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登仙（七）

登仙（七）

袖箭破空而來，“咚”地一聲重重釘進橫木，震得灰塵四散飛舞。同一時間，一截黑影被逼下了房梁，可他只在空中飄了一下，又好像被一陣風托着，輕飄飄地飛回了房梁。

“好輕功！”蕭辭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飛身而上的同時第二箭已經到了。

“蕭辭！你誘我出聲，就是為了找我的方位！”黑影閃地太快，第二箭再次落空。

一黑一白糾纏在狹小的房梁之上。薛鬼兒身披黑紗，連臉都藏在黑紗後面，手裏一把約三寸長的小匕首。看似不起眼，但卻刀刀兇險。

蕭辭不得不閃身回避。“這可不能算到我頭上，分明是你自己忍不住。”

蕭辭平時自負輕功，但是在這房梁之上，卻遠不如這小鬼頭靈活。交手幾招下來，雖能不敗，姿态上卻少不了狼狽。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蕭辭一腳踹斷了一根橫梁，斷木橫直飛向薛鬼兒。他身小靈活，在半空中扭了個詭異的角度，避開了尖銳的截面。可他躲閃的位置已經被蕭辭料到，就在他落下的一瞬間，帶着冷風的袖箭已經到了。

但薛鬼兒也是成名的高手。只見他如同一尾滑不溜手的泥鳅，瞬間又從蕭辭的箭下滑走。

“哈哈哈發現了又如何。長公主養尊處優，落亭山的劍法掌法，怕是早就忘記了！”

“對付你，還用不着落亭山的本事！”蕭辭在懷裏摸出一個不足巴掌大的小木盒。

“唐門暗器！”薛鬼兒才一驚，鋪天蓋地的牛毛小針便兜頭而來。

“正是唐門少主的春雨針。”蕭辭兩腳撐在房梁上，微斜着身子，用針雨将薛鬼兒逼到了牆角。

薛鬼兒順着房梁後滑，終于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蕭辭正想上前，卻看到薛鬼兒身型一晃，從房梁上直直翻了下去。

蕭辭心裏一驚。“下面的人都出去！關門！”

太晚了，那道黑影突然直直墜像地面。幾個躲閃不及的弟子脖子上瞬間出現了一條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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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信這樣你還能出手？”尚未跑出去的弟子又倒了幾個。

蕭辭緊跟而至。她在慌亂的人群中束手束腳，對方卻如魚得水，大開殺戒。

“住手！”蕭辭一個箭步沖上去，指尖只差一寸便抓到薛鬼兒。但他卻瞬間拉過一個小道士推到蕭辭身前，将她的進路又擋了起來。

她才剛一抓住那個小道士，一道血光就濺到了蕭辭臉上。那個小道士還很年輕，看樣子不超過二十歲，可是他的胸前卻被利刃洞穿。

帶血的刀劍帶起濃重的血腥氣，讓蕭辭覺得惡心。腥臊的味道讓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當年的戰場，屍橫遍野，血流千裏。

“哈哈哈哈哈哈長公主居然手軟了，要不你和我一起把他們殺光了，我們單打獨鬥如何？”

“住手！”

那道黑影手握收割生命的利刃，追在向門外逃命的人群後面。“一個都不許跑！”

還差一步，那薛鬼兒就到了門外了。可是在最後一步上，卻出現了一個跟他身材差不多高的小胖道士，手持一把拂塵，雙目低垂，神态平靜。任憑周遭如何翻江倒海，他自不動如鐘。

正是天陽。

“躲開！”蕭辭推開一個礙事的，但還是晚了一步。

薛鬼兒提刀便捅。

“無量天尊！”天陽突然将拂塵一甩，微閉的雙眼在瞬間睜開，怒視着沖過來的黑影。

那一刻，落亭山沉默了一天數口的古鐘突然齊齊鳴響，狂風從門外湧來，排山倒海一般将所有沖向門外的人掀翻在地。那不過十幾歲的小道士，在瞬間迸發出的神态威儀竟如天尊親臨。

