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登仙（三）

登仙（三）

折扇如刀，帶着陣陣殺氣，以極快的旋轉着飛向蕭辭門面。

蕭辭随手抓起茶蓋。

清脆的茶蓋化作明晃晃的暗器出手，在半空中與折扇“嘭”地相交。

瓷蓋化作齑粉。

折扇的方向也徒然調轉，直挺挺返回書生方向。

那書生本想跟着扇子揉身而上，卻不得不被逼着接扇回撤。扇子剛一入手，小臂頃刻便被震得一陣酥麻。他猶疑不定地與旁邊的賽雲長和駝子交換了一下眼神。

這書生看着斯文，但手下多少也有點真功夫在的。憤怒之間出手，十成功力足以削皮斬骨。

可是對面的人卻連站起來的意思都沒有，輕易地撥回了他的進攻。

“怎麽？還有人不服？”沒了茶蓋，蕭辭便将茶碗端到鼻下，細細地聞着茶香。一絲絲的苦澀，帶着一點點花香，但是跟她想要的，又還差了一點。

嘆了一口氣，第二次，她還是沒有飲茶。

“一起上！”

杯尚未落，重杖已至。

蕭辭往後一仰身，讓賽雲長的禪杖貼着頭頂過去，同時一腳狠狠踹到賽雲長胸口。

少說有兩百斤的身軀“咚”地一聲撞到門框上。甚至幾個跟着想上來的人躲避不及，被擠到身體和門框中間，頓時口吐鮮血。

駝子憑借一雙鐵掌成名塞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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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辭左掌與他一對，便知此人功力不淺。駝子掌掌不讓，恨不得每一掌都要取蕭辭的性命。蕭辭的掌法卻柔中帶剛，雖只一靠着左手與他相抗，卻是疏而不漏。

“你這不是落亭山的功夫！”駝子一語點破，但是蕭辭卻不為所動，只守不攻。

淩厲的掌風與書生的紙扇形成一道密網，将蕭辭困在圈椅上。

她不甘下風，雙腳駕起一左一右踢開兩人，同時重重在桌子上一拍，借力高高躍起。纖長的身體在空中扭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硬是扭身一腳踏在駝子後心，再一個千斤墜将他砸到了椅子上。

椅子“挂啦”一聲散了架。

駝子被踩在腳下，但是那書生的紙扇卻不退反進，絲毫不顧念他的死活。

紙扇招招淩厲地攻她右路，逼得蕭辭不得不一腳踢飛腳下礙事的人，同時身形立起，左手使出一招空手入白刃，在他手腕上一擒一拿一壓。

書生手腕劇痛，長扇脫手。蕭辭右手順手一撈，左手一轉反挾到他後背。擡腳踹他的膝窩，逼得他跪在一地的木頭碴子中間。

“你也算是讀過兩本書的，說的都是什麽混賬話！”說完擡手就用扇子敲他的後腦勺。

那書生被擒住右手不得掙脫，只能閉眼生生挨了幾下。他原本以為憑蕭辭的功力，這一下少說要內傷。但是卻真的只是打了幾下，沒有任何內力。

拿書生一愣。“你……你右手……啊……”

蕭辭沒讓他說完，手下發力，直接卸了他的手臂。又趁着他疼痛大叫的時候，抓起桌上的茶杯，将所有茶水倒進了他的嘴裏。

此番變故只在須臾。挑頭三人皆已重傷，周圍原本還有幾個想要撿個便宜的，此刻也再不敢生出任何強占之心。

“落亭山适逢變故，本宮不欲多做殺孽。你們幾個廢物下山後，向江湖上帶一個消息出去。無胤道長已于昨夜間羽化，江湖各路朋友，若還記得跟落亭山的矯情，不妨上山來送上一送。若不來，落亭山便只當沒這個朋友。蕭辭及落亭山衆弟子，在此恭候。”

