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21.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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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夢嗎?

江泠月不太确定。

眼淚從眼眶滾落, 他的面容如此清晰。

線條鋒銳,輪廓冷硬,五官精致, 氣勢淩厲,卻偏偏用一雙溫柔的眼看她。

“孟舒淮。”

“孟舒淮。”

“孟舒淮。”

她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想要确認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卻問她:“我的名字很好聽麽?喜歡喊?”

心中的惶恐就這麽突然被止住, 短促的笑從她喉嚨溢出。

“嗯。”

她聲音悶悶的,是哭久了的後遺症。

孟舒淮轉身從床頭抽了兩張紙,仔細将她臉上的淚痕擦幹, 明明如此溫柔,他卻揶揄:“你就是這麽感謝我的?哭得好像我欺負你一樣。”

江泠月握住他手腕,擡眸質問:“你難道沒有欺負我嗎?”

纏綿的感覺像水草,将她緊緊捆住, 她的心口仍是狂跳不止, 她還在為孟舒淮的吻而悸動。

月色泠泠, 如霜雪般映照懷中美人嬌豔的面龐,她的眼眸含水, 清清瑩瑩,被他“欺負”過的那雙紅唇微微發腫, 飽滿瑩亮的樣子, 如雨後舒展的紅薔薇,引誘着飛鳥為她停留。

孟舒淮心意微動, 托着她下巴問她:“你今天說了幾次對不起?”

江泠月一愣, 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他問這話的意思。

眼前人眸若深海,暗流湍急, 毫無征兆将她拽入漩渦之中,讓她難以抽身。

她順着他的問題怔怔回想, 而後回答:“五次。”

他又沉聲:“我吻了你幾次?”

她被這低沉的聲線迷惑,乖順回答:“兩次。”

他的唇就這麽突然覆上來,帶有檸檬的香氣,和她淚水的鹹澀。

她眼睫顫動,雙眸微阖,放任自己沉浸在他的吻裏,用心感受他帶給自己每一次的激蕩。

那雙唇瓣柔潤鮮嫩,沁着甜,像花心儲存的蜜露,他觊觎已久,一分一分加深這個綿長的吻,可他不敢用力,怕稍有不慎就将這嬌嫩的唇吮出血來。

時間如水,緩慢流逝,他還依戀着,卻又猝然停住。

孟舒淮貼近她耳邊,聲音沉啞:“你是來感謝我的,那就不要說對不起,你還欠我兩次。”

江泠月的神思早已被孟舒淮的唇舌攪亂,在他移開之後,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

還欠他兩個吻。

身上的重量消失,孟舒淮起身進了浴室。

她當然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停住。

緊貼的身體,任何一點微妙的變化都能相互感受。

她紅着臉,利落從孟舒淮床上起身,快速整理好自己淩亂的頭發和衣裙。

知道沒人敢來打擾他休息,所以她放心下了樓,走到料理臺邊,從櫃子裏翻出了崔琦備下的藥。

她重新倒了杯水端上樓,站在牆邊開燈的時候,孟舒淮也剛好從浴室出來。

室內明亮,她端着水上前,料想自己一定臉紅,所以沒好意思擡眼看他,只将手往前伸。

“你還是吃點藥吧。”

她細致的關心對孟舒淮特別受用,他接過她手裏的水杯,撿着她掌心的藥片往嘴裏送。

感受到他微涼的皮膚,江泠月一時怔忪。

“你沖了涼水嗎?”

孟舒淮吞下藥,“不然呢?”

有些對話難以進行,并不是因為說話的人不想談。

月色下的缱绻纏綿,僅僅是回想就讓人渾身酥軟無力。

孟舒淮吃完藥轉身進了衣帽間,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外出的衣物,純黑的一身休閑裝,沖鋒衣的拉鏈拉到了最頂端,微潮的劉海被他随意抓了抓,露出光潔平整的額頭。

他本就t身高腿長,肩寬腰窄,挽着外套往她面前一站,幹淨清爽的樣子,竟有幾分少年感。

她突然想起前段時間閑得無聊在某app上做的理想型測試題,她測出來的理想型是——少年感的爹。

臉上一熱,她從沙發站起身,仰着臉問他:“你要出門嗎?”

江泠月身上的針織裙柔軟貼膚,将她的曲線勾勒得極好,飽滿處恰到好處,纖細處惹人疼惜,每一塊肉都沒長錯地方。

一些妙不可言的觸感重回孟舒淮的感知,藏在沖鋒衣裏的喉結上下滾了滾,沉聲:“難不成你想留下來陪我睡?”

