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蠻橫地解開(已修)

蠻橫地解開(已修)

三貼藥服過後,晏婉去了趟望安寺祈福還願。法悟大師被監禁起來,王奇謀也尚在刑獄中。

望安寺被查封了這些日子。寺中凋零不少。

後山人煙荒蕪,自然景物卻蓬□□來。天雖寒,但正是種桑的好季節,山腳下的田地已經挖好了桑樹的種植溝和種植孔。

“看,金燈盞!”康姝看到山腰旁側幾束紅燦燦的花朵,興奮道。這是晏婉最喜歡的花,喜氣熱鬧,寓意吉祥。

晏婉挪眼過來。金燈盞開得茂盛,似一把把撐開的紅紙傘。天空飄落的小雪覆于其上,潔如玉,豔如火,銀緞紅嫣,叫人一看就有好心情。

“奴婢去給郡主摘幾朵過來。”康姝道。

晏婉久病初愈,康姝為讨好兆頭,給她發髻簪戴了一圈兒的金釵銀釵,正缺一朵好花來配。

“康姝姐姐,奴家去吧。”山腰路陡,綠衣主動道。自從晏婉再次了幫她,她心裏一直感激得無以為報。

因此這點小事,她不待晏婉阻攔,便主動過去了。

山路遇雪,雖不大,卻也足夠濕滑。行至山腰旁,綠衣一個趔趄,伸手扶住樹枝。

“綠衣,別摘了。”晏婉連忙上前,蹙起眉喚她回來。

綠衣回頭笑笑,安慰道:“郡主放心,我沒……啊!”綠衣突然驚呼一聲。山腰側鋒猛地出現一雙粗粝的大手,攬住綠衣的腰肢便粗蠻地欲蕩藤而去。

“郡主!”金燈盞落地,綠衣甚至來不及再開口。

晏婉快步過去,伸出手,朝兩人方向抓去,要将人拉住。

莽漢左手一擺,一下将晏婉掃向一邊。

晏婉來不及聽清康姝的驚叫,便覺得眼前天旋地轉,順着山腰滾落了下去。

晏婉緊緊閉着眼,卻沒有想象中的疼痛感傳來。

她抓住一切可抓的,才發現自己好像被一個人裹緊在了胸膛裏。

滾落停下的時候,她睜開眼。

滾落帶起的撲簌簌雪花還在延滞飄揚。雪滿空來,蒙蒙處猶似花開。

開盡了,方看到是聞淵托着她的腦袋。他目光沉沉,上下掃視了她好一圈兒。

晏婉除了胳膊扭到一點,其他均無大礙。

兩人四目相對,呼出的氣息潤濕對方睫上落雪。

“什麽事值得這樣拼上命?”聞淵拉開一點距離,先冷着意開了口。“胡鬧。”面容清冷嚴肅。

綠衣想重活一次,晏婉亦是。所以當下那一霎,晏婉無論如何也想拉住她。

他不了解自己的心思便罷了,如此驚險的情況下,卻沒一句溫言。

晏婉又想起前日康姝的抱怨:“聽說郡馬爺在表姑娘那兒待了半晌呢。”

當即也板了臉,推開他,想從他懷抱裏掙脫出來。

聞淵肌肉一僵,胸前緊繃,攬她腰肢的手勁緩了下來。

眉峰微跳,悶着聲的兩個字:“別動。”幾不可查地扣了下左肩。

晏婉停了掙紮,仰頭望他。

從他這細微動作中,晏婉馬上知道,定是他左胸口的舊傷崩裂了。

這道傷疤她曾經撫摸過許多次。它猙獰,粗粝,摸起來像細細的沙,一路從掌心摩挲到人心裏去,麻酥酥的。又如圖騰般,會在某些時刻,騰起熱血,筋絡勃發。

每次熄了燭,晏婉都喜歡描畫這裏。在薄汗中,切切實實感受到一切的騰起蓬勃是為了她。

……那也是一些好時光。

只是後來,他說什麽也不肯脫卻上衣了。

屈花螢說,是因為那道舊傷崩裂開過,而她親手為他縫了傷口。

從此這傷口便再不許別人觸摸。

這幾日不寧的堵心感湧上來,晏婉停下的手又動了起來。

不過,不是推開他,是蠻橫地解開他的衣裳。

“你做什麽?”聞淵止住她的手,皺眉。

身體又緊繃起來。

“看傷。”晏婉眼皮也沒擡,冷冰冰兩個字,執意扒開他的衣裳。

纖手從他掌心滑了出去,見她嘴角抿起,似乎沉沉悶了氣。聞淵沒有再動。但是指節緊緊抓着領衿,不讓她幅度太大。

晏婉一面扒開他衣領,一面想,憑什麽前世她稀裏糊塗受委屈,今生還要憋屈?

明明她才是明媒正娶,即便和離,也不是給屈花螢騰地方。她憑什麽要眼不見心不煩?

