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舊情
丁太夫人一邊, 因朱弦的臨時離去,由朱令忠代替堂妹為謝冕介紹朱家諸人。
朱家人口簡單,朱鼎當年本就是母子相依為命,無兄弟親族, 後來又常年在外征戰, 和丁太夫人總共也只生了兩個兒子。
長子朱伯齊娶妻越王庶女衛氏, 生了兩兒兩女,分別為十九歲的長子朱令忠,十五歲的長女朱芳娘,十四歲的次子朱令仁, 十二歲的次女朱娟娘,都尚未成親。
次子朱仲全即朱弦的父親, 也生了兩子一女,朱弦是二房長女,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十二歲的朱令孝和七歲的朱令義。除了朱弦,一家人都随他在涼州任上, 朱弦嫁期定得急,他們都沒來得及趕過來。
這次回門,朱家就只有朱鼎夫婦、朱伯齊一房,此外來參加回門宴的便是丁太夫人的弟弟丁舅爺和妹妹韓夫人兩家,再加上正好撞上來的衛無鏡。
此刻, 丁太夫人屋中的女眷除了大伯娘衛氏,衛氏的兩個女兒朱芳娘,朱娟娘外, 丁太夫人的弟妹蔣氏帶着兒媳盧氏,孫媳張氏,丁太夫人的妹妹韓老夫人帶着兩個孫女韓玉蜓、韓玉蟬也在。
謝冕見了一圈,長輩都出了紅封,比朱弦小的,謝冕也都發了紅包。
輪到韓夫人的兩個孫女時,才十歲的韓玉蟬接了紅包,見祖母在跟丁太夫人說話,沒人注意這邊,忽然撲閃着大眼睛道:“表姐夫,我們以後可不可以去你府上做客?”
韓家姐妹兩個都是圓臉大眼,福娃娃的長相,看着十分讨喜,韓玉蟬又還是個半大孩子,這樣笑嘻嘻地突然開口,雖然突兀,倒也不惹人厭煩。
謝冕是從來不會拒絕美人兒的,哪怕這個美人兒只有十歲。聞言笑道:“自然可以的,等過些日子府中春宴,我請大嫂給你們下帖。”一副好說話的模樣。
韓玉蟬眼睛一亮:“表姐夫的大嫂是不是就是世子夫人?”她頓了一下,又小聲問道,“春宴的時候世子爺也會在嗎?”
世子爺,指的是謝晟。她這話一說,芳娘、娟娘還有韓玉蟬十三歲的姐姐韓玉蜓都目露熱切地看向謝冕,連一直靜悄悄地坐在一邊的張氏目光都轉了過來。
原來小姑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是想到謝家做客,實則是對謝晟好奇。看來“京城雙璧”果然名不虛傳,在這裏都能遇到擁趸者。
謝冕笑了笑道:“他應該會在,不過他在外院待客,你們在內院,未必會見到。”又給她們出主意,“他到時會到門口接客人,運氣好的話,你們可以遠遠地看他一眼。”
幾個姑娘交換了下眼色,都興奮起來。
見他态度可親,三姑娘娟娘膽子大了幾分,好奇地問道:“聽說世子爺待人和氣得很,不像舅舅那樣老是冷冰冰的?”
謝冕還沒來得及回答,韓玉蜓先忍不住反駁道:“表妹休要如此說,衛家舅舅只是不茍言笑了些,人原是極好的。”
娟娘笑她:“你怎麽知道他好,你又沒見過他幾次。”
韓玉蜓漲紅了臉,支吾了兩聲,說不出話來,還是芳娘幫她解圍道:“舅舅自然是好的,蜓表妹又沒說錯。”
娟娘嘟起嘴,不服氣地道:“舅舅誰也不理,每次過來也就對大姐态度客氣些。我們幾個,他能點一下頭都算和善的。”
“說到這個,”韓玉蜓目光閃了閃,面帶好奇地問:“我聽說大表姐救過衛家舅舅,所以衛家舅舅才會對她另眼相看,是不是真有其事?”