“你……你是蕭辭……”剛剛被蕭辭一腳踢到吐血的駝子吐了一口血沫。“原來是你……落亭山有長公主坐鎮，必能維持百年不倒……咳咳……”

蕭辭一把扔出了尚在她手裏掙紮的書生。“趁着本宮沒有反悔，趕緊滾吧！”

那書生狼狽地爬了幾步才站起來，警惕地往後看了一眼。“你……當真讓我走……”

“還不滾？”蕭辭警告地看他一眼。

那書生果然沒敢再說什麽。他往門邊又退了兩步，但是下一刻，心髒卻突然針紮一般疼痛起來。

“呃……唔……”他還想再說什麽，但是四肢已經不聽他的使喚了。他緩慢地躺到了地上，身體極快地抽出了幾下，便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是薛鬼兒。”駝子年紀大了，見識自然也多。“是剛剛上茶的小童。”

蕭辭雖然不算江湖人，但是多少也聽過此人的惡名。聽說此人一貫神出鬼沒，江湖上少有人見過他的真身，甚至不知此人武功路數如何，用何武器，唯一知道的消息只有他姓薛，身材矮小如孩童，便給了個薛鬼兒的名字。

這小鬼名字駭人，殺起人來更是吓人。江湖傳言，此人嗜殺成性，且毫無原因，想殺便殺。而且他只要想殺人從來不只殺一個人，都是整門整戶地殺，殺盡了興才肯收手。

書生剛剛喊叫時吃了不少茶水進去，便已經做了今天他手下第一個冤魂。剩下的人，只要還留在山上，有一個算一個，只怕都難逃他的毒手。

駝子話音剛剛一落，大廳中就想起一個詭異的童聲。“死駝子，臭駝子。看我毒爛你腸子，讓你變成啞駝子。哈哈哈哈哈哈。”

這個聲音看來便是傳說中的薛鬼兒了。聲音似乎是從四面八方過來的，層層疊疊籠罩在廳中。蕭辭循聲而去，卻不見人影。

“原來你就是無胤老道藏起來的那個公主徒弟，別人怕你的權勢，我可不怕你！九思劍的下落他們不敢找，那就等我找出來，稱霸天下吧！”

薛鬼兒來了，這落亭山上只怕不會再有活口。

“臭小鬼，你看好了，我們不是落亭山人，現在就要下山。”駝子朝着半空喊了一句。四周都是回音，他也說不好應該朝向哪裏。

“要滾趕緊滾！別耽誤我大開殺戒！”可怕的聲音響在半空。“不過落亭山的子子孫孫可不許跑，要是你們敢走，天涯海角我都能追上你哈哈哈哈哈哈！”

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四周的小道士已經吓得縮成了一團。“我我我們怎麽辦啊？”

蕭辭不屑地看了他們一眼，轉頭繼續尋找聲音來源。

趁着蕭辭不在意，駝子趕緊朝着蕭辭一抱拳。“殿下不取我們性命，在下心裏感激，這一次是我等有眼不識泰山。我等馬上下山，再不擾落亭山清淨。”

說罷一揮手，帶着衆人離開。

“等等。”蕭辭突然道。

駝子立刻心生警惕，腳下已經擺出了防禦的姿勢。

“死人帶走，別髒了落亭山的地方。”

另一邊，溫言的馬車一路疾馳。

溫言獨自坐在車內，懷裏還抱着那只小灰布包，半垂着眼簾，心裏一片空白。他與無胤道長不過數面之緣，驚聞噩耗，亦覺得痛心，但是蕭辭在他身邊長大，卻連哭的時間都沒有。

她現在到哪裏了？一切可還順利？

均勻的車輪聲停在一處小山坡上。

唐嬌打開車門，看到溫言的眼睛閃了一下，瞬間又暗了下去。“馬受不了這麽一直跑，咱們在這稍微歇一會兒，前面就到歸雲鎮了。”

