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雲歸(五)
雲歸(五)
顧梁來時走的水路,去時卻選了一匹快馬。雖說蕭辭擺了他一道,但是他卻絲毫不着急,牽着缰繩,大大方方地往城外走去。
溫言站在身邊,不争不搶,跟着他的速度前行。
顧梁身量頗高,頭發高高束在腦後,一身深黑色勁裝短打,襯得寬肩窄腰,英氣勃勃。溫言卻是一身天青色寬袖長袍,腰上懸着一枚圓形白玉螭龍佩,氣質溫潤,站在顧梁身邊,幾乎是與世無争。
兩人并肩而站,卻氣質迥異,引得不少路人側目。
他們步速很慢,沿着河堤往城外方向走去。
雲歸雖然是小鎮,但是河邊卻熱鬧地很,店鋪鱗次栉比,各種擺攤的小販沿岸排開。河面上船只往來,船上擺個七八筐新鮮的果子,叫賣聲随着船槳和水波層層疊疊地推開。岸邊的辛夷花已經過了花期,但是屬于初夏的生機卻無處不在。
成群的孩童扯着風筝魚一般從他們身旁跑過。一個小男孩被腳下石子絆了一下,往前一趴正好撞在溫言身上。
也不知道這小鬼去哪裏野來着,溫言後背上被他抓了好大一個黑手印,簡直慘不忍睹。
那小孩身板還沒張開,只有溫言一半的高度。哪怕只看衣料上層層的暗紋,他也知道是撞到了貴人,一時間怯生生地待在原地不敢動彈。等了半天對方也沒給回應,小男孩才終于小心翼翼地擡頭,卻看到一張帶着微笑的溫柔到過分的白玉臉龐。
“是撞到了嗎?”溫言半蹲下身子,輕聲問道。
預期中的責罵沒有落下來,小男孩睜着大大的眼睛待在原地,還沒來得及回答,眼前卻突然闖進來一張巨大的鬼臉。
“啊——還不快跑!”顧梁咧着大嘴瞪着眼睛突然出現,吓地小孩子“哇”地一聲大叫,扭頭快速地跑走了。
顧梁惡作劇得逞,搖頭晃腦好不得意。他看向旁邊溫柔笑着的溫言,又低頭撇了一眼他衣服上那塊刺眼的的髒印子,道:“驸馬可真是好脾氣,怪不得連蕭辭都喜歡你。”
溫言臉上的笑僵了一下。
“你不用意外。”顧梁拍了拍身邊的駿馬,“我認識她多年。當年北狄南下,我又和她肩并肩上戰場。她這個人啊,膽子大,主意正,見識多,但是能讓她閉嘴發愁的,這些年還真是只見過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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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意躲着她。她不高興。”顧梁意味深重地看了溫言一眼,接着重新牽起馬缰,繼續往城外方向走去。
溫言愣了一下,也走了幾步,跟在他身邊,少有的主動開了口。“既然說到殿下,在下有一件事想要問少帥。當年,為何會讓一國公主上戰場?”
顧梁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不由得斜斜打量他。見溫言面色真誠,顧梁才終于道:“你聽過當年蕭辭當街殺了兵部尚書的事嗎?”
溫言點點頭。此事京城裏傳地沸沸揚揚,溫言當然知道。
“當年的朝廷,對于邊境上擁兵的将領,一直是頗為忌憚,封賞刻薄便不提了,每年連糧草都要求着他們。每年入了秋,北狄人糧草短缺,便不停騷擾邊境。他們一貫骁勇,往年也有過摩擦。但是當年他們突然傾巢南下,卻是沒有料到的。博州軍即便奮力抵抗,卻依然戰事艱難。”
“尤其是當年博州軍自己也是糧草不濟,我父親接連上書求援,但當時的那幫文臣,卻懷疑博州軍軍報不實,兵部尚書怕言官彈劾,也說只是普通邊境摩擦,導致朝廷支援遲遲不到。”
顧梁飛揚的長眉擰在了一起,高高的眉骨打下陰影,一貫明亮的眼睛裏閃過經年不散的刀光劍影,陰霾層層疊疊地堆上來,最終都凝固在眉間那道展不開的川字之中。
“我當時做為質子留在京城,消息不通。等博州真的情勢危機,幾乎要兵敗城破之時,兵部才不得不上報。可是當時我父親已經受傷,軍中士氣低迷,全防線全靠着我父親手下的淩将軍在硬撐,整個博州危如累卵。而一旦北狄人過了博州,便可直搗京城,根本無險可守。”
“當時朝廷中有兩個應對之策,其一,朝廷希望我能帶兵支援,以少帥之名振奮軍心。其二,便是要長公主蕭辭和親北狄。當年蕭辭只有十九歲,脾氣卻比誰都大。她自然不同意,但是朝臣卻說她是舍不得京城繁華,不顧大俞百姓的命運。最後還是太傅力保蕭辭,說和親只能解一時之困,無法讓我大俞百姓真正免于受北狄鐵騎蹂躏的命運。于是最終,主戰派占了上風。”
“可是當時我年輕氣盛啊,居然拿這種事情賭氣。”顧梁長長嘆了一口氣,步伐有些沉重。“我當時提了兩個要求,一是要朝廷嚴懲當時的兵部尚書。二是要陛下禦駕親征,跟我一起上戰場,我想讓他們看看,真正的沙場鐵血是什麽樣的。”
那天已經入了秋,但是卻下了一場暴雨。蕭辭來到在京城的顧府,求顧梁帶兵北上。
在顧梁提出要求之後,蕭辭只說了一個“好”,緊接着便轉身沖進雨幕裏。
再回來時,她已經把當時的兵部尚書從天牢裏提了出來,一路快馬拖到他的府門外。
那天暴雨如注,天沉地幾乎要砸在地上。蕭辭砸開了顧梁的大門,跪在冰涼的泥水裏求他。“顧梁,,人我給你提出來了,只要你肯帶兵出征,此人随你處置!”
