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

29.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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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舒淮口中一句十分平靜的話, 卻總是能有讓人心驚肉跳的威力。

微涼的風拂過,孟舒淮錯開她走下樓梯。

江泠月收好手機緊跟上前,試圖解釋:“是我心急了。”

她低聲道歉:“對不起, 孟舒淮。”

孟舒淮只管往前走,根本不想回頭。

靠近玄關,侍者替她遞上披肩, 她匆匆伸手接過,疾走了幾步來到孟舒淮身邊。

別墅門前亮着燈,但往外走時, 青黑的影子會遮蔽腳下那條正在翻修的迎賓道。

地面不夠平整,江泠月穿着高跟鞋也走得不夠穩當。

她主動伸手去牽孟舒淮,他并沒有太大的反應,依舊像來時那樣, 給她足夠的支撐。

直到走出尚家別墅的大門, 路面變得平坦, 孟舒淮卻突然抽回了手。

江泠月知道他此刻正在氣頭上,也不敢多說什麽再惹他生氣, 只是一遍又一遍去牽他的手,抓住他, 緊扣住他, 不讓他有機會抽離。

幾番努力,卻還感受到他想要抽離的力量, 她腳步一頓, 顫着聲音開口:“你不要我了嗎?孟舒淮。”

孟舒淮突然停住腳步,轉身看着她。

路旁有繁茂的樹, 路燈的光穿不透層疊的樹葉,只餘些許光斑寥寥灑落在他肩膀。

江泠月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卻知道他此刻的眼神一定如這冬夜一般寒冷。

她緊緊牽着他的手,還試圖上前一步,想要離他更近一點,他卻默不作聲向後退,主動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我們不是朋友嗎?你在說什麽?”

他的冷漠,一如既往。

寒冷會讓痛覺延遲,但遲來的心痛也更加綿長,持久。

她愣了愣,緩聲說:“我不想讓你為難。”

“為難什麽?”

“我們的關系。”她看他時,莫名其妙又紅了眼睛,“我知道你還有顧慮。”

黑夜可以隐藏面部的表情,卻無法掩蓋聲音的顫抖。

她垂下眼,看那雙交握的手。

“對不起。”

“對不起,孟舒淮。”

她陷入情緒的漩渦,喃喃自語:“我不該追問,也不該搶着回答,我該耐心一點,也沉穩一點。”

她咬住下唇,想要抑制住那股洶湧而至的澀意,卻無果。

她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呼出說:“不要生我的氣。”

“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再擡眼,她的臉上已清淚漣漣。

孟舒淮從她手中抽回手,冷聲道:“我生什麽氣?你回答的挺好。”

“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不想和你只做朋友。”

江泠月掌心空空的,只有冬夜的寒風從指縫中匆匆拂過。

她收回了手,尴尬地摸着自己的裙擺。

“我知道是我貪心,都是我貪心,你明明為我做了那麽多,明明對我那麽好,我根本沒有為你付出過什麽,卻還想要你多喜歡我一點,更喜歡我一點,給我明确的回應,再給我好多好多的安全感。”

“是我錯了,都是我想錯了,我應該早一點看清楚,早一點想明白,你對我的喜歡那樣認真,也一直很尊重我,可我竟然懷疑你的用心,認為你只是想包養我。”

“是我太狹隘,曲解了你的心意,也辜負了你的喜歡。”

“可是......我也想要控制我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不要質疑你的感情,甚至不要想你,不要對你有期待,也不要喜歡你......”

她呼吸忽然一滞,認命道:“可我做不到。”

“對不起,對不起。”

她抓住了孟舒淮衣擺,近乎失神地說:“我的本意并不是要逼問你。”

她深吸了口氣,“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

他的語氣依舊冷硬,聽得江泠月心間一顫。

只是......

