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登仙（四）

登仙（四）

一個身材中等的中年人走了出來。他眼神渾濁，一只鷹鈎鼻顯得刻薄又惡毒。而在他身後的，赫然是以秦铮為首的泰山派弟子，甚至還有她自己的親哥哥。

秦铮依然背着那柄重劍，越衆而出的時候步伐沉穩。他們追蹤了一路，卻依然能保持氣息凝而不散，絲毫不見疲态。

他朝身邊人略一側頭，眼神卻沒有離開過溫言身上。“鄭全，你所說的昨夜進入過道長房間的人，是不是他們？”

鄭全往前一步，躬身道：“那夜我路過道長房門外，的确見到了一男一女從道長房間中出來。那男子的确是這位公子不假。但是那女子身型高挑，卻不是這位姑娘。”

他的眼神在唐嬌身上反複打量，引得唐嬌不停犯惡心。但她身後還站着溫言，所以她無法後退一步。

秦铮少見地朝他抱了一抱拳，問道：“公子到底是何人？可否告知身份？”

“我？”溫言腦子木木的，眼神不自覺瞟了鄭全一眼。他對自己的身份最清楚不過，為什麽不說？

溫言這一猶豫，秦铮便以為他并不願意說。不等溫言回答，他便突然再問。“公子若不願告知身份，可否說明昨夜是否去過道長房間？”

“去過……”溫言下意識地靠着背後的馬車。

“溫公子！”唐嬌擋在他身前，小聲責怪他怎麽這就把實話說出來了。這樣一說，嫌疑豈不是更大了。

“都做過什麽？”

“送壽禮。”

“與你一道的那位女子去哪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溫言身上，無數刀光直指他的胸口，好像只要他說一個“不”字，便能在頃刻之間将他當場剁了。

“……”溫言覺得有冷汗從額頭滑了下來，他胸中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連呼吸都覺得困難，根本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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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她去哪裏了？”秦铮察覺到了溫言的緊張，故意又逼他一步。

重重的壓力壓下來，溫言覺得連心跳都快了幾分。

唐嬌看不過去了。“秦掌門！你也是江湖中一派之長，怎能這樣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那或許這位姑娘知道？”

“我……”唐嬌心裏當然知道蕭辭去了哪裏，但是她也不能當着溫言的面出賣蕭辭。

溫言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與她無關……”

溫言的心跳略微平靜了一點，眼睛掃到了藏在人後的唐毅。唐毅年輕，但是混在一衆江湖人中依然出挑。他尚未到八風不動的年紀，眼中滿滿都是焦急和懊惱。他已經盡力拖延，但還是被這些人追上了。

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溫言突然改口道：“秦掌門，她不是你們的人嗎？不是你們讓她把馬車停在這裏，好讓你們抓到我……”

“我？”唐嬌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溫言。

“夠了，你騙了我一路了，現在還裝？”話雖然不好聽，但是溫言的語氣卻并不兇惡。

鄭全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驚訝。他沒想到那個平時從不為自己辯解的溫言，居然可以在一群兇神惡煞的武人面前睜着眼睛說瞎話。

“阿嬌，還站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快過來！”唐毅年輕，原本跟在隊伍最後面，聽到溫言的聲音，立刻走了幾步到秦铮旁邊。

唐毅對着秦铮行了個後輩之禮，道：“秦掌門，這是我家中小妹，并非與此人一道。”

“唐門的大小姐？”秦铮看向唐毅的眼神透着不信任。但他們背後畢竟站着唐門，此刻秦铮不想樹敵。

唐毅尴尬一笑。“正是。家中小妹頑皮，非要與我打賭，說她能先我一步找到此人。在下之前還不信。阿嬌，快過來！”

“我……”唐嬌還在猶豫，突然感覺身後的溫言推了自己一把。他力道很輕，但是卻不容拒絕。

溫言低頭，極輕極快地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快去”。

唐嬌往前邁了一步，看上去，倒像是她真的把溫言一個人留在了原地。

秦铮無心理會唐門地兩個小輩，看着溫言又回到剛剛的問題。“這位公子剛剛說，昨夜你去過道長房間，是為賀壽？”

溫言咽了一口口水，告訴自己冷靜下來。“我夫人……是道長的徒弟。昨夜我們夫婦二人到道長的房間，自然是為了祝壽。”

“既是為了祝壽而來，為何不去壽宴？”

“我夫人身份特殊，不便出席……”他們繞來繞去的，到底是為什麽？溫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如果是蕭辭在，肯定不會有一點慌亂。

鄭全打斷溫言。“秦掌門，何必這麽多廢話，我們帶上他回落亭山，不怕那女子不來。”

秦铮似乎還在琢磨鄭全的提議，卻先聽溫言輕輕一笑。“的确是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只見他朝着衆人略微一笑。“我夫婦二人或許是最後見過道長的人，但在下可以以性命擔保，我夫婦二人絕對不是殺害道長的兇手。你們之所以這樣盤問我，其實也是因為你們沒有證據。”