震耳欲聾的鐘聲中，薛鬼兒飛箭一般沖出去，但他的匕首卻只到了天陽面前一寸，便如同刺到無形的铠甲，無法再前進一分。

“臭道士！”薛鬼兒調動全身內力，試圖沖破天陽以內力構成的屏障。

“無量天尊！”天陽拂塵再次一揮。承受着兩股內力的精鋼匕首再也無法堅持，竟然在兩人角力中寸寸斷裂。

一股磅礴的內力從薛鬼兒持刀的手臂傳導過來，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只覺得霎那間天旋地轉，身體向後飛去，最後“咚”地一聲撞在棺材尾上。

“噗！”一口鮮血從薛鬼兒帶着的黑紗裏噴出來。他趴在地上，五髒六腑都仿佛裂開了一樣。

“哈哈哈……咳咳……沒想到啊，這落亭山上居然還藏着這樣的高手……” 薛鬼兒的确是個小鬼。

他趴在地上，縮成小小的一坨，破破爛爛的黑布将他的身體蓋在下面，小地像是某種動物幼崽一般。

“哈哈哈哈……落亭山上還有高手……落亭山後繼有人啊……”他縮在裏面，不斷地重複這兩句話，聲音嘶啞而癫狂，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哭是笑。

此時所有能跑的都跑到了外面，大廳裏站着的只剩下蕭辭和天陽兩個人，以及一地的屍體。

蕭辭手一揮，所有門窗突然齊齊關上，将現場封閉起來。

薛鬼兒的聲音越發尖利起來，已經分不清是哭是笑了。“哈哈哈落亭山可真是厲害，我還以為無胤老道當真是放棄了這些徒子徒孫，但到底還是舍不得他一身功夫失傳。”

“你到底是什麽人？”蕭辭看着這個冷心冷血的小鬼，慢慢地靠近他，終于一把掀開了他身上蓋着的那一塊破布。

薛鬼兒趴在地上，整個人縮成一團。

世人皆以為薛鬼兒身材矮小如幼童，也有不少人猜測他其實是侏儒。但是去了那塊遮身的黑布，蕭辭才明白，原來除了他天生身型瘦弱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的腿有殘疾，根本沒法站起來。

可就在她這一愣神的功夫，原本趴在地上的薛鬼兒突然暴起，三根閃着寒光的銀針飛出，直奔蕭辭面門。

饒是蕭辭反應飛快，翻身躲閃，右手手背上也瞬間劃了幾道口子，當下便覺得手臂一麻。但她來不及處理，先揮出一掌再次将這個小鬼打翻在地。

剛剛的毒藥雖然不能見血封喉，但是卻讓蕭辭內息混亂。這一掌她明明用了全力，但是薛鬼兒也只是吐了口血，若不是之前在天陽手下受的傷太重，這一掌甚至不會傷到他。

薛鬼兒揉了揉胸口，臉上甚至露出了得意之色。他不僅身體受損，連臉上也是層層疊疊的疤痕。一笑起來，便像是滿臉的蛆蟲在湧動一般惡心。

“放心，這毒藥發作還有一段時間，我們還能說會話。這位小道長是我怠慢了，竟然沒看出來你有如此內力。但是我想道長似乎只有內力，于武功招式上，怕是連個入門弟子都不如吧？等到公主殿下死了，我就能去殺外面的人了。”

蕭辭封住自己右臂幾個大穴，雙腿一盤，開始運功試圖把毒藥逼出來。

“你剛剛問，我是誰？公主殿下可真是貴人健忘，當年您和我一同上山，您不記得了？”薛鬼兒的傷比蕭辭只重不輕。“可是我還記得，當年山上的弟子還是很多的。哪像現在，都不夠殺的。當年你身份特殊，即便是住在山上，也不與其他弟子有過多接觸。”

“但是老頭偏疼你啊，什麽好的都傳給你，我們這些人不知道你的身份，只知道無胤老道對你是不同的，有些師兄弟會偷偷爬牆頭，那不是為了看你，就為了多學兩招。你一定還記得，當時他們捉弄你，把你騙到後山的事。”

