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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 白錦棠明顯把昨晚的夢話忘記了，一邊揉眼睛，一邊語氣自然地詢問柳無別：“昨晚老板有幹什麽壞事嗎？”

柳無別拔出地上的劍，露出半張漫不經心的側臉：“派了幾只人皮鬼過來, 不足為懼。”

白錦棠打了個哈欠, 從床上跳下來, 一個蓄力, 絲滑地跳到了柳無別的肩膀上，阖上雙眼，困蔫蔫的還想睡。

柳無別皺了皺眉：“這麽困？”

白錦棠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這地方跟我好像有點氣場不和。”

此處淩州地界邪氣橫生, 天然排斥祥瑞之氣，白錦棠修為不到家, 只待了一晚上就有點水土不服。

柳無別大概看出白錦棠的困倦，難得沒批評白錦棠拿自己當代步工具的行為, 沉着臉帶她出了門。

“人皮鬼是什麽樣子的？”白錦棠打起點精神，好奇詢問柳無別。

柳無別淡淡回答：“就是一張薄薄的人皮, 能鑽門縫。”

“那它們是吃人肉，還是吸精氣？吃人肉的話它們會不會鼓起來, 如果鼓起來還能鑽門縫嗎？”

“……”

柳無別沉默須臾，忽然問她：“你對人皮鬼很好奇？”

白錦棠趴在他肩上玩爪子：“也就一點點吧……”

其實就是剛睡醒, 人還迷糊着, 喜歡沒話找話。

柳無別“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好像對人皮鬼的話題沒什麽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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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的，樓下掌櫃的看到柳無別完好無損地下樓, 指尖一顫，算盤珠子撥錯了一格, 滿臉都是見了鬼的神情。

柳無別目光冷冷掃過他，掌櫃對上他的目光，不知為何心生寒意，脊背好似爬上毒蛇，帶來一股令人膽寒的顫栗。

掌櫃悻悻的，暗罵自己看走了眼，竟碰上了硬茬，心裏既是後悔又是畏懼，臉上就多了幾分讨好的谄媚：“客、客官，您……”

掌櫃話還沒說話，就被柳無別打斷：“人皮鬼，還有嗎？”

掌櫃沒反應過來，露出一個迷茫的表情：“啊？”

柳無別神色平靜：“人皮鬼，送我一只。”

輕描淡寫的模樣，好像在讓別人送他一張普通的紙。

“……”

掌櫃的表情變幻，好半晌才憋出一個讪笑：“客官說笑了，我們這哪有什麽——”

柳無別盯着他，同樣露出一個冷笑，那笑中帶了幾分血腥殺意：“快點，趁我現在還有耐心。”

掌櫃臉色驟變，最終還是畏懼地閉上了嘴。

……

離開客棧後，白錦棠迫不及待地化出人形，拿着裝有人皮鬼的瓶子好奇把玩。

她晃了晃墨黑色的瓶子，這瓶子的材質很奇怪，似玉非玉，似瓷非瓷，摸上去有種刺骨的冰涼。

白錦棠舉起瓶子給柳無別看：“這麽小的瓶子，怎麽裝下一只鬼的啊。”

柳無別看她玩得高興，向來古井無波的心緒好像也被勾動了一下，他微微別開眼：“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白錦棠愣了下，做賊一樣左顧右盼：“在這嗎？有人诶。”

“淩州多驅邪之術，自然也有馭鬼之術，”柳無別說：“除了驅鬼，這裏的人也會豢養妖邪為自己所用，既然大家都養，看到也不會過多驚訝。”

既然柳無別這麽說，白錦棠也就放心了，但她還是特意找了個沒人的地方。

瓶塞被打開，一團蒼白的白影從窄小的瓶口擠了出來，像一團被揉皺的紙張緩緩舒展，逐漸平攤開來，化作一道人形輪廓。

人皮鬼是白錦棠自己要放的，真放出來她又有點怕，慫慫地躲到了柳無別身後，只敢露出半個腦袋。

人皮鬼果然如柳無別所說，厚度薄如紙張，五官扁平，沒有眼瞳，零星的幾根頭發在“頭皮”上晃蕩，看上去十足詭異。

這種人皮鬼是被修士煉化出來的産物，沒有神智，無指令的情況下只會茫然地飄在原地。

柳無別用路邊撿的枯枝戳了戳它，它被戳得往後飄了飄，仍然沒有反應。

白錦棠見它有實體，這才敢走出來，搶了柳無別手裏的樹枝戳戳它。

柳無別輕嗤一聲：“膽小鬼。”

