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害羞

害羞

公主府後院, 滿園白荷開得正好，時值盛夏，蓮蓬也已經冒頭, 青鸾一身青衣牽着透月緩步穿行其間，猶如綠野山間穿堂而過的一縷清風。

經過上次之事, 青鸾已經有一陣沒去見透月, 沒想到她今日會跟着青玄來瞧自己和仲玉, 少女心情大好, 拉着透月說個不停。

說城外進香的寺廟，說城中新開的成衣鋪子，說那日刑部大牢九死一生的驚險場面。

仲玉說得沒錯，透月心裏裝着的事兒，終究是她自己的愛而不得, 無論商辭墨身邊是否有個青鸾, 她對于商辭墨的态度, 自己心裏其實清楚得很。

偶一情急, 她自己回過頭想起來, 也是自己不對。所以今日跟來，她也是有心要與青鸾多親近親近的。兩人在廊下坐着, 一邊喝雪飲荔枝膏一邊聊着小女兒的心事。

透月方才瞧見青鸾喂仲玉吃綠豆沙，看着甚是恩愛的模樣, 相比之前兩人成天鬥嘴, 如今少女的态度真是大變，心裏不禁有些疑惑。

“殿下當真喜歡上了仲大人嗎？”

青鸾一口荔枝膏梗在喉頭, 差點咳出聲。

喜歡？一如從前讨厭？她還從來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談……談不上喜歡吧, 只覺得他就是塊捂不熱的木頭，為人古板又固執, 不似他人風趣幽默……”說到這，她怕透月又把風趣幽默與商辭墨聯系上，趕緊改口又說道，“其實本宮就喜歡嚴肅一些的，不過嫁給驸馬純屬意外，本宮喜不喜歡他，一點也不重要。”

“怎能不重要呢？殿下從前不都跟我說，很是羨慕話本子裏癡男怨女，終成眷屬之故事嗎？”

“那是從前不懂事。”青鸾看着滿園潋滟浮光照耀在荷塘之上，手裏碎冰雪飲清涼可口，只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活着更惬意的事，此刻面對透月，她倒更像是一個姐姐一樣的知心人物，面對少女心事，坦然說來。

“姐姐既然都說了是‘癡男怨女’，可見癡情總被無情誤，怨恨總比情愛多，若兩個人非得要經歷無數的生死離別、愛恨情仇才能終成眷屬，實在不是本宮想要的。再說這世上美男子如此多，少他一個不少，多他一個不多，姐姐與本宮不如多看看外面還有多少俊逸郎君，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郎君多的是。”

“啊？”

透月不知道她怎麽就胡扯八扯，扯到出去找美男子去了，青鸾回過神，也意識到自己越扯越遠，清清嗓子，俯身到透月耳邊輕聲道：“哎，本宮就和姐姐直說了罷……驸馬他、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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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兩人身後的回廊上突然傳來一聲異響，二人回頭看去又什麽都沒看見。透月一張白生生的小臉燒得通紅，趕緊扭住青鸾讓她別再開口。

“殿下別說了……這……這哪裏是能随便說出口之事？真是……”

“哎呀這有什麽，”青鸾一把薅開透月的手，臉不紅心不跳的繼續亂編，“跟別人說自然不行，透月姐姐不會說出去的，本宮放心。”

說完，青鸾又覺得有些對不起仲玉，想起他那張還算看得過去的臉，只好又挽尊道：“啊其實也不是那個‘不行’……本宮是說，驸馬最近身體欠佳，前些日子忙于政事又總是休息不好，姐姐你算算，本宮與他成親總共不過兩月有餘，可不就正讓本宮趕上這個時候了嗎？”

這樣說總沒有問題了。

透月若有所思的點頭，接過話頭表示認可：“也對，驸馬怎麽說也是二十有六的年紀，如此辛勞，說起來終歸是需要好好休息的。”

“簌簌簌”，身後又傳來一陣風吹草木的聲音，二人回頭看去，只看到院牆邊上搖晃不已的樹叢。

看着太陽逐漸西沉，天色由藍漸漸變得昏黃，透月起身，準備離府回宮。

“姐姐，以後得空記得經常出來找我，太妃娘娘那邊本宮都去求過了，說本宮在外孤單，想要透月姐姐常來公主府作伴，娘娘也應下，只說讓你我多研讀詩書、少去民間轉悠，不過出門在外，她哪裏能事事知曉，你到時候盡可跟着本宮四處游玩便是。”

透月點頭應下，随五福出門上了馬車。

哪知前腳剛邁進清延宮，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就從宮裏跑出來将她抱住。沈笑笑等了她許久，此刻抱着她撒嬌道：“好姐姐，你可算是回來了，貴妃娘娘那邊還等着我們用晚膳，咱們趕緊一同前去罷。”

透月一聽肖氏的名字，方才還明媚燦然的小臉冷沉下來，掙脫沈笑笑懷抱走進屋內坐下，絲毫沒有要與她一同前往萬芳齋的意思。

“我就不去了，沈妹妹自己去罷，別讓貴妃娘娘久等。”