蕭辭右手垂在膝蓋上，黑色的血順着手臂留下來，一直到指尖，一滴滴在地上形成一攤小小的血泊。她右肩舊傷，導致右臂經絡不通，此刻想用內力逼毒也事倍功半。但是好的一面，卻是毒性沒法輕易蔓延到身體。蕭辭心裏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但是你不知道的是，當時的皇帝陛下，派了幾千人來，将落亭山團團圍住，只為了找到你的下落。所有有嫌疑的弟子，都被他們反複拷問。我當時不過是個小孩子，也沒有逃掉。我的腿，就是那時殘的。”

“當時的陳林師兄你還記得嗎？估計是忘了。他上山多年，資質平平，武功也沒學多好。是，他是嫉妒你。可是難道就因為這嫉妒，難道就應該被打斷脊柱，一命嗚呼嗎？蕭辭，你是天潢貴胄，那就去做你的天潢貴胄就好了，何必來落亭山呢？我們這些人，生時不仰仗你的天威，死後不過一抔黃土，為何要為了你而搭上一輩子？”

說到激動處，薛鬼兒忍不住咳出幾口血來。

“自那以後，無胤老道就開始陸陸續續把門下弟子趕下山，理由五花八門，什麽武藝已成，受不得清苦，其實不過是他心裏有愧，沒辦法再面對這些徒弟而已。這些人裏，有的還行，多少有份武藝傍身。但是像我這種殘疾，你知道會落得什麽樣的下場嗎？”

薛鬼兒看着一臉蒼白尚在運功的蕭辭，眼中是藏不住的恨意。

“很快，他又找了一批資質更差的，這群人對學武一點心思都沒有。但是這樣更好，因為他們不會在意你的身份，也能少一些不該有的事端。”

說了這樣一大段話，薛鬼兒緩緩嘆了一口氣，似乎是無限哀怨地說：“蕭辭，你說，如果我現在一刀殺了你，你是不是一點兒也不冤？”

蕭辭緩緩睜開眼睛。可是那眼神裏沒有薛鬼兒想看到的愧疚、自責或者驚訝，反而滿滿全是嘲諷。“傻子。”

“我還以為如今你成了殺手，殺人的時候便不說這麽多為什麽。”她嘴角勾起來，如同嗅到獵物氣息的野獸。“殺人，關鍵不在于該不該殺，而是本事夠不夠，能不能殺得了。”

這一刻，蕭辭身上真正狠戾嗜血的那一面突然掀開。她神色一凜，轉眸看向薛鬼兒，突然直直擡起左臂，二指成劍，強行順着手指逼出劍氣。她同樣出身落停，又得無胤真傳，身法比起薛鬼兒只快不慢。全力出手之下，幾乎沒有給對方留一絲活路。

或許剛剛還在聲讨蕭辭的薛鬼兒怎麽都沒想到，尚未逼出體內餘毒得蕭辭，竟然敢冒險運功。他更不理解為什麽比起自證清白，對方更想殺了他。

蕭辭的手指離薛鬼兒尚有一線空隙，但是劍氣卻刺穿了他的喉嚨。

他甚至都沒有感覺到痛。只覺得喉間有一陣冰涼，讓他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掙紮了這麽久，難道這就是最後了嗎？為什麽？為什麽她會比自己更狠，動手更快？

“你若是沖着我來，我無話可說。但你在落亭山大開殺戒，卻是罪不容誅。”蕭辭看向他的眼神冷漠而毫無波瀾。“何況不管是因我而死的人，還是想殺我的人都多了去了，每個人都說這麽一大段我的罪狀，我怕是下輩子都死不了。”

她剛想站起來，就看到在一旁一言不發的天陽臉色難看的緊。他小小年紀就聽了這麽一大段堪稱慘烈的往事，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

蕭辭從懷裏拿出一塊手帕，邊擦手上的血邊問道。“怎麽？你不覺得他該死？”

“天道承負罷了。”對于這一出陳年舊事，天陽子話少到了極致。

蕭辭懶懶地看了一眼天陽，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轉而說道：“讓外面的弟子進來吧，把這裏收拾幹淨，今夜喪命的，厚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