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未明

第六章  未明

明淵不想與其他人打交道。

他最開始學習化學的理由很簡單：想要滅絕人類。後來他發現，無法擁有異能的他，只憑借自己的知識，根本改變不了大局。即使殺死數十個人，那又能怎樣呢，異能者——這道人類最後也是最堅固的防線——他突破不了。

明淵小時候，和父母一起居住在堡壘城市群外圈的一座節點城市裏，那城市地下藏着礦脈。明父年富力強，體魄強壯，得到了一份礦工的工作，薪資能養活全家，明母學習過文字，是一所小學校的教師。

礦工不是一份安全的工作，明父也想過找其他工作，但他能做的那些工作，都比礦工危險多了。像是地下鬥臺、資源收集隊，死亡的風險比礦工高得多，所以只好作罷。

有一天，礦洞發生了塌方，幾十名礦工被埋在了地底。他們本來是可以獲救的，但礦場負責人自己手裏不幹淨，怕被追責導致黑色交易暴露，将這件事瞞住，沒有叫救援隊。最後，這幾十名礦工無一存活。

其中，包括明淵的父親。

他的母親是個堅強的人。明父死了，她就扛起了養育小明淵的擔子。明淵也是個懂事的孩子，他努力學習，幫母親分擔家務，失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天真活潑，一天比一天安靜下來。

後來，一群青年手持槍械，闖進了明母工作的學校，大開殺戒。明母為了保護學生試圖阻止他們，他們反而看明母風姿綽約，将她和其他幾個女學生□□後槍殺。

明淵得知消息沖到現場時，看到的只是自己含辛茹苦的母親光裸着遍布青紫傷痕的身體，被塞進裹屍袋裏的場景。

當天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事後也沒有一個人提供線索，即使他們或許并沒有遮住面孔。到了現在，明淵也不知道那幾個人到底是誰。個中緣由他大抵是清楚的：那個時候能持有槍械的，不是纨绔子弟，就是膏梁錦繡。

所以，死了幾個窮苦人家的父母、孩子，想必也是沒什麽的。

明淵痛恨這樣的生命，因為他無能為力。

不過如今，害死明淵父母的人大概都死光了吧。明淵甚至感謝起變異生物和異化者來，從這個方面來看，沒有人類引以為豪的智力的生物，比人類好上太多了。

他取下幾管樣本，走到另一件專門實驗室去做研究了。

研究做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記做了。他立刻丢下手上實驗，快步走回聯合辦公室，拿起尹伊凝給他的那杯咖啡。遞到嘴邊嘗了一口，明淵皺起眉——它冷了。

“回來了？”尹伊凝看起來暈頭轉向地從一大堆文件裏把自己拔出來，而另一邊的蘭斯洛特已經入眠了。明淵晃了晃杯子裏的咖啡：“沒。就是想起來你給我的咖啡沒喝完。”

尹伊凝失笑道：“絕對涼掉了吧？別喝了，我再去給你泡一杯。”

“嗯，謝了尹姐，”明淵看看睡得口水都流到紙上的蘭斯洛特，“我覺得他好像比我更需要咖啡。”

“哈哈，得把咖啡因打進他腦子裏他才會醒呢，人類完蛋根本算不了什麽。”尹伊凝忍俊不禁，接過明淵的杯子去沖咖啡了。

明淵站在原地。

其實，痛苦也沒有充斥着生命的每一個角落。

…………

藥劑趕在人類被趕盡殺絕之前研發出來了，就名為“曙光”。資料在總部和兩個分部之間共享完了之後，大家就開始大規模生産曙光藥劑。每天都很累，但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是為了人類的存續而拼命，這個科研所前所未有地生機勃□□來。

除了明淵。哦，還有一個蘭斯洛特。尹伊凝為了她的愛人在努力工作，因為她堅信，華烨晏此時也在為了她而工作至不分晝夜。

暫時解除了最近的異化者威脅後，上層下達了指令：将曙光藥劑填充至人類目前剩餘的全部導彈中，并向人類目前所能涉足的全部地區發射，争取一次性消滅所有的異化者。聽到這個指令，大家當然是更加熱火朝天了。

