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番外《下一秒》(一)

番外《下一秒》(一)

《下一秒》

自從被王曾亮從精神病院接出來之後,鄒黎就再也沒和任何人打過交道。他不見所有人,除了王曾亮,沒有一個例外。

工作室關門大吉了,也沒有事做。因為之前的那一堆爛攤子破事,賠錢的賠錢,違約的違約,加上養了一段時間閑散人員以及遣散員工,開銷不可謂不大。銀行賬戶上最大一筆巨額轉賬,是轉給鄒芮的,那一筆錢之後鄒黎的卡基本就算是清空了。

剩了不到十萬塊錢,還花了一部分在醫院裏。

可以說現在的鄒黎除了他那套房子,就沒有任何別的資産了。

王曾亮拿着那張卡一一跟鄒黎對賬,對到最後鄒芮的那一筆整個人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心裏很不是滋味,不過想到鄒黎的腦回路和一般人不同,還是問了原因:“為什麽要把所有的錢都轉給她?你不是還準備出國去進修嗎?不去了?”

鄒黎躺在床上睡覺,他最近一直都是這樣,每天能睡十幾個小時,吃飯吃着一不注意頭都能栽進碗裏。醫生不讓他睡久,擔心他這樣睡下去越來越抑郁,出院時叮囑王曾亮看着他,盡量不讓他每天睡超過10小時,但這哪看得住,王曾亮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在家裏守着他,他也有事。

于是這半個月,鄒黎就在家裏睡了個爽,睡得不知天昏地暗,不知夢醒還是夢裏。

不過好的地方在于睡得稀裏糊塗的時候鄒黎會很好說話,問什麽說什麽,也不像醒着的時候那樣肘。

“不去。”鄒黎趴在枕頭上,眼睛都睜不開。

“醒醒別睡了,馬上要吃飯了。”

“嗯。”

王曾亮去擰了個濕毛巾過來給他擦臉,邊擦邊問:“為什麽不去了?”

“不想。”

鄒黎把臉扭開,王曾亮擦了兩下沒擦到位,煩得把他頭按住:“你把你錢都打給你媽,你以後花什麽?”

鄒黎掙紮兩下沒掙開,被濕冷的毛巾激得上不來氣,擦完臉喘了好幾口大的:“不花。”

“喝西北風?”

鄒黎把頭換了個方向,背對他。

王曾亮說:“難不成指望我養你?”

鄒黎說:“不用你。”

“你這幾萬塊花不了多久,你現在又不上班。”

“賣房。”

王曾亮步步緊逼:“賣了你住哪裏?”

沒有回應。

“我問你,賣了房你住哪裏?難道想一直住在我這兒?”

鄒黎回過頭:“對。”

“……”

鄒黎直視他:“我把錢都給鄒芮了,把她花在我身上的錢都還給她了,以後她不是我媽,你也不要說她是我媽,如果你需要我給你交房租,我可以賣房,把錢給你。”

王曾亮心裏很不好受,他并不是想表達這個意思,可是帶着情緒的話到了嘴邊就是這個樣,明明是心痛,說出來的話卻帶上了一絲火氣:“她對你那樣,你把所有的錢都給她,我對你什麽樣,你就只給我交點房租,心夠偏的。”

話音落下,他就看到鄒黎流下眼淚,他不忍心,可是又按不住心裏的火,理智上也知道不該在鄒黎狀态差的時候說這些責怪的喪氣話,不過鄒黎抑郁,他何嘗又不是。

每一天晚上鄒黎做噩夢醒來翻個身都會驚醒他,他睡得又能有多好,只不過是咬牙堅持罷了。

“行了,我不缺你這幾個房租,随口一說你也當真。”王曾亮拿毛巾給他擦臉,鄒黎現在跟小孩沒區別,剛學會了哭,就會動不動掉兩滴。一貫情緒都沒有幾分的男人落眼淚,每一次都能給人帶來很大的心理沖擊。

要是外面的人知道鄒黎現在是這個鬼樣子,估計吓都要吓死。怪不得鄒黎不見人。

鄒黎默默流着眼淚跟他說,語氣還是很平靜:“等我好了我會搬出去住的,給我一點時間。”

王曾亮嘆着氣抱住他:“都說了是随口一說,別往心裏去。”

可是誰知道呢?什麽叫随口一說?但凡是真的随口說過的人都知道,随口随出來的往往才是真心話。

因為是真心話,所以才需要“随口一說”打掩護,聽的人和說的人的心裏都明白,如果那不是随口一說,就太傷人了,也太無法面對。不願面對。

鄒黎從跟王曾亮出院的那一天開始就知道,逃避是逃避不掉的,總要面對,總有一天那些他不願意知道的真相都會出現在他的面前,那些過去故意不扔到一邊的作業都要重新回到他的手裏。

逼着他看,逼着他想,逼着他做,逼着他去承認。

吃完飯王曾亮帶他出去散步,現在天涼了,晚上小區外公園的空氣很是清新,風吹起來非常醒神。鄒黎吃的藥有安神作用,本來就容易瞌睡,要是不走走,他能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睡覺,白天在家睡了一天,帶出來醒醒腦子活動活動身體也好。

