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野浴

野浴

天鶴村隐藏在鳳陽城外最高的擒雲山背後, 出入極為不便，但也成就了村民們相互之間極為團結友愛的生活氛圍，仲玉和青鸾牽着馬往村子西面走去, 一路上都會遇到認出仲玉的村民們熱情招呼。

穿過蒼翠欲滴的竹林，視野驟然變開闊, 一條清澈見底的深溪水聲潺潺, 環抱竹林向東流去, 溪邊兩間竹籬木屋像是剛重新修整過, 堆放在籬笆外的一應工具還嶄新。

“這就是驸馬曾住過的地方？”

仲玉将馬拴在一旁青草地樹蔭下，牽過青鸾的手進了木屋。

擡眼望去，小小的木屋五髒俱全，正堂右手邊的書桌一圈布置得最為用心，牆上挂着隸書撰寫“天道酬勤”四個大字, 并看上去像是平日裏練習的字帖無數, 就随手粘在牆上, 已有些泛黃。

“初進京時, 身上盤纏不多, 臣那時沒想到京城的物價貴出家鄉許多，還沒到開考盤纏基本已經見底, 還好經常去買燭的一家蠟燭鋪子裏做工的侯叔就是天鶴村裏的村民，他讓臣用最後的一點盤纏租下這裏, 每日趕車進出京城就與他同行。”

繞進內室, 床褥被窩已經換新，看來是仲玉提前找人收拾好的。青鸾鼻息間滿是竹子和青草的氣味, 看什麽都覺得有趣、新鮮, 餘光瞟到床邊的草編夏木涼鞋，興致勃勃地換上, 提着裙擺“登登”、“登登”往外跑。

“驸馬這屋子靠山面水，應該就是古人說的風水寶地，當初你能高中狀元，天鶴村也算是功不可沒。哇，這水也太涼了吧。”

盛夏時節，竹林裏樹蔭濃郁，十分涼爽，青鸾站在溪邊又是踩水又是撈魚，玩得好不開心。直至夕陽漸落，林子裏歸巢的鳥雀啁啾婉轉，此起彼伏，更顯得此處幽靜。玩了這麽久，青鸾肚子傳來“咕”的一聲，她想起自己正午在鼎食居那一頓幾乎沒動筷子，現在才覺得饑腸辘辘。

“驸馬，這吃飯……該如何解決？”

仲玉在屋子裏收拾半宿，剛把乘涼的竹椅擦拭幹淨搬到葡萄架下，擡起頭來笑道：“青蛙、水螺、野雀，抑或是螞蚱、鳴蟬、竹蟲，殿下想吃油炸的還是火烤的，臣這就去捉了來。”

什麽啊？誰要吃這些！

看青鸾露出鄙夷又害怕的表情，仲玉心裏滿足了惡趣味，伸手捏了捏少女發白的小臉，褪下鞋襪、挽起褲腿往水裏走。

“這是要捉魚嗎？”

“嗯，殿下去左邊小屋取竹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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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彎下腰去，凝神靜氣，雙臂張開靜靜地等着。待水面逐漸恢複平靜，青鸾看着一條手臂粗的青魚正搖頭擺尾朝仲玉身側游去，就在它甩尾離開的一瞬間，仲玉眼疾手快伸手下水，将青魚從水裏抱起又瞬間高高抛出水面，下落時卡住它魚鰓的部位防止它逃脫，開口催促道：“魚簍！”

“來了！”

青鸾第一次見抓魚，更是第一次見仲玉抓魚，高興得不知所以，聽他召喚踩着水就淌進溪裏，興高采烈地将青魚裝進魚簍。長時間的靜止不動其實也頗為消耗體力，仲玉覺得熱，又将上衣脫掉交給青鸾，讓她回岸上繼續等。

兩人一個看得高興，一個抓得順手，魚簍漸漸滿溢，淪為口腹之快的青魚們在簍子裏止不住蹦跶。

“夠了夠了，下一步是什麽？可有我能做的？”