溫言臉上的笑意漸深，眼神掃過周圍神色各異的江湖人。“不，不僅是因為你們沒有證據，更重要的是，你們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什麽都不敢做。”

“住口！”鄭全惡毒地盯着溫言，卻絲毫摸不準他為何這麽說。

溫言捏緊了滿手的冷汗，強行穩住心神，面上卻并不理會他，繼續道：“我夫人擔心山上形勢，已經提前啓程上山。她臨走時便說，秦掌門與道長交情匪淺，此刻以雷霆之勢出擊，是為了給道長一個交代，不是針對我夫婦二人。此等情誼，不管是落亭山，還是我家府上，都必當謹記。”

溫言不是江湖人，只雙手虛抱了拳對着在場的人。“所以她會在山上帶領落亭山弟子開設靈堂，置辦好香燭紙錢，等着秦掌門與各位江湖朋友。”

第一抹月光落下，恰好打在溫言嘴邊的一抹詭異的笑上。

“回去，上山吧。”他往後退了一步，似乎一個轉身就準備要上車了。

秦铮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嚴肅的國字臉緊繃着看向溫言。所有人似乎都凍結在了當場，他們以為溫言會跑，會逃，會想盡方法為自己開脫。

但是溫言沒有。

他大方地承認了所有，并且長袖一揮，請他們同上落亭。

“秦掌門，咱們不走嗎？”溫言催促了一聲。

秦铮看着溫言，臉上雖然不說，但是心中确實在動搖。終于，那張刀砍斧劈一般的國字臉動了一下。“今日天色已晚，我們就地休整一夜，明日返回落亭山。”

“秦掌門，夜長夢多，咱們還是盡快回落亭山找人的好。”鄭全語氣裏都是憤恨。

“是啊，秦掌門，夜——長——夢——多——”溫言不僅沒有反駁，反而拉長了尾音附和着說了一句。“不是泰山派的各位，你們如果有什麽打算，在下勸你們還是盡快的好，省得明日一到，徒增變數。”

“你住口！”鄭全恨地牙癢。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原本想在野外劫殺的計劃，不僅連蕭辭的人影都沒見着，甚至還被溫言攪亂了原本的節奏。

“不必再說了，我們休整一夜，明天一早返回。”秦铮說完，又補了一句。“我已經讓人通知附近地泰山派門人，讓他們明日一早就到落亭山下，等着與我們會和。到時候我們再上落亭山，也能多些把握。”

鄭全還要再說，卻被秦铮擺手制止。

随即，他又低聲補了一句：“落亭山下我已經派人把守，你擔心什麽？”

同行的江湖人本就是跟随秦铮而來，且都過慣了風餐露宿的日子，露宿荒野也沒有什麽意見。至于鄭全，道不同不相為謀，如果不是秦铮高看他一眼，根本沒人想和他同路。

反倒是那個書生打扮的溫言，說話溫和又有禮，倒是不讓人讨厭。其實在場不少人依然沒有搞清楚他的身份，但是他們在江湖上多少也有點名頭，誰也不願意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

秦铮沒有對溫言有任何交代，轉身吩咐自家門人休整。

溫言知道，此時此刻的荒郊野坡上，無人在意他，更無人限制他，卻不代表他走得出去。他沒有再說什麽，只獨自轉身上了馬車。

車門一關，溫言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冷汗瞬間就濕透了後背。

落亭山上，賽雲長這些不入流的魑魅魍魉下了山後，蕭辭抱着雙臂站在門邊，一言不發地看着幾個人下山的反向。

她聽到身後小道士們都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心道平時無胤老頭兒确實對弟子過于放縱，如今大麻煩還留在山上，這群人竟然還覺得輕松。

她眼角斜睨了身後的人一眼。“別高興的太早，沒聽到還有一個麻煩留在山上嗎？”

方萬從地上爬起來，油頭滑腦地湊到蕭辭身邊。“那……那不只剩一個人了嗎？殿下連那兇神惡煞的強敵都不怕，總不會這一個人比一群人還難纏吧？”

蕭辭冷冷地瞪他一眼，眼底是明晃晃的厭惡。饒是方萬臉皮在厚，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蕭辭的眼神裏沒有一絲感情，仿佛看着的不是跟她同出一門的師兄。“去通知山上所有弟子，今夜全部集中正廳，為道長守靈。”

“全……全部？”方萬說。

蕭辭不耐解釋，更讨厭別人對自己的命令質疑，尤其是原本就讓她讨厭的人。

“對，全部，但凡這山上還活着的，能喘氣的，不想死的，今夜都在大廳裏給我一起守靈。”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的眼神重新飄向殿外，似乎延伸到極遠極高的地方。那裏散落着幾顆明滅不定的星子，月亮也不甚耀眼。

蕭辭用極低的聲音喃喃道：“如果他真的在天有靈，或許能保證今晚少死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