溫言慢慢點了點頭，輕輕說了一聲“好”。他彎下腰，出了馬車。

荒野之間暮色四合，日光西垂。薄薄的夕陽灑在身上，淡淡的金輝染紅了溫言的淺色長袍。溫言扭頭看向來處，落亭山已經遠地看不到了。

包小壯拿着水囊去旁邊補水，留唐嬌和溫言在當地。

“不會有事的。”溫言話少，還是唐嬌先開口。“我雖然沒搞清楚你們的身份，但是你夫人能調動軍隊，又臨危不亂，有大将風度，那落亭山上的場面，定然能應付地來。你也不必這樣擔心。”

她遞過一只水囊過來，笑吟吟地塞在溫言手裏。

“多謝。”溫言放下手裏的布包，将水囊接過來。“她是見慣了風波的人。”

他嘆了口氣，看到唐嬌探究的眼神。

她還很年輕，眼角眉梢都是不設防的爛漫。溫言無法拒絕這樣的眼神，只能解釋道：“我夫人是個極重感情的人，她曾經有另外一個師傅，在她外出的時候失蹤了。這麽多年過去，別人都放棄了，只有她一直在找他。這次她返回落亭山，我擔心她關心則亂，受人算計。”

他即便是心中着急，語速也是慢的，聲音低沉而松弛，讓年輕的唐嬌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蕭辭。他無法緩解自己的擔憂，但至少盡力不将這分焦慮轉播給眼前的少女。

唐嬌一臉天真。“那要不我們回落亭山吧？我帶你上山去看她。”

溫言呆了一下，似乎真的對唐嬌的提議心動。但也只是片刻，他便輕輕地搖了搖頭，否定了唐嬌的提議。“她生在一個富貴人家，看似潇灑恣意，實則危機四伏。她讓淩玉繞道，必然是想到了什麽，但是一時之間來不及交代。我是個沒用的人，連自保都難，留在她身邊也幫不上什麽，只能盼着她一切小心，有驚無險。”

他語氣平淡，但嘴角的苦笑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心境。

“我覺得不是。”唐嬌突然反駁了他。“我們家以暗器見長，我自然也會用，但是卻不精通。我哥就一直說我不務正業。可是我不覺得啊。雖然我暗器用的一般，但是掌法卻不錯，內力也有小成。而且我娘就是掌法大家，我跟我娘學，也不比我哥差。”

“你家裏人，也常常說你的不是嗎？”

“說啊。但是說歸說，關鍵時刻，還是要靠我來報信不是嗎？要是換一個陌生人來，估計你們也不敢輕易相信吧？”

唐嬌看到溫言微微低了一下頭，也沒上心，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她。“所以我猜啊，肯定是你懂的他們都不懂，所以才讓你埋沒了。你們讀書人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明珠蒙塵，對不對？”

少女一身紅衣，臉上是天真的嬌憨。她微微側頭看向溫言，頭上戴的赤瑚珠便跟着跳動。她和包小壯一樣，身上都帶着那種獨屬于年輕人的蓬勃和鮮活。

說起來溫言也沒有比他們大個幾歲，但是卻不知為何，總是帶着一種緩慢的疲憊。好像那多出來的為數不多的歲月裏，他早就被一套看不見的枷鎖拴住，打磨掉了屬于年輕人的朝氣。

“而且我看得出來，其實你夫人……她分明是舍不得你的，而且她也不願意讓我護送你。可是她和我交過手，知道當下最好的選擇就是信任我。所以我覺得，她不是個輕易會被感情沖昏頭腦的人，你也大可不必如此擔心。”

這句話好像真的觸動了溫言，他眼神瞬間亮了一下。

可是還沒等他回話，身邊的樹叢中便響起了一陣窸窣聲。十幾人手執長刀的江湖人突然間從天而降，手中長劍在夕陽下反射出森寒的冷光，将兩人團團圍住。

“什麽人！”唐嬌一個跨步将溫言護在身後，同時全身緊繃，似是做好了搏命的準備。可是下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怕是護不住溫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