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葉微瀾嘆口氣,說道:“因為我知道,你早已是孑然一身。”

秋燕辭一怔。

“說來有些抱歉,我還是稍微調查了一下你的。你孑然一身,沒有任何牽挂,此生唯一的執念就是找到那個女孩。你應該明白,對于一個了無牽挂的人來說,生與死根本就不是他們所在乎的。他們沒有任何能牽絆住他們的東西,一旦認準了一個目标,就會拼盡性命去完成,這樣,他們才能找到活下去的動力和存在的意義。而公子你,就是這樣一個人。”

秋燕辭無從反駁,他知道,他說的都是對的。

“原諒我利用了你這點。我知道你武功高強,做人也很有原則,你此生的目的就是找到那個人,我和你做的交易,只要你肯相信我,為了你的目的,就絕對會用命來保護他。”

秋燕辭道:“你說得沒錯,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但我也不會輕易地去死,我不想辜負了曾經保護過我的人。但為了我的執念,我能付出一切。葉兄,你真的很厲害,抓住了我這點,讓我心甘情願地去保護他。但是,現在我不只是為了找到她而保護令弟,還有……”

“還有?”葉微瀾盯着他。

秋燕辭想了想,還是沒好意思在人前說出“不想讓葉青盞死”的話,只是道:“沒什麽,我只是覺得,這樣的交易,于我而言,是我的幸運。”很幸運的,沒有錯過他。

葉微瀾萬年不變的僵臉上竟然有了一絲笑意,他繼續說道:“其實,我找公子來,還有一個原因,這個原因,也是讓我找上你的最初和最終理由。”

“什麽原因?”

“是青盞。”

秋燕辭的心裏咯噔一下。葉微瀾居高臨下地打量着秋燕辭,秋燕辭覺得自己在他面前隐藏的小心思全部無所遁形,一一暴露在他的審視之下。

“公子不知道吧,那天你送青盞回來之後,青盞怕黑的毛病又犯了。”葉微瀾慢條斯理地說着,心卻在微微顫動。

秋燕辭猛地擡眼看他,雖然已經過去了,但他心裏還是莫名的慌亂。那天葉青盞跌坐在荷塘邊的景象重新浮現,他的心不正常地怦怦亂跳。

“那天也怪我,是我拿關他吓唬他,才讓他差點暈過去。我陪他睡了一晚,第二天,他躺了一整天,我不敢離開,一直陪着他。”

“那是時隔十幾年,我再次見到他怕成那樣。那天他躺着,突然問我,如果他有喜歡的人了,我會不會同意,還問我,如果他這輩子都不娶妻生子,我會不會怪他。”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那麽認真的問我,我知道,他一定是有喜歡的人了,而這個人,無法成為他的妻子,給他繁衍後代。”

秋燕辭心裏五味雜陳,只能默默地聽葉微瀾的講述。

“後來我去打聽,知道那天是你在酒樓和青盞有了接觸,青盞說對你一見鐘情,被你打了之後還找人打聽你。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卻對他的德行一清二楚,以前如果有人嚴詞拒絕了他,他是不會去糾纏的。他雖然花言巧語信手拈來,但卻不會對任何人說出一見鐘情這種話,雖然聽起來像是他能說出來的,但他對這些看得十分重,不是真心,他是絕不會說的。”

秋燕辭啞聲道:“原來……你一開始就知道葉青盞的心思?”

“沒錯。我知道這麽利用公子會讓你感到反感,但我就這麽一個弟弟,為了他,我做一回小人又算得了什麽?”

秋燕辭還暈乎的腦子裏一團亂,他在意的不僅是葉微瀾耍手段利用自己,還有葉青盞,他從一開始就認定自己了。

秋燕辭平複了一下心情,看着葉微瀾:“葉兄手段高明,在下也是心甘情願,無話可說。只是,你真的能接受……他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生活一輩子嗎?”

“青盞小時候受了很多苦,我身為兄長卻無能為力,對他的虧欠已經無法償還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滿足他所有的要求,只要他開開心心的活着,想做什麽,想要什麽,已經無所謂了。”

“公子,你呢?”葉微瀾話鋒一轉,反問秋燕辭,秋燕辭一愣:“什麽?”

“青盞的心意你早就知道了,那你呢,你對青盞呢?”

秋燕辭慌亂失措:“我……”

“公子其實,對青盞并不讨厭吧?”