“為何不去？”沈笑笑湊過來，臉色少有的出現一絲慌張，好像這頓晚膳是什麽非吃不可的重要宴請一般，“娘娘這段時日如此照顧你我，又贈了許多布匹、香料，她沒有子嗣，總一個人待在宮裏難免寂寞，透月姐姐連去給她做個伴也不願意嗎？”

不知為什麽，透月與沈笑笑不過相處一兩個月，每每與她分別，總覺得精疲力盡，好似與她、肖貴妃結交是十分費心費神之事，但青鸾就不同。她每次與青鸾相處，反倒是像被灌入了無盡的能量和希望一樣，看什麽都是有精神、有活力的。同樣都是活潑開朗的性子，她也不知道這其中不同在哪裏。經過前幾次與沈笑笑一同前去萬芳齋用膳和玩耍之後，她已經完全不想再委屈自己。

于是透月搖頭，決定坦然相告：“是，我不願意。貴妃娘娘始終是皇上的妃子，而我不過是外邦送進大袁皇宮的質女，稍有行差踏錯，受牽連的就不僅僅是我的部族，更牽扯到整個突厥與大袁之間的和平。難得太妃娘娘不嫌棄我蠢笨，從前就一直訓誡我要少跟後宮的人來往，若不慎陷入黨派之争，沒人能救我。”

她這話說得如此通透，沈笑笑的臉也冷下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她難看的臉色落在透月眼裏，後知後覺透月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言過其實，起身拉過她道：“或許是我今日去了宮外有些疲乏，改日如何？改日我再陪你去。”

“好，”沈笑笑神色自若，嘴角的笑容卻未能直達眼底，她抽出手，轉身離開，“那姐姐早些休息，妹妹先走了。”

日暮赤紅，一路将天色染透，肖氏見沈笑笑一個人走進萬芳齋時，面帶愠色。

“阿史那透月你也搞不定，那趙貴妃的孩子你也搞不定，沈娘子當初進宮時在本宮面前說的豪言壯語，怕是早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沈笑笑在堂前坐下，眼裏露出一絲惡毒。

“我也沒料到那個突厥的公主還有幾分主見，多半是今日去長公主府裏聽那個妖孽長公主說了什麽閑言碎語……娘娘請再給我一些時日，不管是阿史那透月，還是趙貴妃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我都有辦法。”

“最好如此，否則也枉費本宮費盡心思将沈娘子弄進宮來。”

沈笑笑擡頭，看着面前趾高氣揚的肖貴妃。回想起她初到沈府那日，還是那樣卑微恭順的模樣，沈笑笑心底升起一絲譏諷。

雉雞在鳳凰窩裏呆久了，似乎也忘了當初是借着哪家的勢飛上枝頭的。

**

公主府這邊，青鸾送走透月繞回前院，仲玉一行人早已不見蹤影。她不以為然，邁步進裏屋想換身衣服去用膳，喚了幾聲都沒人來伺候。

“竹之、琉璃？”

聽見有人進來，少女轉身，卻瞧見仲玉推門進來。想起自己方才說了他不少壞話，青鸾下意識有些氣短，縮着脖子裝沒事兒人準備開溜。

“這竹之和琉璃怎麽不見人？”

走到仲玉身邊卻被他伸手攔下，郎君面無表情，低頭瞧着她躲閃的模樣。

“喚她們做甚？”

“呃……本宮在院裏待了一下午，衣裳有些汗濕，想着換一件再去用膳。”

“臣給殿下換。”

“啊？”

不理青鸾的疑問，仲玉拉她走回房裏，徑直打開衣櫃取出一身她平日裏會穿的衣衫，青鸾滿腦子疑問，忙擺手拒絕。

“驸馬這胳膊、這肩膀剛好一些，不勞你，本宮自己來。”

她伸手去抓衣服，被仲玉輕易躲開，郎君臉色更沉，居高臨下地看她。

“臣這點小傷不礙事，難道殿下真以為臣略長殿下幾歲，就已經是老得不成模樣了嗎？”

她與透月方才在後院嫌自己年紀大，身子弱的話，全都被他聽去，仲玉回想往日自己忍讓、恭敬，她說什麽便是什麽，她說不要那就不動她，如今到了她嘴裏，倒成了自己“不行”、“年紀大了需要休息”。

真是好心沒好報。那今後倒不用再讓她。

青鸾恍惚間以為自己說的話被他聽去，細細想來又覺得不可能，只好讪笑道：“哪有哪有……只是怕驸馬累着……”

“那就是殿下還害羞，不敢讓臣瞧見殿下的身子？”

怎麽又扯到這個了？他突然這樣咄咄逼人，青鸾叫苦之餘，又有幾分硬氣。只好硬着頭皮站直身子答來：“怎麽會？這都老夫老妻了，去年在玉清宮的時候就不知看過多少次，有、有什麽可害羞的？”

換就換，又不是砍頭，沒什麽好怕的。

青鸾在貴妃椅上坐下，看着仲玉一點點站近，伸手将自己衣領帶子拉住，輕輕一帶，輕薄微透的外衫順着肩膀滑落，露出光潔的肩頭和裏面水青色抹胸，雪白淨透的肩頸肌膚就這樣毫無遮擋的呈現在仲玉面前，少女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目光，略別過臉去，耳根透紅。

“別、別這樣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