話音入耳,謝冕眸光微動,耳朵不自覺地豎了起來。
老樹下,風吹過,撩起青年雪白的衣角,獵獵而舞。
朱弦連眉毛也沒動一下,沉下臉來,淡淡道:“衛舅舅,祖母他們還在等我。”言下之意,沒有時間陪你傷春悲秋。
“不急。”衛無鏡淡淡道,施了個手勢。
一個小厮正在巨石旁的紅泥小爐上煮茶。見他動作,小厮提起茶壺,送到石桌邊微微傾倒。清亮的茶湯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入雪白的薄胎茶蠱中。
袅袅霧氣升騰而起,衛無鏡将茶蠱向她的方向推了推:“試試我新得的雲霧茶。”
她不動也沒有說話,一張明麗嬌憨的容顏上滿滿的拒絕和不悅,把全部心思顯露無疑。
衛無鏡忽然微微笑了起來,他素來冷漠的面容帶上笑意,便如陽光照入陰暗的峽谷般,忽然生動起來,俊美得令人不敢逼視。
“你還是這個脾氣,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會展露自己的真實情緒。”他的聲音柔和起來,帶着懷念,心情明顯好轉不少,“念念,我沒有別的意思。你陪我坐一會兒,我們好好說幾句話。”
這人看不出她的拒絕嗎?朱弦心下着惱,索性挑明:“衛舅舅,我已嫁人,單獨和你說話只怕不妥。”“舅舅”兩字咬得重重的,提醒他好歹顧及一下自己的身份。
衛無鏡不在意地道:“我自有法子讓別人不敢亂嚼舌根。”他的語聲輕而淡,帶着位高權重者特有的矜慢,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栗。
朱弦皺眉看向他,他望着她,面上帶着淺淡得幾乎看不出的笑,神情看似淡然卻不容拒絕。
只要他想,确實沒人敢議論一句,可是……朱弦美目閃過一道冷光,他把她當作什麽人了,想單獨相見就單獨相見,想說話就說話?
她神情冷淡,拒絕道:“我的夫君也在這裏,我不想讓他誤會。”
衛無鏡雙眸一瞬間冰霜凍結,整個人的氣勢都陰沉下來,死死盯着她,朱弦卻毫不退讓。兩人對峙許久,衛無鏡忽然嘆了口氣,移開目光,面露不屑:“他怎麽配做你的夫君?若他誤會了正好。”
這人還是這樣的自以為是。朱弦心中大惱,冷聲道:“他不配誰配,難道是你?”
衛無鏡不說話,薄唇緊緊抿起,眸色又黑又沉,只盯着她不放。
“衛舅舅,”她面容如冰,咬着音,一字一字地喊,冷冷笑道,“你說這種話不臉疼嗎?我被人逼迫得走投無路時你在哪裏?我需要庇護時你又在哪裏?他再不濟,至少給了我一紙婚約,護住了我平安。你做了什麽,憑什麽事情都過去了,卻冒出來打擾我的安寧?”
旁邊的小厮忍不住開口道:“朱大姑娘,你誤會我家大人了,他……”
“我已嫁人,你再叫我姑娘不妥。”朱弦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看向衛無鏡:“你叫不叫他們讓開?不讓休怪我不客氣。”
衛無鏡面沉如鐵,靜靜地看着她,動也不動。
朱弦大怒,身形一晃,驀地欺近最近的一個護衛,出手如電,铮一聲拔出他腰配的鋼刀。護衛還沒來得及動作,她已閃身出現在衛無鏡身前,雪亮的刀光劃過,直指他的胸口:“讓不讓路?”
四周護衛變色,哐啷啷紛紛拔刀。
丁太夫人的屋中一派熱鬧,其樂融融。
韓玉蜓纏着娟娘講朱弦救衛無鏡的事。
娟娘不高興地道:“我跟表姐講過這事的,你忘了嗎?”
韓玉蜓不好意思地笑:“好像是說過的,不過我記不大清了,你再說給我聽聽呗。”
娟娘嘟了嘟嘴:“我可不想再講了。”說的遍數太多,韓玉蜓不煩,她都煩了。
韓玉蜓拉着她的手搖來搖去:“好妹妹,你就再告訴我一遍嘛。你不是喜歡我繡的草蟲的香囊嗎?我再繡一個送你。”
娟娘眼睛一亮,立時被收買了:“那就說定了哦,我要櫻草色杭綢面子的。”
韓玉蜓道:“什麽都依你。”
“那就謝謝表姐了。”娟娘笑眯眯地講起往事,“這事說來話長,也是舅舅運氣好。西陲軍糧案表姐知道吧?”