秋燕辭道:“我不讨厭他,我……”

“公子不用急着回答,不管現在你對青盞感覺如何,希望你能暫且陪他走下去,什麽時候能明确自己的心意了,再回答我也不遲。”

秋燕辭點點頭,腦海裏映出的,是葉青盞溫暖的笑顏。其實不用再等了,現在他就可以回答他。

他,秋燕辭,喜歡葉青盞。

葉微瀾回來一趟,一來是因為實在擔心,二來是為了加強部署,見到葉青盞活蹦亂跳,他就安下了心,打算晚上就走,試圖去和李清醪談判——雖然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知道林斜川在府上,雖然他不喜歡他,但這個關頭也不好直接趕他走,叮囑葉青盞別和他走得太近,就帶着人離開了。

葉青盞巴不得林斜川離他遠點,不可能和他走得近,跟葉微瀾膩味了一會兒,就送他走了。

秋燕辭托人告訴酒樓那邊一定要時時刻刻盯好李映墨什麽時候出現,一旦他去了,立馬讓他過來。他現在不敢離開葉青盞的身邊,不然他早就已經動身去找李映墨了。

心驚膽戰地過了幾天,秋燕辭覺得自己就像繃緊了的弓弦,片刻松懈都不能有。晚上的時候,葉青盞自然而然地抱住秋燕辭躺在床上,秋燕辭滿腹心事,竟然對葉青盞的動作沒有任何發覺。

直到葉青盞在他頸後輕輕地親了一下,他才驚覺過來。那一吻印在自己的後頸上,有些癢,但秋燕辭卻渾身一顫,全身的觸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吻過的地方,有着奇異的溫暖。葉青盞得逞地笑道:“早點睡吧,別想那麽多了。”

秋燕辭記得自己之前也和他說過類似的話。他沒有掙紮,躺平了身體,強迫自己先歇一會兒。

葉青盞看他不側着身了,就一手把他腦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秋燕辭不明所以,但感受着葉青盞的心跳,所有情緒無端的都重歸平靜。葉青盞親了親他的發頂,把他緊緊地摟在懷裏,安心地睡去了。

小的時候,老藏總是這樣抱着他睡,夜間寒冷,他就用自己的身體給他取暖。但老藏晚上睡得死,好幾次秋燕辭被他勒得喘不過來氣,用力踢他他都醒不過來。有時候老藏手腳也不舒服,翻個身,把秋燕辭整個人晾在旁邊,但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迷迷糊糊的伸手一頓亂摸,摸到秋燕辭,就把他拉過去重新抱住,摸不到,就會驟然驚醒,找到秋燕辭抱住,又接着睡了。

除了老藏之外,葉青盞是第一個這樣抱着他睡覺的人。秋燕辭那時候小,跟同齡人比起來像個土豆一樣,老藏很容易就能把他整個裹住,現在他不複從前,雖說身形仍是單薄,但卻是修長,可即使這樣,葉青盞還是将他牢牢地困在懷裏,像是保護,像是占有。

秋燕辭動了動身體,沒有推開他,于是把手搭在葉青盞的腰上,淺淺地睡了。被這樣溫暖的懷抱包圍着,秋燕辭卻做了噩夢。他夢見老藏背着自己,跛着腳一路狂奔,後面有瘋狂的叫喊聲,有人拿着棍棒追他們。老藏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肺似乎要炸裂了。後面的人越來越近,老藏越來越着急,一個沒注意,腳下拌在了石頭上,兩個人都狠狠地摔了一跤。秋燕辭拼命地拉他、拖着他,然而老藏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秋燕辭哭着喊着,搖着他的身體,可老藏已經死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回應他了。

這時候,他的身後有人抱住了他,那個人輕輕地在自己耳邊說:“別怕,我在呢,我帶你走。”

秋燕辭驚慌失措地回過頭,是葉青盞。葉青盞把他抱起來,轉身發足狂奔。秋燕辭窩在他的懷裏不停地抽噎,他想要老藏跟他們一起走。葉青盞不停地輕聲安慰,就在秋燕辭即将平複下來的時候,一陣破空之聲傳來,葉青盞突然把他扔了出去,他摔了一個跟頭,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等他無視渾身火辣辣的疼痛爬起來時,就看到葉青盞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支利箭穿透他的身體,血汩汩地流了出來。然而他卻笑着,笑完之後,對自己說着“快跑”。

秋燕辭呆呆的,周圍好像被葉青盞身上洇開的血跡蒙上了一層血霧,什麽都聽不到,怎麽都動不了,只能看着他倒下的身體,和他身後遠處舉着弓箭,身着紅衣卻面容模糊的人。

秋燕辭爬過去,無邊的恐懼和絕望将他淹沒,他拍着葉青盞的臉,哽咽地說不出一句話。

你醒醒啊,你別死。

你死了,我怎麽辦?

秋燕辭想放聲大哭,但嗓子裏被什麽堵住了一樣,難受地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他痛苦地伏在葉青盞的身上,如洪水爆發一樣哭了出來。他哭得聲嘶力竭,好像要把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全部宣洩出來一樣,他寧願承受比以前多一百倍的痛苦,也不想像現在這樣,絕望到發瘋。

老藏死了,葉青盞死了,我該怎麽辦呢?他哭到手腳抽搐,但再也沒有人安慰他了。他顫抖地抽出葉青盞頭上的發簪,對着自己的脖子狠狠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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