最終的真相她也沒等到,讓他煩死也是他該的。

怒氣讓晏婉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心底裏湧出的那股放不下的怨。

她就是執拗地扒光了聞淵的胸膛。

不過胸膛只露出了一霎,便被聞淵重新捏緊衣襟收束起來。

聞淵在忍和不忍之間頻頻抿唇。額角跳個不停。

最後選擇只露出傷口那一處。

晏婉抽出衣袖上的蠶絲線,拔下了滿頭的釵子。

選了個最粗的。

聞淵瞟一眼。見她當真拿了起來,忍不住沉聲道:“大盛《戶婚律》第十三條。”後面按下不言了。

“什麽?”晏婉果然聽不得半截話,仰頭問他。

淡淡幽香環繞在他周遭。

聞淵緩緩收了目光,淡淡道:“乃是謀殺親夫罪。”無甚表情。

餘光看到晏婉小臉一垮,拿起粗釵憤憤地比劃了比劃。

晏婉黑着臉,最終還是放了下來。

聞淵嘴角不易察覺地松弛了下。移目四周。

半山荒腰,天有小雪,絕境二人。

望之四周皆白霧渺渺,唯有半山紅花豔得灼灼,如仙如醉,把白雪揉碎在花間,迤逗着茫茫翻飛。

仿佛墜入了異域仙境,遺世獨立,與世隔絕。

聞淵驀地想起: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人心有很多看不見的角落,那裏裝着什麽,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被紅塵凡事推着一路前行,少有靜下來內觀本心的時刻。當人被扔進自然野景之中時,往往更容易脫卻世俗之累來內觀自己。

清風白雪,山色明月,這都是大自然最為樸實無華的盛景,置身其中,心緒好像也可以松一松,變得和平時不一樣。

細細的釵支穿破傷口,聞淵“嘶”一聲收回了漫游的思緒。

垂眸。紛雪灑落松煙,點出她桃腮一抹紅色。她堅持分房,他倆其實已經幾日未見。

晏婉貼近,貝齒咬斷落蠶絲線。

她的臉頰涼沁沁的,貼過聞淵胸前。肌膚被她冰得一個激靈,像一道刺落的閃電,好像穿破了凡胎□□,穿越了血液,一直延展到心裏。

聞淵收了視線,拿外袍将她裹緊。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幽人空谷,草木依依。

晏婉推開外袍。

“要包紮。”沒什麽好态度地看他一眼。

撕下外袍上的一圈兒棉邊。

“我來吧。”聞淵見她雙手凍得紅酥酥的。

“等一下。”晏婉沒有馬上給他。

而是搓了搓手,将棉邊捂在手心。反複幾次,将冷氣兒捂沒了,才将棉邊遞給他。

畢竟發炎了她還得拖着個病人。

聞淵垂眸包着傷口,眼睫蒙上白白一層雪霧。

很少見他這樣安靜不緊繃的時刻,看起來竟十分溫柔和順。

晏婉心緒複雜。

憤恨勁兒過去了,澀茫茫的感覺便湧了上來。

撇開眼,裹緊了袍子道:“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眼下是個‘饒州軍’反撲除掉他們的好機會。到時候群龍無首,只憑奇安康姝,恐怕難禦大敵。

聞淵給棉邊打個結,自然地道:“有我在。”清音沉沉穩穩。

晏婉一愣。

忽覺氣氛有些不對。

上次她有這種感受,還是在史凡明帶人來禦史府拿她的那次。

但那次顯然沒給晏婉留下好的感受。

因此她對這氣氛有些本能地排斥。故意冷硬起面龐,惡聲問道:“你多大了呀?”

聞淵擡眸瞟她一眼,不解。繼續給棉邊打結,誓要兩邊一樣周正。

晏婉撇撇嘴,兇巴巴上手道:“都行過冠禮的人了,連打結都不會。”

一把抓過棉邊,三下兩下挽了個結實的花。兩邊垂下的線條,竟十分神奇地長短一致。

聞淵也是愣怔。

眼下好像她不是郡主,他也不是禦史。兩人就是兩個普通的姑娘男子。

而他此刻竟是被一個小小丫頭瞧扁了。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道:“你多大?”

“開春就十六了。”晏婉昂首。也不知哪裏來的一點驕傲。

聞淵勾了勾唇,壓下胸中笑意,清着面容瞧她道:“年已十六,尚不知如何做夫人。”

本意是反唇相駁,但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分房的事,話便這麽脫口而出了。

晏婉原本氣勢十足地與他對望。

聽到這句,眼神遲疑了下,突然怯了下來。

他這是頭一次在沒有外人的時候稱呼她為“夫人”。

就好像他們真的是一對正經夫妻一樣。自然親昵。

晏婉滞了一瞬,馬上扯回理智,不許自己亂回想。板起臉,移開眼睛道:“大人胡說什麽。”

“大人”這個稱呼一出來,兩人皆是一怔。

互看一眼,又移開。這沉默的一秒,仙境碎裂。

二人重新被拉回到了現實。

聞淵低眉,再次擡起時,已然恢複了往日沉穩的神色。

“是在下唐突了。”聞淵将她裹好到披風裏,微微隔開二人。又擰緊了那根心弦。

“郡主能起得來嗎?”詢問。

晏婉“嗯”一聲,也低了眉。

将不該起的通通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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