深陷,還來得及抽身。
“泠泠阿姨。”
甜甜一聲呼喚, 祁硯抱着孟清漪走進來,他看江泠月獨自站在花叢中, 忽地開口問清漪:“清漪,泠泠阿姨今天是不是特別漂亮?”
孟清漪重重點頭,“泠泠阿姨最漂亮!”說完又拍拍祁硯肩膀,“叔叔放我下來,我要和泠泠阿姨玩。”
她能聽到孟舒淮說話,孟舒淮自然也能聽到她們這邊的動靜。
既然都知道了,那也好。
江泠月黯淡的眸子重新被點亮,她上前牽住孟清漪,問她要帶自己去哪裏玩。
孟清漪興致高漲,拉着她就往園外走,只是才沒走幾步,江泠月就在門口見着母子二人。
擡眸對上孟舒淮的視線,江泠月的心髒又開始狂跳不止。
很巧,孟舒淮今天也穿一身深藍,內搭白襯衫,脖頸冷白修長,領口微敞,依稀得見鎖骨微凸,有種克制的性感。
孟舒淮邁步上前,大長腿帶動周圍空氣流動,一點涼風襲身,冷厲又極具壓迫感的氣場,讓她不安。
她小聲招呼:“孟先生,盧女士。”
孟舒淮眸色陰沉,正面無表情睨着她。
她回避着孟舒淮的視線,看向盧雅君清甜一笑。
薔薇園的女主人笑着迎上前,依舊是讓人如沐春風般的親和,江泠月不禁好奇,怎麽這姐弟倆一個比一個冷?
盧雅君看江泠月時,雙眸明亮,絲毫不掩飾她的“愛美之心”。
她拉着江泠月與她寒暄:“真是巧了,沒想到你和清漪還有這般緣分,清漪可是好長時間沒帶過朋友來家裏了,你以後若是有空一定要常來。”
祁硯跟上來,好奇問:“原來幹媽也認識泠泠?”
盧雅君笑道:“之前見過一次。”
孟舒淮依舊陰沉着張臉,江泠月壓根兒沒敢往他那邊看。
孟清漪眼見着幾人有圍在一起說話的趨勢,立馬拽着江泠月要往外走。
“泠泠阿姨跟我來。”
江泠月抱歉看向盧雅君,她擺擺手,囑咐清漪照顧好她的“泠泠阿姨”,江泠月這才從孟舒淮咄咄逼人的氣場裏逃脫。
落日不見蹤影,夜色緩慢沉下來,江泠月陪着孟清漪在園子裏玩捉迷藏,心裏的陰雲被小姑娘歡樂的笑聲一點點驅散。
生日宴開始,陳阿姨帶着孟清漪去宴會廳,江泠月默默跟在二人身後,進去找了個角落安靜坐下。
這園子像是專門為了宴會修造,室外景觀多用低矮的花木,山石造景少,只引一條清澗從園中穿過,緩緩往下彙入蓮池,小橋流水,碧樹繁花,置身園中只覺賞心悅目。
宴會廳三面通透,一窗一景,室內以孟清漪的喜好做了藍白主題裝飾,白桔梗和藍鳶尾都是當天空運到北城,花瓣還鮮嫩着,簇簇嬌豔。
生日宴上賓客衆多,祁硯和孟舒淮都在應酬的隊伍當中,小壽星也被衆星捧月着,無人注意到她。
程靜兒一直站在孟舒淮身側,廳內衆人似乎也都默認他們關系緊密,她別開視線,看向夜色裏水墨般的園林。
她竟然在這時候懷念和孟舒淮在樂園裏的那一天,她那時候不知道,以為孟舒淮和她的距離不會太遙遠。
她可以肆意對他笑,他的視線也會偶爾專注于自己,不像現在,他在人群裏熠熠閃耀,從未注意到她。
這時候想起來,原來那一天如此美好,竟像童話一樣不真實。
孟舒淮的父親姍姍來遲,帶着一屋子人祝孟清漪生日快樂,宴會冗長枯燥,大人們熱衷于社交,小姑娘卻疲于應對衆人,已經在陳阿姨懷裏昏昏欲睡。
江泠月沒什麽胃口,獨自坐了許久之後起身走出了宴會廳。
賓客都在室內歡聚,室外花園只有幾位阿姨在清理長桌上的冷餐。
她站在清溪邊,聽風吹動遠處梧桐葉沙沙,身邊流水潺潺。
包裏還放着未送出的禮物,她在發愁,應該怎麽和孟舒淮單獨見面。
“江小姐。”
溫和的聲音,她匆匆回頭,是崔琦。
她霎時松了口氣,迎上前問他:“是孟先生讓你來找我的嗎?”