先前辦出院時醫生把鄒黎的病說得是非常嚴重,說這段時間必須寸步不離地把鄒黎看好,不然很容易出意外。

他問出什麽意外,醫生直言不諱說就是自/殺。

王曾亮是不相信鄒黎會自/殺的,他從沒見過比鄒黎還要堅強獨立的人,在他的印象裏,會鬧自殺的都是那種情緒泛濫動不動就哭哭啼啼……想到這裏,王曾亮心裏一緊。

在公園小徑中穿行散步的時候鄒黎一直在打哈欠,平均一分鐘兩個,一路上王曾亮跟他說,他就說一兩句,王曾亮不說他也就不說。比以前跟他說話被當空氣要好,但不自然,感覺得到是在故意配合。

王曾亮不怎麽喜歡這種感覺,可是也拿他沒有辦法,說多了不小心就會說出一些傷人的話,為了不刺激他也只好閉嘴。

“哈……”又一個超級長的大哈欠之後,鄒黎停下來站了兩秒,才繼續跟上王曾亮的步伐。

“那邊有籃球場,要不要去看看小孩兒打球?”

“好。”

兩人去了籃球場,籃球場裏全是二十歲左右的男孩子,又跑又跳,偶爾中一個便引發全場喧嘩和尖叫。沒有幾個真的長的帥的,比起鄒黎的二十幾歲,那差了天遠,可是那渾身仿佛使不完的活力和此起彼伏的大笑鬼叫誇張表情,卻讓王曾亮不由想起了李圓。

光是跟這樣的人待在一起,即便什麽都不做,心裏都輕了一大截。

鄒黎坐在場子邊的凳子上捂着臉打哈欠,時不時朝一旁臉上露出微微笑容的男人看去一眼。短短幾分鐘王曾亮心裏就有了一個支持的隊,那個隊的小夥子搶到球了,他會拍一下巴掌,投中了,他仿佛自己贏了一般揮一下手臂高喊一聲“好”,沒中,“啧”一聲,遺憾之情溢于言表。不管怎樣,臉上的神采豐富變幻,跟面對他時愁眉苦臉郁郁不滿總有一種壓抑的怒火的樣子截然不同。

不同是應該的,合理的。

“好!!!”場上傳來一聲興奮的高呵。

王曾亮“哎呀”一聲,跟着興奮,拍了拍鄒黎:“好球!這三分,可以啊!看到沒看到沒,那三分離三分線都老遠了,他擡手的時候我還以為逞能呢,結果真給投中了,這要是蒙的就絕了,可以吹一幾天了。”

鄒黎看不懂這些,也沒看到那個球,但是想到王曾亮不喜歡他不說話,于是也跟着邊哈欠邊附和:“嗯,你支持的隊贏了嗎?”

“輸了。”

“為什麽,不是投進了嗎?”

王曾亮愣了一下:“啊?是進了……剛那個球是敵隊的小夥子投進的。”

鄒黎的哈欠打了一半,停住了。

王曾亮看他這麽困,就知道他肯定沒認真看球,不過想了下鄒黎也不一定懂這些,這個工作狂哪有什麽娛樂生活?以前關系好的時候都叫不出來打籃球,這會兒鬧成這樣,竟然還能坐到一起看球,也是離奇。

不,也不離奇,鄒黎都能哭了,還有什麽事能讓人驚訝?

對話比較尴尬,兩個人就都沒再說了,場上開始打下一場了,換了一批人實力不太行,七八分鐘連一個進球都沒有,王曾亮看得沒意思了便起身準備回家:“打得什麽玩意兒,準頭連我都不如。”

鄒黎起身跟上:“你會打?”

“我高中校籃球隊隊長好嗎,雖然只混了一年就退學了,有時候在工地我也會跟工人打球,防守不行,投籃還可以……”

“小心!”籃球場那邊傳來叫聲。

喊得太遲了,王曾亮邊走在前面邊說話根本沒注意場上的情況,等他聽到聲音看到球的時候,球已經從他眼前沖過砸到了他身後的鄒黎臉上。

球速挺快,等人反應過來時,鄒黎已經捂着鼻子彎下腰了。

王曾亮連忙扶住人:“怎麽樣?我看看,讓我看看。”

鄒黎松開手,鼻血不要錢地往下淌,手裏也是一手觸目驚心的血。場上的年輕人連忙拿了紙包跑過來,不停給他們遞紙,忙不疊地道歉。

“沒事。”鄒黎不習慣人多,拿了紙往樹林裏走。王曾亮忙跟上去:“讓我看看骨頭怎麽樣,鼻子沒有砸壞吧?那群臭小子,什麽眼神兒,場邊都能……別往前走了,讓我看看,怎麽流了這麽多血?疼嗎?嘶……”

“疼。”

“哪有不疼的,不疼才……你說什麽?”王曾亮拿紙球給他塞鼻子的動作一頓,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鄒黎把紙球塞進鼻子裏,去一邊水池裏洗手。

“你剛說什麽?”

鄒黎悶頭洗手,從水龍頭裏接水沖臉,涼水鋪到臉上激得大腦清醒了許多,睡意也褪去不少,只有身體的疲倦還提醒着他剛剛沒睡醒時的糊塗。

他手撐在水池的一側,關上水龍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給我點紙。”

王曾亮遞給他,但他也沒拿去擦臉。他就站在月光下,任由一行行得水流從臉上滑落,他好幾次試圖說話,沒成功。只能看到一滴滴的水從下巴滴下,不停地滴下。

“你……怎麽……”

鄒黎搖搖頭,轉過身往家的方向大步地走。他知道王曾亮不快樂,他有眼睛,看得到。

他也很想立馬告訴王曾亮,我不會一直在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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