江泠月早該知道,從見他第一天起他那張嘴就沒說過什麽正經話。

她又控制不住紅了臉,赧然別開視線,“你讓司機送我就好了。”

“他下班了。”

“那你能開車嗎?”江泠月正了正身子,看着他問:“手腕還疼不疼?”

她在心裏想,要是那晚不抱着她回酒店的話,應該早就好了。

孟舒淮沒說話,江泠月走到窗邊把包拎了過來,“我帶了藥貼,效果很好,你要不要試試?”

孟舒淮沉默着看她走到自己身邊,主動牽起他的手,帶着他在沙發邊坐下。

她的主動,他很是受用。

江泠月有時候覺得,孟舒淮不愛說話也挺好,省得語出驚人,一開口就讓她面紅耳赤。

她也受過傷,知道這樣的關節扭傷不會很快痊愈,偏偏這人愛逞強,疼也說不疼。

膝抵着膝,手握着手,少了那些旖旎的情愫,卻又無端多一分溫情,悄無聲息紛亂了沉寂已久的心。

“藥貼需要每天一換,我将這盒留給你。”

孟舒淮放下袖子,“不用。”

她略着急,認真提醒:“只用一天效果有限。”

他卻道:“明晚我去劇院接你。”

孟舒淮一本正經看着她,微擡手腕,“你幫我換。”

是下一次見面的理由嗎?江泠月的腦海裏飛快掠過這樣的念頭。

她微微抿住唇,笑意卻阻攔不住,像花飄落春水中,悠悠然蕩開水波。

她轉身拿出自己的禮物遞上,眼波柔柔看向他:“謝禮。”

孟舒淮接過,當她面打開。

那把折扇安靜躺在禮盒之中,他取出把玩,手腕輕轉,扇面層層展開。

青墨書,朱砂章,一首《春江花月夜》寫得汪洋闳肆,潇灑恣意,不似凡間俗物。

他看到落款,江明鶴。

再看江泠月,“江老是你外公?”

江泠月點頭,雙眼瑩亮望住他:“你知道我外公?”

折扇于他手中輕輕一搖,郁結于此的淺淡藥香随風散開,發梢微動,他看過來的一雙眼映綴扇面的白。

“享受特殊津貼的國家一級書法家,全國能有幾個?”

他垂眼翻看手中折扇,緩聲:“老爺子書房裏還挂着你外公的墨寶,稱其‘鸾翔鳳翥衆仙下,珊瑚碧樹交枝柯’,他老人家閑來無事還臨摹了幾幅你外公的字,都說不得其韻,難成其勢。”

他合上折扇,看向她,“以後我帶你去看。”

他說以後。

江泠月頻頻點頭。

她唇邊的笑意更盛,難以克制。

從小到大,只要別人提起她外公的名字,她都與有榮焉。

只是她沒想到,孟舒淮的爺爺也會喜歡她外公的字。

她與他之間,好像也存在某種隐秘的關聯。

她并不完全是Nobody。

孟舒淮将折扇重新放回禮盒,遞向她,“既是你外公送你的禮物,我怎麽好收?”

“你不喜歡嗎?”她黯然望向孟舒淮。

他将禮盒放她膝上,身體側向她,拉近與她的距離。

他傾身,于她紅唇上留下一個輕淺的吻。

“我更喜歡這樣的謝禮。”

他聲如松風蕭蕭驟鳴,急遽席卷荒原,帶走她此前所有的鎮定。

五指暗暗收緊,她觸到身下真皮沙發柔軟微涼的質感。

“這算一次嗎?”她沒由來地問。

孟舒淮牽着她起身,撿起沙發上的外套将她罩住,指尖順勢撚住她柔軟的發,他唇邊有笑。

“不算。”

-

夜間風大,月華樓下松竹茂盛,随晚風搖來晃去,樹影青黑,大片大片落在地面,起起伏伏,像咆哮的鬼怪。

景山面積大,樓與樓之間隔着花木重重,午夜已至,風聲呼嘯,将她身上外套吹得獵獵作響。

樓下路燈在這時候突然閃了一下,一些可怕的畫面從腦海鑽出,江泠月緊緊抓着身上外套,不敢東張西望。

“害怕?”身側的人問她。

她支支吾吾掩飾着明顯的情緒,沒說出話來。

孟舒淮展臂一攬,将她圈進懷裏。

她松了手,轉而拽着他的外套,依偎在他懷中,私心貪戀他的溫暖。

只是沒走幾步車庫便到了,她匆匆退開站好,孟舒淮先她一步開了車門,她坐進副駕駛。

她其實還沒能适應孟舒淮的轉變。

系好安全帶,她盯着身上外套怔怔出神,想起來今晚孟舒淮和他媽媽的對話。

他說他完全不喜歡程靜兒。

那她呢?