崔琦颔首,“江小姐跟我來。”
她跟着崔琦離開了生日宴所在花園,沿着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路往庭院更深處去。
崔琦說:“園子比較大,江小姐如果迷路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
她應下,跟着崔琦七拐八拐,不知要去向何方。
崔琦邊走邊向她介紹說:“景山三園四樓十二亭臺,生日宴所在的位置叫寧園,是董事長和夫人的住所;西北方向有所棠園,如今是孟老先生居住,東北方向是蘭園,已空置許久。”
“另有流霜樓、疏影樓、丹桂樓、前面那棟樓是孟總在景山的住所,叫月華樓。”
“月華樓?”
江泠月輕輕笑起來,她只要聽見與月亮相關的事物,總是會感覺t開心。
“崔總助是特地說給我聽的嗎?”
崔琦笑着接話:“如果江小姐聽了覺得開心的話,那就是特意的。”
江泠月唇角的笑意未減,她語調輕快地問:“崔總助一定很得孟先生器重吧?”
崔琦謙遜道:“孟總向來只看工作能力。”
江泠月低聲一笑,又說:“可我以後不一定有機會再來這裏,崔總助白白介紹了一番。”
崔琦聽了笑道:“怎會呢?”
穿過月洞門,崔琦停下腳步說:“孟總在裏面等江小姐,我只送到這裏,江小姐沿路走過去就好。”
江泠月點點頭,目送崔琦轉身離開。
眼前的路被竹林掩映,幾分曲折,一眼看不到盡頭,她沒多想,順着幽徑一路往深處去。
月華樓的燈光零零散散透過竹林,讓她有種探索秘境的新奇感,心中隐生期待。
她能控制自己的行為,卻無法管住自己的心,哪怕她知道孟舒淮幫她只是為了還人情,她依舊會期待與他見面。
走出竹林,視野才剛剛開闊,江泠月的腳步卻突然頓住,再也無法往前。
月華樓下的燈光不算太亮,卻足以讓林依然那條閃片裙在夜色裏閃動微光。
她輕輕喊了一聲二哥,柔柔弱弱靠向孟舒淮,我見猶憐的模樣,應該很難讓人拒絕。
江泠月的腳步聲在寂靜裏格外清晰,孟舒淮隔着薄弱夜色遙遙看過來。
頭頂宮燈為他周身鍍了層薄薄的金,本是耀眼的人,看她的那雙眼眸卻黯淡到毫無光彩。
她知道,孟舒淮不高興的時候,就會是這樣的眼神。
她心中一慌,竟匆匆開口說了句:“對不起。”
她很抱歉打擾到他們。
她迅速轉身離開,毫無目的在園子裏奔走,像只受驚的兔子,慌不擇路逃跑。
可這園中樹林太多,路又太長太繞,等她停下來的時候,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向。
她不想給崔琦打電話,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撞見剛才那一幕的尴尬。
祁硯傍晚才跟她講過“投懷送抱”的故事,沒想到幾個小時之後她就親眼所見。
她出神地想,林依然不是程靜兒的朋友嗎?她們看起來關系那麽好,林依然竟然會背着程靜兒刻意接近孟舒淮。
難不成是巴結孟舒瀾不成?
好亂。
走得有些累了,她靠在一塊太湖石旁緩氣。
許是她喘氣聲音太重,這寂靜的園子裏竟然有個沉厚的聲音在問:“誰在那裏?”
江泠月心中略驚,既怕打擾到別人,又怕被聲音的主人當成壞人,考慮再三,她只好循着光亮走了出去。
拾階而上,她來到垂花門後,視野驟然開闊。
她停住腳步怔愣一瞬,她确實很難想象,在這密林深處竟然還別有洞天。
這園中草木蒼翠,綠菊粉薔點綴其間,亭臺水榭掩在青藤闊葉之後,大片荷塘于夜色裏粼粼閃動波光。
她走近前,順着水上棧道來到荷塘上方的涼亭。
一位老先生端坐其中,桌上一杯清茶正袅袅升騰輕霧,亭下竹簾随風輕輕晃動,送來水面蓮葉清香。
她溫聲道歉:“方才見園中景致特別,便獨自沿途觀賞,沒想到就這麽迷了路,擾了老先生清靜,實在抱歉。”
孟老爺子略擡手,示意江泠月坐。
他望着眼前人,溫和道:“不擾。”
江泠月怔怔站着,借着亭中宮燈看到那雙似曾相識的眉眼,她忽地反應過來,眼前這位老先生就是孟舒淮的爺爺。
“怎麽不坐?”
孟老爺子取着茶盤裏的紫砂壺給江泠月倒茶,她心生惶恐,應聲坐在了老爺子對面。
她雙手接過茶杯,道一聲謝謝,卻也好奇問:“老先生怎麽獨自在此賞景?”
孟老爺子輕輕笑道:“這不等來了有緣人?”