顧梁鐵青着臉站在門外,看着地上已經只剩半口氣的兵部尚書,和雖然跪在地上卻脊背筆直的女子。
他解下了自己的佩刀,扔到她的面前。“請公主殿下殿下,手刃賊人,以解博州之恨。”
當時的蕭辭只有十九歲,在朝堂上打滾了四年,但是有太傅擋在前面,她的心腸還沒有真正硬起來,更沒有親手殺過人。
可是那天她只說了一句“好”。手雖然顫抖着,但是卻毫不猶豫地撿起了顧梁的刀。拿刀的那一瞬間,她把自己所有的怯懦都逼到看不見的角落裏。
躺在地上的兵部尚書身穿囚衣,滿身狼狽。他驚恐地睜着眼睛,看她一步步走過來。
蕭辭心裏發狠,但是手卻是抖的,她幾乎瘋狂地砍向地上的人。小時候學過的招式都忘了,甚至連要害都不知道在哪裏。
一刀下去,血濺到她地臉上,但是她似乎渾然不覺。痛苦的慘叫聲甚至壓過了雨聲,但她充耳不聞。她只知道一下又一下地砍下去,狠狠地拼盡全身的力氣。終于,她砍斷了對方的脖子。
大雨将滿地血水沖刷幹淨。
蕭辭氣喘籲籲地丢下刀,兩臂灌鉛一般沉重。“第一件事,我做到了。第二件事,陛下身份尊貴,由本宮替陛下出征,以證明我蕭氏皇族,從未有一刻忘記博州。請少帥盡快準備,三日後我們便啓程北上。另外,打退北狄人後,本宮承諾,博州軍再不需派質子在京。一諾千金,絕不反悔。蕭辭就這樣,被我帶上了戰場。”
雲歸城比想象的小,幾乎不足以放下這個沉重的故事。溫言沉默地聽着,覺得胸中滿到發脹。他臉上的笑意不見了,藏在袖子裏的手忍不住顫抖着握成了拳。
他不知道只有十九歲地蕭辭,到底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敢向一個活人揮刀。他更無法想象,蕭辭是如何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傷,才終于打退了北狄,讓博州穩定下來。
“到了博州後,我父親稱病避而不見,博州那些老家夥更不會給她好臉色看,處處刁難她。住最差的帳篷,吃的用的連最普通的士兵還不如。她身邊一個伺候的人都沒帶,只身北上,硬是一樣樣都挨下來了,沒有一句怨言。”
“終于我父親不得不見她,還以為她會借着身份想要壓我父親一頭。她卻說這裏只有将軍,沒有公主,甘願做我父帥陣前走卒。所以我私底下習慣了叫她名字,而不是殿下。”
“她師承落亭山,單打獨鬥軍中沒有人是對手。軍中靠拳頭說話,她在校場上甫一出手,不少人心裏就服了。出京城前,她連殺人都不敢。可是到了博州,她提劍出陣從未猶豫。”顧梁也有片刻喟然。
“我還記得有一次出征前,面對敵軍主力,不少士兵底氣不足,是她站到最前面來,說她是蕭氏皇族,乃是代陛下出征,天命所在,必能戰無不勝。”
那時候戰事緊張,顧梁無暇顧及蕭辭心裏怎麽想的。但是事後回想,發現她從一個金枝玉葉的長公主到每天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竟然從沒有抱怨過。
“那場仗斷斷續續,竟然打了一年多快兩年才完。蕭辭也……”顧梁嘆了口氣。“都說‘大軍之後,必有兇年。’博州偏北,本就物産不豐,加上戰争,民生就更難。”
顧梁看着眼前的富庶繁華,再想到博州的荒涼,不由得心生羨慕。
“之前的朝廷從來沒有管過我們的死活。即便是調糧,也是只能勉強讓我們活下去,有時候連第二年的種子糧都留不出來。”顧梁苦澀一笑,像是不好意思透出家底一般。“原本戰争已經結束,她要回去誰也沒理由攔她,但是她非但沒有走,還專門從江南調糧北上,甚至幫助博州廣開商路。這些年她死死抓着戶部不放,別人以為她貪戀權力,其實我知道,她為的就是每年博州軍的軍饷罷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城門下。
“博州欠長公主的恩情。”顧梁在城門的陰影裏停下腳步,轉身對溫言道:“不管你們的婚姻是出于政治利益還是別的什麽打算,我希望你能知道,不管到什麽時候,博州都會站在長公主身後。任何想要動長公主府的人,都要先問問博州十五萬大軍同不同意。”