仲玉上岸穿鞋，接過青鸾手中的魚簍，神色舒展。

“去內髒、刮魚鱗可會？”她自然是搖頭，仲玉笑笑，滿眼都是寵溺，“那便去架子那邊摘點葡萄，竹林邊上摘點青李，到溪邊洗淨，臣來負責這魚。”

摘葡萄摘李子？有趣有趣。青鸾從未體驗過山村裏的生活，叫她做什麽都是願意的，少女興奮點頭，籬笆邊上找着一個竹編的簸箕，踩在竹椅上摘了不少葡萄，又繞到木屋後面來摘李子。

剛到竹林口，排排翠竹後一個晃動的黑影引起青鸾注意。

不會是什麽野獸吧？聽經常去林場圍獵的人說林間偶爾也會遇到小鹿。少女打起精神，将簸箕舉過頭頂不敢大動，蹲下身又往前走了兩步，想瞧瞧翠竹後到底是什麽東西，走近卻瞧見一個半新不舊的布鞋鞋面。看這腳的大小，還是個孩子。

“誰在後面？”

翠竹後的身影被叫住，遲疑片刻在夕陽中慢慢走出來。

“秦祝？”

是方才書塾裏悶不吭聲的小孩。他應該是回家收拾一番，此刻洗淨面龐，還換了一身衣服，看着比方才素淨漂亮得多。仔細瞧來，他手裏還捧着一個布包。

男孩低頭走到青鸾面前，不敢與她對視，只将布包打開，舉到少女跟前，吞吞吐吐道：“師、師娘，這是給、給你和先生的。”

往布包裏看，青色繡梅花的棉布裏竟堆滿枇杷，一個個果圓飽滿，帶着枝葉，顯然才從樹上摘下不久。

“這是給我們的？”

“嗯。”

秦祝應來，偷偷看青鸾一眼就收回目光，左手摳着右手的指甲，忍了半天才又開口說道：“師娘會答應讓先生經常回來看我們嗎？”

原來他是為這個來的。

青鸾将枇杷抱在懷裏，蹲下身與他對視，目光溫柔。

“你是只喜歡上先生的課，還是希望有人能繼續教你們讀書？”

這……他好像還沒有想過這麽複雜的問題，愣在少女面前有些呆。青鸾自己小時候也聽過很多保證和承諾，到後來要麽人去樓空，要麽舊事重提也只是被承諾之人一笑置之。

“小孩子嘛，哄哄就好，不必當真。”

可他們分明會當真啊。比任何人都認真。

青鸾伸手撫摸他的頭頂，正色答道：“師娘實話告訴秦祝，先生如今在京城是了不起的大官，不光是要照顧咱們天鶴村裏的大人小孩不受欺負，有飯吃、有房子住，還要照顧天下更多的百姓，以後肯定是沒有那麽多得空的時候來見秦祝的。一年一兩次？已經是極限。但是師娘也實話告訴秦祝，師娘很喜歡你們，再找一個有學問的先生來教你們念書識字是十分容易之事，所以如果秦祝答應師娘，就算先生不能常回來看你們，你們也在新的先生手下好好念書，考取功名進到京城，做了先生與師娘的左膀右臂，那時就可以經常見到我們。你可聽明白了？”

男孩稚嫩的臉上出現不符合他年齡的嚴肅，秦祝拍拍胸脯，在潋滟赤紅的夕陽餘晖下仰起頭，眼中滿是篤定。

“秦祝明白！秦祝知道該如何做了！”

“真乖。”

他白淨斯文的臉倒比城裏那些嚣張跋扈的頑童們看上去不知順眼了多少，青鸾沒忍住又伸手摸摸他的頭頂，秦祝終于不再怕生，主動走上前來在布包裏摸索幾下，掏出一個碩大的枇杷果說道：“這些枇杷都是我下了課帶着其他學生去摘的，這個最大的原本打算給先生，但是我現在改主意了，我要給師娘吃。”

“這樣就改主意了？”

“嗯，”秦祝略點頭，小臉突然紅了，“師娘不騙人，比他們都好……比先生都好。”

他很聰明，這樣的孩子……難怪對于仲玉突然回來，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害怕。怕他會再離開，怕他早就忘了他們。