韓玉蜓點點頭,目露欽佩:“自然是知道的,聽說那次衛家舅舅受了重傷,卻還堅持帶傷辦案,終于揪出了貪墨軍糧、一手遮天的國之蠹蟲,令我西陲軍士的糧草得以保全,佑我邊境平安。”西陲軍糧案轟動一時,衛無鏡正是憑此立下不世之功,一舉奠定了在禦史□□一無二的地位。
娟娘道:“沒錯,三年前,舅舅喬裝打扮,去西陲調查軍糧案,不知怎的走漏了風聲。那起子黑了心的,竟然雇了亡命之徒刺殺舅舅。寧邊府知州更是設下鴻門宴要取舅舅的性命。舅舅當時身邊的随從和護衛都戰死了,眼看就要喪命,結果恰巧撞上從涼州回京的大姐……”
刀光如雪,寒氣逼人。朱弦執刀而立,一百個後悔當初怎麽就一時心軟救了這麽個麻煩。當年……
初春二月,北地的春寒兀自料峭,她坐一輛看似不起眼,實則經過了父親精心改造,堅固無比的馬車,帶着丫鬟婆子和幾個護衛行在往京城而去的路上。
中途,一行人在路邊的旅店打了個尖,再上車時車上多了一個人。一個滿身血污的青年,正端坐在她的車座上。青年面如金紙,顯然受傷不輕,鮮血一滴滴流下,染紅了她精心挑選的團花杏色的椅墊,卻依舊脊背筆直,目光鋒銳。
她吓了一跳,随即怒氣升起,正想把人丢出去,驟覺不對。擡頭,車頂上不知何時竟吸附着一個幹瘦的老者,更要命的是,老者手上支着一架小巧的弩,弩上一箭待發,箭頭泛着藍汪汪的光芒,顯然淬了劇毒。
她心中一凜,這弩/箭多是內造,絕非一般人家能有,這兩人的來歷只怕不凡。
青年見她進車,眉梢也沒有動一下,神情漠然,理所當然地道:“龍骧衛辦事,暫時征用此車。”竟是一副主人的派頭。
她臉色微變:“大人可有證明之物?”龍骧衛是當今明德帝的胞弟福王一手創建的,大名鼎鼎的特務組織,專司刺探百官、秘密辦案,素來橫行無忌,手中權力極大。如果這兩人真是龍骧衛,她還的确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否則,若惹毛了對方,只怕要連累家人。
青年見小姑娘雖然變色,卻依舊不慌不忙問出關鍵,不由微訝,看了她一眼。
她嫣然而笑,聲音甜美:“大人恕罪,不是我懷疑大人的身份,實在是這世上假冒行騙的宵小太多,小女子不得不慎重。”
她的話委實無禮,青年目中閃過怒氣,卻在看到小姑娘稚嫩而含笑的面容時複又沉靜下來,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呢,且還有用。他對着車頂之人倨傲地擡了擡下巴:“簡三。”
車頂的老者手微揚,一枚圓形的雕着螭龍的綠色令牌在他掌中閃閃發光。
果然是龍骧衛的令牌,而且老者竟是正五品龍骧衛千戶之職!
朱弦心頭更驚:青年只叫簡三亮令牌,卻沒有亮自己的,可見他的地位更在簡三之上,或者……根本不是龍骧衛的人?
她不由仔細地打量了青年一眼,見青年雖然傷勢極重,神色間卻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勢,心知這人即使不是龍骧衛的人,但能令龍骧衛正五品千戶聽命,身份也絕不會簡單。
她心念電轉,立刻想明白這人不是她能得罪的,祖、父、伯父、堂兄都在朝為官,若要被龍骧衛甚至是比龍骧衛權勢更大的人記恨上,以後麻煩就大了。
一旦想通,她表現得極為配合,非但沒有聲張,還主動取出傷藥讓老者為青年上藥。也不問青年的身份來歷,一直掩護着人平安到了寧邊城,進了知州衙門,才分道揚镳。
好不容易送走兩個瘟神,她大大松了口氣,立刻嫌棄地把被對方血污的椅墊扔了,換上新的。結果不到半天,她在林中露宿,去溪邊洗漱時又遇見了他。
半人高的雜草叢中傳來隐忍的微不可聞的呻/吟聲,她千不該萬不該一時好奇走近去看。剛剛靠近,一道寒光驟然向她襲來,可惜出手無力,速度太慢,破綻百出。
一看就是個外行,還學什麽揮刀拼命!