江泠月面上一紅,心中頓生羞愧。
她明明是為了躲人才逃到了這裏,哪是什麽賞景?
她放下茶杯,坦誠道:“其實晚輩并不是賞景迷了路。”
孟老爺子安靜看着她,在等她下一句話。
她說:“是為了逃避格格不入的尴尬。”
孟老爺子溫和笑起來,說:“巧了,我也是。”
江泠月怔愣一瞬,而後雙眼彎彎,跟着笑得歡暢。
“你叫什麽名字?”
她回答:“江泠月。”
老爺子擡首看着天邊彎月,贊道:“好名字。”
他重新給江泠月換了杯茶,笑說:“美景,好茶,有緣人,這時候誰能分得清誰和誰格格不入?”
這言下之意便是,熱鬧不一定非要與自己有關,熱衷于社交應酬的人也無緣欣賞到此刻的美景。
随遇而安,怡然自得,有如此心境,多少煩心事應該都能想通了。
孟舒淮身邊本就擁擠,她又何必非要強求一個位置?
江泠月飲了口茶,由衷笑道:“很高興能和老先生相遇。”
孟老爺子看着她問:“因何高興?”
她答:“因為老先生有點像我的外公。”
“我的外公是位文人,學識淵博,品貌端方,寫得一手受人追捧的好字。小時候我總是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問題,外公三兩句話就能替我解惑,有撥雲見日之效。”
孟老爺子卻道:“可我方才并沒有替你解惑。”
她又笑:“這世上複雜的問題很多,大部分的問題都沒有辦法得到一個準确的答案,但能坦然相對,暢所欲言,就是自我開解,豁然開朗的過程。”
“剛才和老先生這幾句對話,便是這樣一個過程。”
老爺子輕笑:“你年紀不大,見解倒是頗多。”
她也笑笑:“演員嘛,總是需要領悟力。”
孟老爺子和她閑話,她便也聊起在劇院的事情。
不多時,有人順着水上棧道找過來,老爺子喊了聲老張,江泠月起身笑臉相迎,也看到了跟在張伯身後的崔琦。
張伯進亭打趣:“我說老先生今夜怎麽遲遲未歸,原來是有人陪着喝茶。”
老爺子跟江泠月介紹:“這位你叫他張伯就好。”
她笑着喊了聲張伯,視線卻看向崔琦。
崔琦朝孟老爺子道歉,說有事需要帶她離開,孟老爺子知道天色已晚,也起身說,今夜未完的話改日再敘。
江泠月向老爺子告別,跟着崔琦出了棠園。
她一直走在崔琦身後,默不作聲。
崔琦試圖開口解釋:“孟總并不知道林小姐跟了過去,也根本不認識林小姐。”
“我知道。”
江泠月笑得輕松,好像根本沒将這事兒放在心上。
可她越是這樣,崔琦心裏就越慌。
他跟在孟舒淮身邊整整五年,自然清楚他的脾性,身居高位又一貫溫文爾雅的人,極少會因為誰出現較大的情緒波動。
可剛才他帶着程靜兒一起來月華樓,還沒走近就先感受到孟總身上駭人的戾氣,很顯然,他這位上司正處在憤怒的情緒之中。
再一看到林依然在場,他也不難想象剛才發生過什麽。
若是剛好讓江小姐撞上那樣的場面,再是教養好的人,也難免惱火。
畢竟這兩人好不容易才能單獨見一次面,結果一句話沒說上就被人攪得不歡而散,也難怪孟總要打電話讓他帶着程靜兒過去。
以往那些投懷送抱的女人,可沒有如此不體面的後果。
這對好閨蜜再見面已是貌合神離,程靜兒方才完全是咬着牙才能保持微笑。
不過他絲毫不關心程靜兒如何對待林依然,他只知道孟總今晚要是再見不到江小姐,他這工作怕是也不用做了。
江泠月跟着崔琦進了月華樓,這座小樓的外觀古色古香,內部卻是極簡的現代風,家居裝飾多是灰白色系,線條冷硬,空曠整潔,一看就是孟舒淮會喜歡的風格。
客廳背後是餐廳和開放式廚房,崔琦走到料理臺給她倒了杯水,她客氣說了聲謝謝,又看他從櫃子裏翻出來幾粒藥片,她好奇問:“誰生病了嗎?”
崔琦略颔首,說:“孟總今天一整天都不太舒服。”
他把藥擺好,囑咐道:“我把藥放在這裏,一會兒還要麻煩江小姐提醒孟總吃藥。”
“好。”
她應下之後,崔琦便帶上門走了,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問孟舒淮現在在哪裏。
她在客廳站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任何動靜,便試探着喊了一聲:“孟先生?”
這月華樓安靜得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她大着膽子往樓梯的方向過去,又喊了一聲:“孟舒淮?”
這回終于有人應答。
“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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