明淵除外。比起人類，他更喜歡異化者。

然而，變故陡生。

就在導彈填充的時候，各大導彈發射基地幾乎同時被大批異化者進攻，頓時死傷慘重。有人臨陣脫逃，也有人死守崗位，與異化者戰鬥，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這讓明淵懷疑異化者是不是進化出智慧了，因為導彈發射按鈕所在地——重兵把守的曙光研究所總部，人類最大的堡壘，也遭到了異化者的進攻。

曙光研究所自然也擁有導彈，但這顆導彈內的曙光藥劑還沒有填充完畢。守衛這裏的士兵，包括一些男性科研人員站了出來，他們手拿灌注了曙光藥劑的熱兵器和冷兵器，與異化者厮殺。

蘭斯洛特也拿着一把沖鋒槍興致沖沖地跑出去了，他看上去是要去游樂園坐旋轉木馬，而不是上戰場殺敵。

明淵和尹伊凝則留在研究所最深處，導彈發射按鈕的旁邊，盯着屏幕上曙光藥劑的填充進度條，随時準備按下按鈕。

留在這裏的人，基本都是老弱病殘和力氣小的女性，同樣拿着手槍匕首等體積小的武器，明淵一個雙手空空的一米八高個大男人在其中格外顯眼。

理應有人不滿的，但是沒有。或許是因為他身上的氣場太過自然——自然到你會理所當然地把他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誠然，這氣場十分危險，人們會輕而易舉地信任他，信任這個笑起來如狐貍般吸引人的青年，無論他內心藏着什麽樣的惡意。

橫屍遍野。即使人類掌握了對抗異化者的殺器，他們終究還是太過羸弱了。蘭斯洛特摸了摸大腿處的傷口，摸到了一手血。他撇撇嘴，對着向他沖來的異化者扣動扳機，沖鋒槍發出“咔咔”幾聲，沒了後文——沒有子彈了。他掏掏口袋，也沒有彈夾了。

“Oh，”蘭斯洛特盯着四肢着地、狀若癫狂的異化者，聳了聳肩，“It seems like I've be a hero, maybe. Well, it's fun.”

下一刻，他的身軀被異化者尖銳的手爪洞穿。

第一只異化者闖入最深處的房間時，它的出現像一塊異物掉進了零度以下的水裏，瞬間造成了極大的反應。人群爆發出尖叫聲，槍聲亂響，十發子彈裏能有三顆打中他們就該感天謝地了。明淵嫌惡地捂住耳朵，他估計自己會在異化者殺到他前被吵死。

第二只，第三只，更多的異化者從門縫裏湧了進來。明淵沒有武器，他自覺地站到了最後面，手指抵着發射按鈕，目光在他身前的混亂中巡視。有不少人擠到他身邊，試圖逃避戰鬥，明淵把他們一個個扔到了異化者跟前，理由是他看着惡心。等他旁邊除了一射一個準的神槍手尹伊凝外再沒什麽人的時候，他感到有什麽東西碰到了他的腳。

他向下看去，看到了一個金發的腦袋。他感到喉嚨一緊，輕輕地勾起腳尖踢了下那顆腦袋，腦袋轉了個方向，露出一張大理石雕塑般完美無瑕的俊美臉龐，染着血，雙目微閉，宛如一位神聖的受難者。

蘭斯洛特。

怎麽，坐旋轉木馬的時候沒坐穩，摔下去把腦袋摔掉了？明淵想笑，但他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他嘗到了自己嘴裏的血腥味。

“怎麽了？”正在瞄準的尹伊凝頭也不回地問道。

“……”明淵腳尖一挑，把蘭斯洛特的頭顱踢開，踢到尹伊凝看不見的地方。

“沒什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