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榆界

地榆界

蘇若據理力争，因為激動，音量漸大到讓人覺得急促，氣憤，不甘：“我并不覺得松逅老師的作品已經大不如從前。”

李明博嗤笑，對松逅的态度顯然受到網絡上對松逅抨擊的影響：“她在精神病院，能寫出什麽好作品。”

“精神病院，于她來說，不過就是一座養老院，我覺得跟她在哪裏寫作，沒什麽差別。”

李明博不想再繼續争辯下去，因為他覺得毫無意義：“我們現在出版她的作品，你知道外界會怎麽評價我們嗎？吃人血饅頭，博熱度，拿着江夕霧的命吃錢，她的那些粉絲你不清楚嗎？你敢下賭注嗎？”

“這是兩回事，我覺得文學作品不應該向現實低頭。”

“你太天真了，你自己看她的這部作品，字裏行間全是對江夕霧自殺的恨，全是洩憤，你稱這為文學作品？”

“是你戴着有色眼鏡，我并不覺得這是在寫江夕霧。”

李明博完全沒了耐心，他不可能冒着被輿論攻擊的風險再去出版松逅的作品，盡管她以前給他們出版社帶來了不可估量的收益，可那是在江夕霧還在世的時候，現在不一樣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很有可能，導致出版社全盤皆輸：“你搞清楚狀況，她女兒江夕霧，是M國最頂流的女明星，女愛豆，別說是她的粉絲了，就算是網友，也不會讓這部作品面世，麻煩收起你那不切實際的自我。”

“這跟我的自我無關，或許這部作品是答案呢？全世界的人都想知道，這位站在娛樂圈金字塔的女明星，擁有絕對的美貌才華，財富名利，到底為什麽會自殺？”

“對，人都充滿好奇心，就算高喊着讓江夕霧安安靜靜地走，不要再胡亂揣測造謠，絕大多數人卻還是想窺探她的生活，但想弄清楚導致她自殺的真正原因，我想不會有人想從她母親這本充滿了暴力，血腥，陰暗，負能量的作品裏知道答案。”

眼看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蘇若卻還是不想放棄，她有信心，松逅的這部作品，将會在文學界再次掀起一股浪潮，并不是借着江夕霧的死亡，而是這部作品它值得：“就算我們不出版松逅老師的這部作品，外面多的是出版社搶着要。”

“那就讓他們去搶。”李明博從沙發椅上站起身來，毫不留情面地打斷蘇若還想繼續争取下去的決心，“我告訴你，就算我們出版了這本書，它最後也只會被下架，有很多人，你得罪不起。”

“可那些只是虛構的人物。”

“我不管是虛構還是真實，你如果執意要出版這本書，蘇若我告訴你，那它從頭到尾都必須改。”

“我不認同你的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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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沒得談了。”

“好。”在純透明玻璃門快要合上的時候，蘇若沖着李明博的背影喊道，“我會協助松逅老師修改的。”

——

“這就是你自殺的理由？”

謝慕有些難以置信，不理解怎麽會有人因為上臺唱歌緊張就跳樓自殺的。

剛來到地榆界的田甜依舊一言不發。

施燭和謝慕只能從田甜去世前的記憶裏，判斷她到底為什麽會自殺。

記憶裏的田甜是一個陽光開朗的女生，從小有一個歌星夢，她很喜歡唱歌，但從她的家人到朋友，都打擊她唱歌不好聽，還跑調，讓她別做夢了，但田甜不想放棄，她真的很想站在舞臺上唱歌。

但是田甜哪怕只是在同學們面前表演唱歌，都緊張到發不出聲音來。

田甜發現自己沒辦法在人前唱歌，只要大家都關注到她，都看向她，她就會緊張到全身發抖，連臉部都抽動着，根本發不出聲音，就算勉強唱出聲音來，也是顫抖到像哭聲。

田甜為此很痛苦，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該怎麽解決自己容易在人前緊張的毛病，她很羨慕那些可以在舞臺上閃閃發光，侃侃而談的女生。

她羨慕又嫉妒她們的自信和大方，她覺得自己既自卑又自信。

她那麽容易緊張，像風雨中簌簌而落的綠葉，那麽脆弱，卻又那麽倔強，即使知道自己克服不了上臺表演緊張的情況，還是報名了學校的文藝彙演，卻在學姐學長的考核下都沒有通過，被刷了下來。

她很難過，難過自己為什麽就不能在人前表現的自然大方，難過自己再也成為不了歌星了，她沒辦法唱歌給他人聽，耳邊響起親人朋友們的嘲諷聲，在她很小的年紀，他們就打擊她，否定她，從來不會鼓勵和認同她，她讨厭他們，她甚至恨他們。