她緩緩松了手,默默擦掉臉上的淚痕,而後擡頭,一雙淚眼怔怔望向他。

幾番哽咽,她緩慢開口:“我只是,只是想要你愛我,愛我很多很多,愛我很久很久。”

兩行熱淚滾落,她又迅速擡手擦掉。

眼前人似乎不為所動,依舊是往日所見那般矜貴冷漠。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上正在裂開一道縫隙,冰冷的風呼嘯而過,将那傷口越撕越寬。

她咬了咬唇,忍着痛,含着淚,努力讓自己笑起來。

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說:“對不起,我還是那麽貪心。”

“可要怎麽辦呢孟舒淮?我無法控制我自己,我好像......”

“我好像......已經愛你好多好多。”

孟舒淮給她那顆話梅糖時,她只想到糖是甜的,卻沒想過,這顆糖吃進嘴裏會先嘗到尖銳的酸。

她以為自己可以輕易融掉這層酸澀的外殼,嘗到話梅糖的甜,可她那顆心熱了又熱,終究沒抵過這冬夜的寒。

她還是膽小,還是懦弱,她甚至沒有勇氣去看他的眼睛。

她咬住唇,掐住掌心,不想讓自己再哭。

沒什麽好哭的,已經勇敢過了。

她退了一步。

“對不起。”

“說了不想讓你為難,但還是沒有做到。”

她眼神躲閃,眼眶裏的淚也在暗光中隐現波瀾。

她吸了吸氣,讓冰冷的空氣進入身體,好讓她平息這翻湧的情緒。

她被這寒風吹得瑟瑟發抖,卻只能抓緊了手中的披肩,故作鎮定說:“這......這裏太偏了,我可能還得麻煩你送我回去,禮服和珠寶我會整理好送到你家裏,或者你讓崔琦來取也可以。”

“謝謝你。”

“孟舒淮。”

也許最後一次當着他的面叫他的名字,所以要好好道謝。

她擡眸看他,隔着薄薄的夜色,朦胧的淚光。

他這麽近,也那麽遠。

......

“你對你說的話負責嗎?”

好久不聽他說話,被風吞噬過的聲音有些許陌生。

她怔愣的瞬間,眼淚悄無聲息滾落。

“什麽話?”她怔怔地問。

她今晚說了好多話。

她擡手擦掉自己的眼淚,視線逐漸清晰。

孟舒淮的面容一直隐在青黑樹影之中,眼神不甚清明,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說愛我好多好多。”

“你對這句話負責嗎?”

江泠月坦然對上他視線,似有幾分釋懷。

她笑着說:“當然。”

眼前的夜色似乎變得更暗了一些,已經冰冷的身軀驟然接觸到溫暖,是他上前遮住了光,是他上前擁住了她,是他正在俯身親吻她。

顫動的眼睫因未幹的眼淚凝結成簇,随她阖眼的動作輕輕掃過臉頰。

從心髒抽離的那份熱愛正在随血液回流,随他的吻回流。

她往深淵無限墜落的那顆心被他穩穩接住,被他捧在手心裏,被他的體溫捂暖。

她冰凍的四肢開始有知覺,心上綿長的痛感逐漸消弭,所有的惶恐與不安都随風飄散。

感受到他唇舌侵入的那瞬間,她怔怔地想,她明明也不需要別人承認,她只需要孟舒淮的肯定。

只要他一個眼神的肯定,她就可以勇敢把愛說出口。

她知道那顆話梅糖一定是甜的,他會給她好多好多的甜。

孟舒淮擁住她單薄的身體,冬夜裏被風吹到搖搖欲墜的身體。

懷中人在感受到自己體溫的那瞬間,冰冷的身體如春回大地般蘇醒過來,她的生動與鮮活,她豐沛如潮的感情也随之而來。

他不是什麽高尚的人,無法用欣賞藝術品的眼光去看那雙朦胧的淚眼。

他從不否認自己喜歡這雙會流淚的眼睛,喜歡她動情時的眼淚,更喜歡她流着淚說愛,說愛他,說愛他好多好多。

眼淚鹹澀,可她好甜。

江泠月顫抖的身體逐漸平靜,她用纖細的雙臂環住他,擁抱屬于她的安定。

孟舒淮溫熱的手掌游走在她光滑的背脊,指腹緩慢滑過那細細的脊溝,帶來一陣酥麻的顫栗。

感受到她的顫抖,孟舒淮輕柔緩慢地停下。

“冷麽?”

