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夢(修改版)

“手好疼。”她心念電轉,眨了眨眼,淚盈于睫,現出委屈的神情。

謝冕望向她。美人如畫,躺在錦繡輝煌的大紅百子被上,面帶稚氣,目光盈盈,泫然欲泣的模樣分外惹人憐惜。

真是個嬌氣的小姑娘。

他沉默不語,目光幽深,情緒難明。拿起開裂玉墜的手卻不自覺地越攥越緊,鮮紅的血順着掌心的紋路一滴滴落下,洇濕了大紅的錦被。

空氣仿佛已凝滞,沉甸甸的仿佛一團陰雲壓上心口,叫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你的手……”朱弦眼睛睜得大大的看向他,臉上的表情似乎要哭出來了。

“不妨事。”謝冕垂眸道,掀開錦被,從底下抽出一條潔白的绫帕,垂着頭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掌心的血跡。雪白的绫帕一點點染上殷紅的血跡,看得朱弦眉心一跳。

她是知道這方绫帕的含義的,這本是用來見證她的處子之身的。所以,他這是什麽意思?

謝冕再擡起頭,神情已恢複慵懶含笑的模樣:“娘子剛剛也受傷了吧?”随即抓過朱弦的手仔細看她的傷口。

他看得很認真,目光溫柔,神情專注,仿佛她的手是世間最珍貴之物,恍惚間讓人錯生深情缱绻之感。

“還疼嗎?”他柔聲問道。

“嗯。”她用力點頭,可憐兮兮地看着他,心知卻是暗凜:剛剛他的情緒明明瀕臨爆發,甚至将他自己傷成那樣,轉瞬間卻什麽都看不出了,這個傳聞中荒唐無行的纨绔子要麽是沒心沒肺,要麽……便是心思深沉得可怕。

如果是前者也就罷了,如果是後者,既有這等心計,他怎麽還會放任自己的名聲壞至這般田地?細思之下,她心下大凜:謝家的水,也許比她想象得更深;這個丈夫也未必有表面上看上去那麽簡單。

但她既然嫁了進來,這池渾水,不趟也得趟了。

她的手只是破了一道小口子,此時已經止了血,并不嚴重。謝冕輕柔地拭去已經半幹的血跡,随手将绫帕丢在床下。

見她目光追随着绫帕,粉嫩的玉頰嬌豔如火,漂亮的黑眸霧蒙蒙的,帶着幾分茫然無措,謝冕目中盈出笑意。未受傷的一手五指沿着她柔嫩的臉頰一路輕輕點下去,掐住她尖尖的下巴,擡起端詳了片刻,才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如此佳人,可惜今日無福消受。”

他是什麽意思?朱弦眨了眨眼,目光落到他手上的傷痕上,驀地想起自己也該表現一下,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五爺,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吧。”

謝冕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得輕佻:“不必,我可舍不得娘子受累。”手順勢而下,輕輕攏了攏她的寝衣,遮擋住她白得晃眼的肌膚,再将錦被拉過來蓋在她身上。

朱弦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一只大手伸過來,在她眼皮上輕輕一攏,他含笑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睡吧。”

他的手移開,朱弦的身邊微微一陷,有人掀被在她旁邊躺下,随即再無動靜。

朱弦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大紅的紗帳将燭光濾得朦朦胧胧,落在他俊美的側臉上,他閉目安睡,一動不動。

今夜就這樣結束了?

朱弦愕然:她想過嫁他之後,過了一陣子他對她丢開手,另尋新歡,卻從沒想到新婚之夜他就不打算碰她。他手上的傷難道很重嗎?

“五爺……”她忍不住翻了個身,趴在他耳邊,想問個清楚。若被人知道兩人沒有洞房,她可怎麽在謝家內院立足?

見他沒動靜,她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胸膛。

少女誘人的體香萦繞鼻端,軟軟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他的胸肌,叫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謝冕心中嘆了口氣,忽地翻身坐起:“長夜漫漫,娘子既無心睡眠,我們不如來玩點有趣的?”

有趣的?朱弦疑惑地看着他。

謝冕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一副精致的白玉牌九,又取出筆墨。

朱弦更糊塗了。

謝冕問她:“娘子可會推牌九?”

朱弦搖了搖頭。

謝冕跌足:“這麽好玩的事你都不會玩,來來來,為夫教你!”

三七幾個守在外面,裏面先是沒什麽動靜,接着傳來了喁喁細語聲,床也開始吱呀呀作響,然後有女子的尖叫聲響起:“別,別,我不要!”男子笑着說了句“不要也不行”,兩人的聲音又低了下去。

似乎又過了很長時間,裏面傳來叫水的聲音。

三七端了水進去,就見紅帳低垂,只能看到影影綽綽躺着兩個人,謝冕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把水放下,出去吧。”

三七不敢多看,依言而行。走到門口時,就聽自家姑娘帶着哭腔說了一句:“都是你做的好事,你幫我洗。”謝冕笑着說了句:“好。”語帶寵溺。她不由紅了臉,心撲通通一陣亂跳。

屋內,朱弦一張俏臉上亂七八糟畫了無數道墨痕,氣呼呼地瞪着謝冕道:“你一定弄鬼了,否則怎麽會每次都是我輸。”更可氣的是,每次輸都要在臉上畫一道墨痕,還要學小狗在床上爬一圈。

混蛋,混蛋,混蛋!