她站在高樓的邊緣，縱身一躍。

謝慕怎麽都不能理解田甜的自殺，覺得像是他們地球人青春期的叛逆和惡作劇，沒什麽意思，只不過等她知道她接下來的結局後，不知道會不會後悔。

施燭有些同情地看着田甜，如果可以，她真想送她回去，才花一樣的年紀，就要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榆界，可真是不忍心。

“你怕疼嗎？”施燭面無表情地盯着田甜，即便充滿了對田甜的同情，聲音也依舊毫無溫度可言。

田甜很迷惘，表情扭曲到像被人踩在腳底的一顆橘子，她本以為她在噩夢中，很快就會醒過來，她聽不懂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見田甜依舊不說話，施燭冷冰冰的聲音再次響起：“那就開始吧。”

“你們誰呀？什麽自殺，什麽開始，這裏是什麽地方，我為什麽會在這。”眼見兩個穿着一身黑衣服，甚至看不到他們的臉的兩個人朝她走來，田甜徹底慌了，她明白過來，她不是在夢境裏，她來到了一個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

田甜覺得既真實又恍惚，她像跳進了一個盒子裏。

謝慕笑了，笑聲裏帶着已經什麽都晚了的苦澀：“小妹妹，還沒醒呢，你剛剛從你學校的大樓跳下，你在你們地球上，沒聽過一個傳說嗎？凡是自殺的人，都不能再轉世，你将生生世世活在這地榆界，為你生死做出的決定贖罪。”

“你到底在說什麽呀？什麽自殺？我沒有自殺。”田甜崩潰起來，“我要回家，你帶我回家。”

施燭皺眉，地榆界的識別系統不可能出錯，在田甜自殺去世後的下一秒，她的個人信息便準确無誤地發送在了她的手機裏，她現在到底是為什麽要否認自己自殺？後悔了？之前也有很多自殺的人，高喊着要回去，他們不想死了。

“你後悔了。”不是問句，而是冷漠的肯定句，看着田甜眼裏的恐慌，施燭心軟了，她想放過田甜，想讓她回去，但只要她心軟一次，便會在地球上引起蝴蝶效應，而她也終将萬劫不複。

謝慕不為所動，打着手勢提醒着站在他們身後的地榆使者。

“等一下。”施燭從藤椅上站起身，“你們先把她帶到輪回室，沒有我的允許，不要輕舉妄動。”

“你幹什麽？”謝慕不明白施燭在拖拖拉拉什麽，只要是自殺來到地榆界的人，就必須先去地榆池接受懲罰，誰都逃不了。

“萬一出錯了呢？”施燭難得嚴肅起來，“就連天氣預報都不一定百分百預測準确，更何況是我們的識別系統，她才17歲，你不覺得太殘忍了嗎？”

“殘忍？”謝慕冷笑，語氣恢複到他一貫的吊兒郎當，漫不經心，“那又怎樣，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施燭絕不允許自己在這件事上出錯，一旦出錯，就再也回不去了：“我要去找許奕。”

謝慕攔下施燭，神情透出些許煩躁：“你覺得許奕會出錯？”

“不是他出錯，是識別系統會出錯。”

争辯毫無意義，謝慕無所謂道：“随便你，反正許奕現在根本不在地榆界。”

——

眼淚從寬大的紅色墨鏡裏落下，南落不應該在這裏掉眼淚，但看着地榆池裏受盡折磨的靈魂，她真的忍不住。

顏璃盯着南落的眼淚，厭惡地嘲諷道：“這池子裏的人，都是些罪惡深重，十惡不赦的人，這是他們應受的懲罰，你為他們哭，還真是僞善到讓人忍不住作嘔。”

面對顏璃的冷嘲熱諷，南落絲毫不受影響，聲音冷清疏離：“我只是過來問你，我的人，你該交給我了吧。”

“你急什麽？”顏璃扯唇，漫不經心地朝地榆池擡起手，火焰燃燒地更烈了，像一瓶被砸碎的紅酒，“我說什麽時候他們可以走，他們就什麽時候可以走。”

“顏璃，你別太過分。”

“我過分？”顏璃笑了，她的笑容很美，卻像一雙按在傷口上的手，不是撫慰，而是加重傷口的疼痛，“你別仗着許奕疼你，你就為所欲為。”

“請你注意措辭。”

看到南落終于生氣，顏璃的笑容更深了，語氣卻像驟降的天氣，冷到極致：“那你就最好別得寸進尺，你的人我可以放，但你最好給我管好，你管不好，那我替你管，要是再發生上次那件事，南落，就算是許奕，也別想再保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