送走秦祝，青鸾一手抱着布包，一手托着葡萄回了木屋。仲玉已經處理好兩條青魚，此刻架木生火，已經有徐徐香味飄來。

看見青鸾手中無端多出的一包枇杷，仲玉輕聲問來，青鸾如實說了，回應她的是身側人的輕笑。

“以臣對殿下的了解，應該答應将他們全部帶到京城去讀書才是，怎麽……”

“那可不行，”青鸾吃着那顆最大的枇杷，心裏了然，“這裏的孩子比城裏那些嬌生慣養、嚣張跋扈的孩子不知好了多少，如若就這樣進城念書，指不定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要受多少打壓和氣受，就在這裏養着挺好，我喜歡這，比京城都喜歡。”

就着鮮嫩滴水的果子又吃了烤魚，兩人滿足至極，青鸾光腳丫躺在竹椅上，感受清風穿過竹林拂過她面，白日的燥熱一掃而空。

此刻入夜，空山寂靜，鳥雀有聲，柴火堆裏不時發出“噼啪”的聲響。

青鸾正擡頭看着頭頂的明月，仲玉忽然拿着沐巾從屋裏走出來，開始在溪邊脫鞋脫衣。

“驸馬這是做什麽？”

仲玉脫完上半身的衣服，竟然又開始解腰間的帶子，青鸾霎時回頭，臉有些發燙。

“沐浴。”

“在、在、在這裏沐浴？！”

大庭廣衆、旁若無人，好歹也是露天的地方，怎麽能說脫衣服就脫衣服？

轉眼間，仲玉脫的只剩一條襲褲，他走進溪水深處，任由清涼溪水沒過自己胸膛。

“夏夜燥熱，溪水涼爽剛好緩解，且此處不會有人來，臣從前盛夏時分就十分喜歡在溪中浣涼。”

轉過身來，瞧着他已經入水，在水中游了一段，好不惬意。

她從前倒不知，仲玉還會游泳。

不自覺提着裙擺走到溪邊，青鸾伸腳，任由仲玉游動濺起的水花灑在自己腳背，冰涼沁爽，在這七月最熱的酷暑夏夜裏，确實舒服。她不禁将裙擺拎得更高些，又往水中走了幾步，表面冰涼的溪水沒過少女小腿，水面以下的溫度卻又帶着一點溫熱。

看她舒服地嘆氣，月光照耀下仿佛從雲端墜入林間，貪玩戲水的天宮仙子，仲玉眸色幽深，游至少女近前，沖她伸手。

“要不要一起？”

波光粼粼的溪水之中，仲玉墨發鶴顏，卓然而立。青鸾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骨節分明，臂膀堅實有力，一滴滴水珠正順着他肌理分明的大臂肌肉滴落水中，濺起一圈圈漣漪。

到底是滴着水的新鮮美男子，還是深夜山林裏蟄伏已久，專門勾引女娘吸□□血的山精魅魔？

青鸾被他這一聲喚住心神，忍不住就想将手遞過去。

“可、可是我不會水……”

“臣會，殿下可以相信臣。”

夜幕之下，仲玉的聲音也低沉下來，帶着致命的蠱惑，引她點頭。

這溪水剛沒過他胸膛，想來……應該也不深罷。她終于被說服，伸手回握住那雙停在空中許久的大手。

誰知抓住他的一瞬間，一股巨大的拉力自水中而來，青鸾一個踉跄，幾乎是飛着撲進了水裏。巨大的沖擊波濺到兩人身上，少女渾身濕透，抓住仲玉肩膀不住地驚呼。

“你也太着急了！就不能讓我慢慢走進來嗎？”

“越慢，殿下只會越害怕……抓緊臣。”

還沒等她拂去臉上水漬，仲玉就帶着她往溪水更深處游去，青鸾的腳逐漸離開水底，整個人只能以半漂浮的狀态挂在仲玉身上。腳踩不到底的恐懼感讓她将仲玉摟得更牢，整個上半身緊緊地貼在他身上，看向四周漆黑的水面，眼露不安。

“別……別再往裏面走了。”

