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明理堂

明理堂

美, 真是美極了。

青鸾自認也見過不少美男子，陰柔和順如容衣，潇灑強悍如映山, 風流倜傥如商辭墨，都是人中龍鳳。可仲玉的美, 介于所有人之間, 容貌上勝過容衣, 卻比容衣多了男子之氣；沉穩上勝過映山, 她卻也見過他赧顏青澀，充滿少年氣息的模樣；學問上勝過商辭墨，作為夫君，他又遠比商辭墨能帶給自己更多的安心和寧靜。

若不是知道自己前世被他所害，此刻怕是早已愛上他。別的不說, 這個男人認真打扮起來, 真是要命。

仲玉走上酒樓時, 青鸾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他随手将方才圍觀百姓贈予的花枝放在身側, 伸手去點少女額頭。

“在想什麽？”

少女回神，有些恍惚。

“沒什麽……餓半天了, 快叫掌櫃上菜罷。”

嘴上吵着餓，菜上齊以後她卻沒吃幾口。仲玉看她精神恍惚, 又想起前幾日“爬床未遂”的憋屈, 擱下筷子，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臣已經向皇上禀明, 求了三日旬假。”

旬假？他這樣一個務政瘋子, 為何突然要休假？

“驸馬這是打算去哪？”

一杯酒喝下去，灼熱的感官襲來, 仲玉起身，讓阿洛備馬。

“應該是說，臣要同殿下一同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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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一匹通體純白的駿馬奔馳在大道上。馬上紫袍簪花的郎君與面賽芙蓉的少女同乘，朝着北城門而去。路過的商販行人紛紛駐足，瞧着馬上宛若天成的一對璧人，贊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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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方才簪花的驸馬爺和長公主嗎？”

“鮮衣怒馬，羨煞旁人啊。啧啧啧。”

兩人一馬一路出城，下官道又上鄉間小路，跨過石橋，走過竹林，直至轉過一個看上去像是村莊大門的地方，進到一座山裏。方才看上去還泥濘不堪的田間小路突然變得整齊開闊，青鸾在心裏一邊贊嘆這柳暗花明的奇妙山村，一邊擡頭四處觀望。

“這是何處？”

“天鶴村。”

天鶴？這裏會有鶴？

一進到村裏，仲玉的臉色變得溫和，他看向四周一切的目光都帶着懷念，好像看到了舊日親人一般。兩人騎馬到一座竹棚門口停下，仲玉才剛下馬，裏面兩個眼尖的小童聽見馬蹄聲探頭出來，瞧見仲玉立即喜笑顏開，一邊叫嚷着一邊迎出來。

“先生！是先生回來了！”

他們喚他先生？

仲玉抱青鸾下馬，少女腳剛沾地，竹棚裏七、八個年歲不一的小童已經跑出來，為首一個七、八歲已經開始束發的男孩沖在最前頭，站到仲玉跟前笑得比豔陽更燦爛。

“先生，距離您上次回來已一年有餘，學生們都好生想念先生！”

“是啊！先生好久都沒有回來了！”

“就是就是！我也好想先生！”

孩童們的熱情吓着青鸾，她躲在仲玉身後一一瞧着這些孩子。樸實的衣着，沾滿泥土的布鞋，看來都是這村子裏的孩子，再擡頭看向竹棚門口，木頭牌子上刻着“明理堂”三個大字，細細看來，這筆鋒與往日仲玉在府裏寫的字倒有幾分相似。

仲玉蹲下身，摸了摸面前幾個小童頭頂，正色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可有認真念書？”

“有的有的！”還是方才個頭最高的男孩争着開口道，“先生離開時寫下的書單，六兒帶着大家将能買來的書都買來一起認真研讀了！有些書好貴，六兒的爹娘還是和大家的爹娘一起湊錢，托村口駕馬車的柴叔父去城裏買回來的！”

“是啊，我們可寶貝那些書了，分着借閱的時候都拿碎布縫成書套子裝起來，如今還保存得很好呢。”

“六兒很乖。”

這時候，棚子裏又緩緩走出來一個瘦弱的身影。青鸾擡頭看去，同樣是不過七、八歲的年紀，身型卻比面前的六兒要瘦上很多，衣衫雖破，卻比他們都要幹淨、整潔。看着這個瘦弱不堪的男孩走到這群孩子最後面，仲玉亦起身擡頭，揮手喚他過來。

“秦祝。”

見被喚秦祝的瘦弱男孩朝仲玉彎腰行禮，這群小孩才反應過來似的，也紛紛彎腰行禮道：“先生。”

可他擡頭，孱弱的目光卻直直地看向青鸾。

“這位是我夫人，你們可以喚她一聲‘師娘’。”

“師娘？”

孩子們炸了鍋，圍在青鸾周圍好奇地打量着她，膽子大些的直接開口稱贊。

“師娘好漂亮！”

“聽阿娘說，先生娶的是當朝長公主！難怪這麽久都不回來看我們！”

“長公主是什麽？是仙女嗎？”