她“啧”了一聲,輕輕巧巧地側身讓過,随手打落襲向她的匕首,扣向來人脈門。
熟悉的血腥氣入鼻,她心中湧起不妙的猜想。
果然,“是你!”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清冷中帶着隐隐的驚喜。随即,襲擊者兩眼一閉,放心地向她倒了過來。
她手忙腳亂地扶住來人,直叫倒黴:喂喂喂,他不是去了知州衙門了嗎?怎麽非但沒有安穩,反而只剩一個人,傷更重了幾分?那個龍骧衛呢?
“姐姐一念慈悲,救下舅舅。後來舅舅醒來,大家一講起來,才知道是親戚。”娟娘感嘆道,“你們也知道,我外祖父的孩子實在多,原本舅舅和我娘雖是兄妹,卻不大熟,因了這層關系,我們兩家才走動起來的。”
衛無鏡為人冷漠不易親近,娟娘一向怕他,但自從走動起來,朱家委實沾了不少好處。不僅父親和長兄的仕途更順了,就是她們女眷出去應酬,別人也都要高看幾分。
“原來如此,”韓玉蜓點了點頭,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我幾次來,都見衛家舅舅對大表姐格外看重呢,原來有這樣一層淵源在。”
謝冕在一邊津津有味地聽着,聞言心中一動:沒想到自家娘子和衛無鏡還有這樣一段往事。再聯想到剛剛惆悵無限的蒼涼埙曲,衛無鏡因朱弦和朱家認了親戚來往起來,真的僅僅因為是救命恩人的關系嗎?
他看了韓玉蜓一眼,卻見韓玉蜓目光閃爍,正好也在偷偷瞥他的臉色。他對韓玉蜓懶洋洋地一笑,韓玉蜓臉一白,立刻避開了他的目光。
哎呀呀,看來他的娘子也沒這麽人見人愛嘛,這就有人來給她穿小鞋了。
娟娘卻不想多讨論衛無鏡,見韓玉蜓還想再談,連忙拉回來道:“謝世子與舅舅齊名,也不知該是何等風采。”
韓玉蟬催促謝冕道:“表姐夫,你快說說呀。”目中一片純然的好奇。
謝冕笑得一派風流倜傥,對兩個小姑娘眨了眨眼道:“你們到時見到人不就知道了嗎?”
娟娘和韓玉蟬都紅了臉,還是韓玉蟬膽子更大些,笑道:“世子和表姐夫是兄弟,看看表姐夫,也知道世子必是和氣的。”
謝冕但笑不語。那邊朱令仁應付完幾個長輩的問話過來道:“你們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些什麽呢,是不是在背地裏編排人呢?”
小姑娘們都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娟娘擡起頭趾高氣昂地道:“是啊,我們在編排你呢,你有意見?”
朱令仁頓時苦了臉,表情誇張:“喂,我可是你親哥,不帶這樣的。”
小姑娘們被他逗得笑得更起勁了,一時話題歪了個十萬八千裏,氣氛無比融洽。
小丫鬟過來禀報戲班子準備開演了,衆人紛紛起身,移步花園另一邊的寄春軒聽戲。
韓玉蜓趁機走到謝冕身邊,見衆人不注意,悄聲說了一句道:“聽說衛舅舅愛茶,常在從這裏去杏雨樓路邊的石桌那兒品茗,說不定,有人還能碰見他呢。”
謝冕微怔:杏雨樓,不是朱弦的閨房嗎?
作者有話要說: 謝冕:本公子要不要去聽牆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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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六一,特意奉上肥肥的一章,祝大家節日快樂^_^
感謝小天使“麥克斯韋妖 ”的雷,感謝小天使“何與諾”,“cocarol”灌溉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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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從明天一章開始,本文将啓用晉江防盜,V章訂閱不足30%的小夥伴請務必跳過最後兩章,不要訂閱!正常訂閱的小天使不會受影響。作者碼字不易,還請大家多多體諒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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