仲玉試着将她一只手從自己肩上拿下來，托住少女腰身使之浮在水面上。

“來，殿下試一試，雙手在水中劃動，同時雙腿蹬水，臣會摟着殿下。”

雙手失去支撐，身體瞬間下沉一段，青鸾的下巴沒入水中，立刻嗆到一口水，在水中亂抓幾下，重新抱住面前郎君，不打算再松手。

“不了、不學了，我學不會的。”

“殿下不相信臣。”

哪裏是相不相信的問題，最近他好生奇怪，不管做什麽事都能扯到自己對他的看法和信任上去，青鸾搖搖頭，胡亂答來：“與驸馬無關，只是本宮從來都有些怕水，青鸾，鸾鳥嘛……鳥兒都喜歡飛起來哈哈……飛得高高的……”

“像這樣嗎？”

仲玉突然雙手握住她的腰身，将她舉出水面，青鸾不自覺雙手撐在他肩膀上，由着他将自己舉起來。少女身段輕盈，輕輕松松就被他雙手舉起，水聲嘩啦，驚起一片鳥雀從深林中飛出，發出異聲。青鸾恍惚間有一種小時候被爹爹舉高高的感覺，驚呼一聲之後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哈哈……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再落入水中，仍是踩不到底的深度，青鸾咯咯笑着，嬌俏的模樣落在仲玉眼裏。感覺到水中環抱住自己的那雙手愈發用力起來，青鸾收斂笑意，一擡頭撞進郎君如夜色般漆黑的眼瞳裏。

氣氛一瞬間變得暧昧，水面逐漸平靜，兩人的呼吸卻更加炙熱，此時青鸾渾身濕透，薄透的衣衫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仲玉眸色深邃，他微微前傾，低頭将青鸾吻住。

溪水的環繞帶來完全不一樣的體驗，無論是此刻兩人身處的環境，還是身體完全浸泡在水裏帶來的刺激，青鸾被這種新奇的體驗撩撥，也好似要将自己徹底釋放，為所欲為一番。

因為有支撐，她不再害怕，大着膽子松開雙手去摸索水下的游魚，無意間也能觸碰到他。

仲玉低頭，俯在少女耳邊說了句“纏緊些”，讓她慢慢适應。

“等一下……”

仲玉見她開口，嗓音低沉緩緩說道：“不要躲，好不好？”

說完，也不等她回應，郎君将她在水中扶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可以嗎？”

她還沒完全适應，只覺得露出水面被山林間的晚風吹得有些發冷。

“慢些呀……”

水波蕩漾，溪水的不斷沁潤帶來極致的沁潤。

看到她皺眉，郎君強忍住停下來，用鼻尖一點點蹭着她的臉，沉重的喘息一聲聲噴灑在她臉上，乖巧極了。

泛涼的溪水中，仲玉憋得臉色通紅，青鸾心裏紛亂的不安漸漸退卻，只剩下酥麻。看少女眼神迷蒙，不再開口，仲玉貼在她側臉，讓她能更好的适應。

“我不太會，如果不舒服，記得告訴我。”

偏偏這時候不知哪裏游來幾尾青魚，尾巴輕掃青鸾胳膊游走開。羞澀地別過臉去，偏偏這時林中不知何處飛出一只白鶴，撲騰幾下落在不遠處的淺攤上，眼神直直的朝這邊看過來，她陡然生出一種被看見的羞恥感，精神下意識繃緊。

“褚修……褚修快些吧……”

水中漣漪從洶湧翻滾到逐漸減弱，直到夜色濃厚，才完全歸于平靜。

魂魄歸位，少女心裏暗自神傷：這回沒忍得住。也罷，做夫妻至少還得一兩年。青鸾見他目光仍是炙熱，小聲抱怨道：“別瞧了，還不帶我上去。”

“在這裏沐浴。”

“走遠些……到我能站住的地方去洗。”

一落腳，仲玉就像往常那樣細心替她清理，他不出聲，整個人看上去溫柔似水。

青鸾不自在起來。

“我……我自己來罷……”

青鸾忍着灼熱站遠兩步，突然想起一件事。

“衣服……我的衣服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