“聽阿爹說，是住在比村子還大上許多的金房子裏的仙女！”

“哇！”

青鸾被誇得有些飄飄然，蹲下身學着仲玉那樣，摸摸他們毛茸茸的頭頂。

“大家好。”

“師娘好！”

原來這些都是他的學生，聽上去，他去年都還來過這裏。

被喚秦祝的小男孩神色仍舊冷峻，聽大家議論紛紛，他反而有些失落，半晌憋出一句話來。

“那先生在城裏成了親，以後還會回來教我們詩書嗎？”

此言一出，原本熱鬧的衆人瞬間安靜下來，孩童們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不約而同地露出失落的表情，不敢再開口。

仲玉目光灼灼，伸手摟過青鸾，微笑道：“以後，只要你們師娘肯跟我回來，我一定常回來看你們。”

“真的嗎？”

“師娘、師娘我們這兒好吃的東西可多了，有麻餅，有烤山芋，冬天還有冬熊肉吃！”

“師娘喜歡花嗎？我們這裏一年四季都有很多漂亮的花，我這就去摘給你！”

怎麽突然就把話題引到她身上了？

“我覺得都好、都喜歡。”青鸾有些措不及防，面對孩子們的熱情一一應和，擡起頭小聲嗔責道：“說驸馬就說驸馬，拉着本宮做甚？”

“殿下不點頭，臣哪裏能想來就來？”

話音落，兩人帶着孩子們重新進到學堂，門外書塾先生模樣的一位年輕人聞聲趕來，對着仲玉止不住的鞠躬。

“先生怎麽回來了？也不提前支會學生一聲，也好備點好菜好飯。”

“只是帶夫人回來看望大家。林尹，今年的科考你可要好好準備，帶孩子們習學一事每年這個時候暫且擱置一到兩月也無妨，待你考完回來，亦或是移交給他人也未嘗不可。”

青鸾瞧這林業看上去與嚴若林一般年歲，想來也是要參加科考的人。

“學生都知道，家裏早就準備盤纏，等着送學生去貢院。”

兩人聊完，林尹才瞧見仲玉身側美貌的青鸾，眼神一亮，恭敬道：“這位想來就是長公主殿下，學生林尹，幾年前曾在仲先生手下學習詩書。”

青鸾略點頭代替應答，看着仲玉桃李滿園的模樣，心頭一熱。

不管是入仕、觀星，還是教書、育人，他似乎生性就是要以己之力，改變人世。這樣的人，前世當真會如此針對自己，将自己送上死路嗎？

想起自己前世死的不明不白，對他也從未了解透徹，甚至沒有機會與他當面對峙，現在想想也着實遺憾。

仲玉看青鸾望着自己發呆，知道她又在想旁的事情，附在少女耳邊輕聲道：“臣考上狀元之前，曾得這裏的村民收留，小住過半年的時光，期間也教過這些孩子背一些簡單的《三字經》和《論語》，後來高中，亦每年都會抽出些時日回來看他們。最早的一批孩子拿林尹來說，已經到了參加科考的年紀。殿下方才見到的這些小童，便是去年在臣這裏上過一個月學的。臣曾經答應，如若成親，帶師娘回來見他們。”

這些純真無邪的面孔，看着倒比那些城府頗深的大人舒心得多。

青鸾一邊與他們玩笑，一邊打趣道：“你們為何要與先生有這樣的約定呢？”

六兒一聽，來了興致，捂住其他人的嘴搶答道：“因為我們阿爹阿娘都說，先生像個和尚、像個道士，這麽大年紀了還不娶親，怕是嘴笨讨不着媳婦。”

他說得大聲，除了秦祝，其他人都哄堂大笑起來。青鸾也捂着肚子，趴在仲玉肩頭哈哈大笑，他面露尴尬，摟着青鸾的大手不自覺收緊，眼神示意她莫要再笑。少女擦擦眼角笑出的淚坐直，又問道：“那你們都阿爹阿娘怎麽也不介紹一個女娘給仲先生做媳婦啊？他在村裏成了親，不就更不會離開了嗎？”

跟着衆人笑半天的林尹此時站起來，替孩子們回答道：“非是不介紹，村裏阿叔嬸娘們也都是問過的，但先生只說自有天意，天意未到，他便不娶。”

“哦？”

這話提醒了青鸾，仲玉以前确實有占星觀象的能力，否則也不會在只為皇室服務的占星閣待這麽久。但她記得曾經聽陸明提起，仲玉占蔔星象，預測吉兇的能力是在她重生那日，也就是去年四月二十日那天突然消失的。她的重生與仲玉能力的消失，到底有沒有關系？

此刻到了時辰，大家都紛紛收拾紙筆，準備下午行課。仲玉帶着青鸾告辭孩子們，出竹棚牽馬往村西邊來。

“這又是去何處？找天意？”

對上少女促狹雙眸，仲玉知道她心情很好，自己也不自覺跟着揚起嘴角，牽住她的手道：“帶殿下去臣住過半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