謝冕拿帕子浸濕,輕柔地幫她拭去面上的墨跡,笑吟吟地道:“你第一次玩,輸是難免的,以後玩熟了就好啦。”

朱弦眼睛一亮,拉住他手道:“我還要玩。”不在他臉上畫一道,她哪甘心。

謝冕掩嘴打了個呵欠:“再玩,天都要亮了。”

朱弦剛入此門,正像所有輸光了的賭徒一般,只想扳回一城,即使眼皮子直往下搭,依舊拉着他不肯放:“我要玩。”

謝冕嘆了一口氣:“好,你現在這裏等我。我把這盆黑乎乎的水處理了再來陪你玩。”

等他倒了水再回來,卻發現他的新娘子斜靠着床背,保持着等待的動作,已經沉沉入睡了。

朱弦迷迷糊糊中,聽到了一陣壓抑的哭聲,聲音稚嫩。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怎麽會有孩子的哭聲?

她勉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裏,屋子不大,裏面一色的黑漆雕花家具,卻比尋常的家具要小一號:小小的架子床,小小的圓桌,小小的梳妝臺和凳子,十分精致可愛。

哭聲是從架子床的一角傳來的,她看過去,發現那裏縮着一個五六歲的,穿着寶藍色妝花緞小襖的男孩子。

小小的孩子低垂着頭,拼命用手捂住嘴不讓哭聲發出,眼淚卻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将身前的衣襟哭濕了一大片,看着分外可憐。

朱弦皺起眉來,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到了這裏。這男孩是誰?看這孩子膚若新雪,發若烏緞,穿着打扮不凡,應該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怎麽哭成這樣,身邊一個丫鬟婆子都沒有?

“你哭什麽?”她忍不住開口問。

“誰,誰在說話?”男孩哭聲頓時止住,擡起頭來,驚恐地四處張望。

朱弦看清男孩的樣貌,不由暗暗喝了聲彩:好生漂亮的孩子!雪白的皮膚,嫩嫩的臉蛋,烏發紅唇,眉如墨畫,眼若晨星,縱然哭得眼腫鼻紅,依然說不出的可憐可愛。

只不過……她狐疑地看着男孩微微上挑的鳳眼,總覺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莫非也是謝家的孩子?可比先前到她新房裏來過的小家夥漂亮多了。

男孩問了一遍,見沒有回音,連哭都不敢哭了,蜷縮着靠在床腳,鳳眼睜得大大的,警惕地看着外面。

朱弦對美人一向沒有抵抗力,何況是這麽漂亮又怯生生的一個孩子,心頓時軟得一塌糊塗,柔聲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麽一個人在這裏,服侍你的人都去了哪兒?”

男孩的表情更驚恐了,結結巴巴地問:“誰……在,在那兒?”

朱弦這才感覺到不對:難道這孩子竟看不到她?

她正想再試試,一個穿着秋香色襖裙,滿臉褶皺,鬓角簪着一枝大紅絨花的婆子提着一壺水走了進來,見到男孩的模樣,“唉呀”一聲:“魚郎你什麽時候起的,怎麽不說一聲?”問也不問孩子為什麽哭得滿面淚痕。

其時富貴人家,為怕小孩兒養不活,多會取個賤名,讓仆婦叫着。“魚郎”想必就是這個孩子的小名。

叫魚郎的孩子道:“我早就起了,鳶兒姐姐幫我穿了衣服,她沒跟嬷嬷講嗎?”他雖然聲音還帶着哽咽,口齒倒是異常清晰。

婆子眼珠子轉了轉,露出心虛的表情,幹笑道:“許是她忘了。”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少女清脆的嗓音:“李婆子,你休要冤枉人,我去提早膳時就跟你說過了,是你自己忘了吧。”

李婆子沒想到随口撒個謊竟被當面抓住,忙陪笑道:“是,是,是老婆子忘了,姑娘勿惱。”

門簾掀開,一個十七八歲,身姿窈窕,穿着松綠色比甲的俏麗丫鬟提着食盒走進來,一眼看到縮在床腳的魚郎,皺起眉來:“我的小祖宗,都這麽久了,你怎麽還在床上?”指揮着李婆子将熱水倒入銅盆,自己放下食盒,過來抱魚郎。

魚郎紅紅的小嘴抿了抿,乖乖地任她抱到床邊,在俏丫鬟的服侍下穿上繡着雲龍紋的白色绫襪,青色繡團窠奔鹿紋的軟底緞鞋。

李婆子打了水,服侍着他用青鹽漱口,溫水淨面。不一會兒,除了眼睛還是紅紅的,小臉兒已經幹幹淨淨,根本看不出他曾經大哭一場過。

作者有話要說: 多麽畫風清奇的洞房花燭夜啊,小謝你會後悔的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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