孟舒淮喜歡她嗎?

他們擁抱,接吻,甚至躺在一張床上。

這些,僅僅是他口中的“謝禮”嗎?

這讓她好混亂。

她沒能開口問,因為孟舒淮主動問起來她在劇院的事。

孟舒淮清楚林依然向他投懷送抱的原因,自然也會了解她目前所面臨的困境。

但其實這對江泠月來說,根本不算困境。

她不喜歡提心吊膽過那種華麗浮躁的生活,像林依然那樣,會時時刻刻為各項資源憂慮,抑或是低聲下氣乞求資本的垂青。

她的外公淡泊名利一生,教出來的孫女必然也是處變不驚,安然恬淡的性子,因此她從不與人争搶。

但孟舒淮問了,她也願意多說。

“目前還在和導演确定劇本,之後會招募演員,然後立項,等待劇院審批。不過今年應該是沒有機會上演了,但這樣也好,能有更多的時間排練,畢竟這是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當女主,多多準備總是好事。”

“排練會很忙嗎?”

“最近應該不會,演員都還沒确定呢。”

“有什麽困難嗎?”

江泠月聞言側首,身邊人只單手扶住方向盤,目視前方,眸光淡然,專注又平靜,好像只是在和她閑聊。

她有幾分猶豫,卻還是說:“林依然離開劇組以後凱星撤走了《伶人》的資金,非要說困難,劇組現在缺錢,可能招不到更好的演員,也組不到頂級的制作班底,項目進展會比較緩慢。”

“但這并不是我該考慮的事。”

孟舒淮聽完并沒有看她,也沒有順着這些話聊下去,只是問:“你喜歡這出戲?”

陳墨禮給出的新版劇本非常精彩,甚至根據她的特長,将戲曲和舞蹈巧妙融合在話劇中。

戲臺上唱《花好月圓》,戲臺下演《此情難卻》。

伶人的一生,不過為博看官一笑,風光背後的苦與淚,不必為人知曉。

她第一次認真看完劇本那天,心情久久未能平息下來,她甚至感性到想要大哭一場。

這出戲對她來說是一場難度很高的挑戰,女主阿憐這個角色并不好演,但她很想挑戰自己。

她沒多想,只當是閑聊,高興點了點頭說:“劇本很不錯,我很喜歡。”

問完這些,孟舒淮很快換了話題。

她以為,孟舒淮一直寡言少語。

可當他主動展開某個話題,聊起他留學時期在倫敦西區劇院看《Network》的體驗時,他分明生動鮮活,像奔湧的活泉,也許依舊沁涼,卻生命力十足,滋養霜凍的大地,孕育出一片有趣的新綠,讓窺探世界的旅人受之鼓舞,欣喜若狂。

她會在這樣的耐心和溫柔裏卸下防備,丢掉矜持,毫無保留向他展露柔軟,表達期待,再交出那顆熱烈滾燙的心。

她真的好喜歡這樣的孟舒淮。

喜歡到,她已經忘記自己先前所想,本是要遠離擁擠熱鬧,遠離争搶,遠離孟舒淮。

汽車停到她家樓下,她解開安全帶拿好包準備下車。

心中的歡喜掩飾不住,她只好低垂眼睫,斂去那浮動喜色的眼眸,客氣囑咐他路上小心。

開了車門,手上卻有輕微力量将她往回牽扯。

她回頭,視線循着交握的手往上。

孟舒淮的面容浸在午夜的深藍裏,色彩侵蝕那些冷硬的輪廓,為他蒙上一層模模糊糊的複古濾鏡,眼前人面如潤玉,眸若星辰,如此溫柔。

晚風恰好在此時幫了忙,已經打開的車門被合上,電吸門落鎖的聲音,像鉸鏈鉸住她的心旋轉,逼着她說——

I will stay.

呼吸倏然t一浮,紅唇一開一合,終是無言。

料想此刻不宜衍生出電影情節裏情緒充沛的分離,孟舒淮只是握了握她的掌心,然後放了手。

“早點休息。”

她收回手,看向他,雙眸含笑。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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