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河
第八章 河
我那天是如何遇見微生栩的,我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
我只記得我心懷好奇又渾渾噩噩地離開曙光科研所,那曾經冰冷嚴謹的地方已經遍布幹涸的血跡與骸骨,從縫隙之中長出了綠色的嫩芽。科研所附近什麽危險也沒有,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曙光藥劑——新名字是喚魔粒子的濃度太高,魔獸靠近不了,人類的探索也沒深入這裏吧。
我順利地走出了很遠,走到一片空曠平坦的草原,突然一種古怪的感覺襲上我的內心,我轉頭,迎面撞上了一頭獅子樣的魔獸。它發出很難聽的嘶吼聲向我奔來,但我當時根本不知道它是敵人,它想吃掉我,所以只是傻愣愣地站着,很新奇地看着它。
這個時候微生栩出現了。
他殺死魔獸,就如同垂首撷花。最柔軟的風在他手中化作最鋒利的刀刃,仿佛頃刻間就可對我生殺予奪。
但是,他不是那樣的人。
那時的記憶很多已經模糊了,不是因為我的腦子出了問題,是因為當時我的意識不很清醒。但是淡綠色的風流彙聚到微生栩手中,而他将它高高舉起的那一幕,卻刻印在我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生命”。
他身上,有股蓬勃的生機。
我被他深深吸引住了。
“我……”我試圖說話,但我失敗了。我的語言能力還在,發聲系統也沒壞掉,我只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該如何組織語言。微生栩很有耐心地等着我,他大概以為我是被吓壞了說不出話,見我沉默,他也只是露出溫和的微笑,撫了撫我的背,對我說“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
我哭了,雖然當時的我不明白為什麽。
…………
後來,我跟着他和他的部隊回了黎北。他以為我是普通人,将我安置在醫療中心後就回到軍中去了,我則對護士的問話一問三不知,最後他們斷定我是原因不明的失憶症,于是我又被轉到黎北民衆心理輔導室。之所以叫這個名字,而不是直接叫“黎北心理輔導室”,是因為黎北防線軍隊有專門的心理輔導室和随軍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的笑容也很溫和,就像微生栩一樣。我聽着她對我說話,很久才道:“那個……”
她驚喜地問:“什麽?”
“那個帶我來的人是誰?”
“他啊,”醫生笑道,“黎北防線的最高指揮官,我們這兒軍隊的将軍,昒昕家喻戶曉的大英雄——微生栩。”
“怎麽,你想見他?”
我點頭。
“嗯,畢竟是救命恩人,你還失憶了,對他有些雛鳥情懷也是說得過去的。我會向上級反映的,但将軍會不會來就不好說了,他可是很忙的。”
我再次點頭,呆呆地望着醫生,接下來她的話一句都沒聽進去。醫生見我這樣也不強求,将我待到一處為我安排的房間之後就離開了。
我躺在床上,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第二天,微生栩來看我了。他穿着昒昕的制式深灰色軍裝,黑發有很多地方顯然是為了省時間而随便剪的,所以顯得有些淩亂,根根白發夾雜在其中,從耳邊垂下來,讓這個比我大不了四五歲——當然不算上休眠的這一百年——的青年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老成,事實上他确實。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眼尾泛紅,是睡眠不足再加上用眼過度所導致。但是那時的我什麽也看不出來。
我問他,我能不能和他一起走。
他說,他每天做的事都非常危險,一不小心就會喪命,我失了憶,體質也不強,為了安全着想,還是待在防線內吧。
我倔強地搖頭,他嘆了口氣。
他最後還是帶我走了。
我和新兵們一起訓練,每周只有三四天能見到微生栩,這讓我很不高興。在一次野外拉練的時候,我所在的新兵隊伍遇上了意料之外的危險——一頭二級魔獸。對于十幾個實戰經驗不足的新兵來說,二級魔獸已經是個不小的威脅,我也在這場戰鬥中覺醒了第二個魔人天賦:欺詐。
而我的第一個天賦,就是撞見獅子形魔獸時萌發的那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是我的天賦在提醒我。我将這種天賦命名為“喚魔感知”,效果是能感知到一定範圍內喚魔粒子濃度最高的區域,具體範圍不好說,有可能實時在變動。
不久,我被吸納進微生栩的直屬部隊了。我感到開心,因為我每天都能看到他了。
我一點點成長,變得強大,變得城府漸深,學會了用虛假的笑容僞裝自己。我和直屬部隊的士兵打成一片,得到微生栩信任,開始管事,到後來做了他的副官。
我和炩熟稔起來,她是個很犟的女孩,不巧,我也很犟。剛開始時還好,直到某一天我看到微生栩和她聊天,目光只放在她一人身上,我突然有點不爽了。
我立刻決定把這不爽發洩出去,于是對他們喊道:“将軍,有事找!”
聞人炩當時還沒說完,她聽到我的話後語速加快又說了幾句,微生栩始終只看她一個人,待她說完離開才把目光移給我。
我嘟嘴嚷嚷着:“為什麽将軍你不看我啊?”
他微愣,接着失笑道:“你在說話的時候,也希望我一直只看着你不是嗎?”
他如此的一視同仁。
我和炩大部分時間在訓練場或者食堂裏兵戎相見,剩下的時間在鬧鬧哄哄地向微生栩辯解都是另一個人的錯,誰也不讓誰。每當我們倆解釋着解釋着又吵起來大罵彼此的時候,微生栩總是坐在一旁,或抱臂或托腮,笑着看我們鬧騰。
那雙金色的眼好像陽光下的湖面,溫暖到令人畏懼。
我常常在暗處替他解決一些他不好出手的髒事,他不知道,我也從不想讓他知道,讓他的誇獎從來只在戰場上。
我曾想過在這方面比過聞人炩,我确實成功了,但我意識到這只會讓微生栩擔心,因為在他心裏我依然是那個被他撿來的懵懂的孩子,聞人炩也是一樣。所以在聞人炩滿懷擔憂地對他說我對他心懷不軌的時候,他一笑了之。
“只是孩子對長輩的依賴吧?”他如此道。
我承認,他說得沒錯。
我依賴他,我仰望他,我追随他,将他當做父親,當做母親,當做兄長,當做導師,當做燈塔和太陽,但燈塔與太陽從不只照亮一個人,他為無數人指路,為無數人帶去光明。
而我,只不過是這無數人中再渺小不過的“一個”罷了。
但強制愛那一套,在我腦子裏也頂多算個念頭,我從來沒有真的想過要這麽做。
這是亵渎。
我想,我或許并不是愛他,我在信仰他。
然後,他死了。
…………
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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