他斜斜挑起嘴角,威脅般地一笑,長眉之下是說不出的陰翳,仿佛說話間便可血流成河。“雖說蕭辭的确不是什麽好妻子,不過要是讓我知道你或者溫家是別有用心,我十五萬博州軍有的是辦法,把你,甚至是溫闕踏成肉泥。”
那一刻博州軍的少帥褪去了玩世不恭的殼子,露出了他在戰場上打磨過的鋒利獠牙。
這才是在屍山血海中站起來的顧少帥應有的底色。
溫言知道,這是給他的威脅,可更是忠告。
面對無禮的顧梁,溫言沒有生氣,甚至有一絲欣慰。如果說在之前他對蕭辭和溫府之間的鬥争還有任何一絲幻想的話,在蕭辭的一頓鞭子之後,他已經知道了他們之間徹底沒有緩沖的餘地了。
而顧梁,毫無疑問是站在蕭辭一邊的。
溫言表情依然平淡,簡直像沒有聽出顧梁話中的無禮威脅一般。“溫言替殿下感激顧少帥的情誼。”
他雙手一搭,對着顧梁行了一禮。
溫言的聲音就像是夏日的一捧冰水,顧梁心中那靠着敵意燒起來的邪火瞬間便熄滅了一半。他眼中的兇狠被意外和警惕所替代,仿佛在好奇溫言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只是溫言所想,實與少帥一致。”溫言眼神平靜,絲毫不理會對方的挑釁。“溫言與殿下既然有了夫妻之名,自然是夫妻一體,不希望她有絲毫損傷。”
“往日種種,溫言恨不能以身替之。往後種種,溫言雖是一介書生,比不得少帥有萬夫不擋之勇。但是只要我還在殿下身邊一天,必會拼盡全力護她周全。明槍暗箭無論從何處而來,我必擋在她身前。”
甚至在說這樣的壯語的時候,溫言的聲音也依然平靜。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說給顧梁聽的,還是說給自己。
顧梁眼中的敵意漸漸散了。他沉默着打量着溫言,仿佛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麽破綻。可是溫言像是一捧一眼到底的清泉,任他如何探究,都只能看出真誠和堅定。
可能是溫言的态度感染了他,也可能是他不願蕭辭真的連枕邊人都信不過,總之那一刻,他發自真心地希望,溫言能守住他的諾言。
“好!我信你!”
他撂下這句話,便利落翻身上馬。
馬兒在原地打了個圈,顧梁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盯着溫言。“溫言,希望你能記住你今天地誓言,只要我顧梁還在一天,便會一直從博州盯着你。”
離開的馬蹄聲讓溫言有片刻失神。蕭辭身後,站着百姓,站着社稷,站着千萬生靈的安危禍福。她身邊本來只有顧梁這般的人才有機會靠近,而他自己如此渺小又不起眼,卻居然由于命運使然而到了她的身邊。
溫言一個人沿着長長的河堤原路走回去,周遭還是那樣熱鬧。行人往來不息,叫賣聲不絕于耳。
可是在溫言眼中,往來者卻突然都面目模糊起來。他仿佛看到在這熱鬧非凡的生的背後,有一雙狹長的眼眸始終在無聲地注視着他們。
溫言的腳步不由得又快了幾分,甚至終于不顧儀态地跑了起來。
回到了客棧時,夕陽已斜挂樹梢。
客棧外,溫言意外看到蕭辭一個人坐在對面小河邊臺階上。夕陽将她挺拔的身影拉地老長,飛揚的眉眼也被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色光輝。
似乎是感受到溫言的目光,蕭辭轉過身來。“這麽快就回來了?”
溫言微微一笑,迎上前去。“剛剛回來的時候,看到已經過了花期的辛夷花樹。可我卻心裏覺得高興,好像這樣明年又多了一個借口,能和你一起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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