江泠月仰着臉,任由路燈點亮她的眸,綿綿情意在那雙水盈盈的眸中緩慢流轉,心暖了,身體何懼寒冷?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擾了緊緊依偎的兩顆心。

江泠月略垂眼,提醒他:“有人來了。”

她哭過的聲音綿軟無力,還帶着濃重的鼻音。

孟舒淮展開披肩将她裹住,略彎腰将她抱了起來。

“回家?”

“還是去我那裏?”

江泠月伸手環住他脖頸,悶悶地說:“我還以為你會默認我今晚要跟你回家。”

短促的笑意從喉嚨溢出,孟舒淮靠近她耳畔。

“別說默認,這個詞很危險。”

江泠月擡眸看他精妙深刻的側臉,依戀的吻輕輕留在他耳邊。

“去你那裏。”

-

宴散,孟舒瀾喝到微醺,上車時,助理張曉露給她遞來保溫杯,溫t熱的蜂蜜水入腹,一消這冬夜的寒。

拉上車門,張曉露問:“孟總見到江小姐了?”

孟舒瀾唇邊帶了絲意味深長的笑,說:“這姑娘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

張曉露揣摩了幾分,問她是不是達成了合作。

孟舒瀾擰上保溫杯,笑道:“什麽合作?不需要合作。”

“精心的算計哪有一顆真心好用?”

張曉露很好奇:“孟總為何篤定江小姐對小孟總一定是真心?”

孟舒瀾聽了反問:“那你說說,像她這麽好的條件,為什麽不往名利兼得的娛樂圈發展?非要呆在劇院做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

“因為她不圖名利?”張曉露懷疑道:“會不會是演的?畢竟是演員出身。”

孟舒瀾聞言輕笑一聲,看向車窗外的夜色道:“若她能演得這麽真,那我和孟舒淮都不會是她的對手。”

張曉露從後視鏡看她一眼,問道:“那既然沒能達成合作,孟總為何還這麽高興?”

“因為......”她笑着說:“因為這位江小姐是個妙人。”

張曉露聽得一臉茫然,但幾番揣摩都沒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更無法參透她口中的“妙”在何處。她只覺得可惜,這麽“妙”的人竟然不能為老板所用。

孟舒瀾恹恹向後靠,一閉上眼,江泠月那雙靈動的眼睛便又出現在她眼前。

她這些年給孟舒淮介紹過不少出身名門的女孩子,可惜,個個自視甚高不說,還一個比一個蠢。

一開始,她只是想要在孟舒淮身邊放一個“好用”的自己人,無論成功與否,對她都有好處。

但孟舒淮哪是那麽容易被算計的人?更何況,那些女孩子能夠輕易被她利用,自然也能反過來被孟舒淮利用。

今晚見到江泠月之前,她本也存的是利用的心思。

今晚聊過之後,她突然覺得以前的那些小把戲很沒勁,想來孟舒淮願意配合她的把戲,除了是能給他自己也尋個樂子以外,他多少還存着将計就計的心思。

但江泠月不一樣,她和任何一個可以被輕易利用的女孩子都不一樣。

她本不屬于任何算計的一環,卻意外處在了所有的算計之中,她對孟舒淮的感情會是這場角逐裏非常不穩定的存在,卻也是真正能夠帶來驚喜的存在。

無論孟舒淮是不是真的愛江泠月,到最後坐收漁翁之利的人都只會是她,孟舒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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