白錦棠有點不好意思，只好轉移話題：“這種人皮鬼是怎麽煉制出來的，用的是真的人皮嗎？”

“嗯，一般是用那些被妖邪吸空血肉，只剩下人皮，并且人皮上還附着着強大怨氣的倒黴蛋煉制出來的。”

白錦棠眼中多了幾分同情：“它們不可能恢複神智了嗎？”

“有怨氣附着，可能還會殘存着一絲神智，要想完全恢複，不可能。”柳無別頓了頓：“畢竟腦子都沒了。”

白錦棠望了一眼人皮鬼紙一樣薄的頭部，嘆了口氣。

柳無別見多了人世間的殘忍之事，反應不大：“拿着玩吧，看誰不爽，就讓人皮鬼吃他。”

白錦棠：“……”

這種哄小孩的語氣算怎麽回事。

白錦棠無奈地将人皮鬼收回了墨瓶裏，拉着柳無別的袖子說：“不是說要打聽消息嗎，走吧。”t

柳無別帶着白錦棠轉了一圈，白錦棠這才知道，柳無別這次要找的仇家，竟然是淩州主城燕天城的城主，燕斐宇。

燕家的勢力盤踞在燕天城，代代傳承下來，迄今為止已有五百年。

燕家無疑是一個龐然大物，白錦棠很難想象，柳無別孤身一人，要如何跟燕家對抗。

去往燕天城的路上，白錦棠憂心忡忡，一直試圖勸說柳無別：“你不會真的打算跟燕城主單挑吧，我覺得太危險了，我們還是聯系道君，讓道君來解決吧。”

柳無別卻道：“不必，我心中有數。”

你心中有數？白錦棠暗中吐槽，我看你心中是一點數都沒有。

燕家不同于寧栾仙府，也不用于清極宗，它的勢力在燕天城內盤根錯節，甚至可以輻射到整個淩州，假設柳無別真的能從燕城主手中全身而退，也沒法應付燕家後續的追殺。

除非柳無別跟之前幾次一樣，要麽将對方弄失憶，要麽殺死對方，然後嫁禍給他人。

但白錦棠直覺，這次的燕城主絕對沒那麽好對付。

不妙的預感一直持續到進城。

燕天城是淩州的主城，照理來說，主城的治安應該更好，在城內出沒的妖鬼也會更少，但實際上，白錦棠還未真正踏入燕天城，就已經清晰地察覺到了燕天城內厚重的污濁氣息。

白錦棠腳步一頓，眯眼看向燕天城，在她眼中，燕天城的上空俨然籠罩着沖天的鬼氣，其中混雜着妖氣、怨氣，這些污濁之氣聚集在一起，幾乎化作了一片巨大的黑雲。

柳無別察覺到她的神色，停下腳步：“怎麽了？”

白錦棠收回目光，正要開口，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惡狠狠的叱喝：“臭叫花子，滾一邊去，再讓我看到你，就把你丢去城主的煉魂爐裏祭旗！”

他們循聲望去，便看到一個守城修士将鞭子狠狠抽在一個瘦弱幹癟的老人身上，老人衣衫褴褛，佝偻着倉皇逃離，不敢再攔住進城者行乞。

進了城，這種欺壓弱小的場景随處可見。

燕家的護衛隊仗着背後有人撐腰，驅使妖仆肆意搶掠，橫沖直撞的華美靈獸車當街奔過，将路邊小攤撞得七零八落，不知是誰豢養的妖鬼吞吃了孩童，舔舐着猶帶碎肉的嘴角撲向其他人。

百姓驚叫哀嚎，卻只能敢怒不敢言。

白錦棠沒想到燕天城內竟是這樣一副人間地獄般的場景，一時間愣住了。

柳無別攥着她的手，帶她去了一家清淨一點的客棧，擰眉對她說道：“你一個人在這裏，可以嗎？”

白錦棠勉強回過神，點了點頭：“沒事，你去吧。”

“不要亂跑，”柳無別低聲交代她，語氣難得的溫和，偏偏話語裏的內容依舊不讨喜：“跑丢了我可不救你。”

白錦棠“呵”了一聲：“我像是那種會亂跑的人嗎。”

柳無別微蹙的眉頭稍稍松開：“像。”

白錦棠氣得要撲過去抓他，柳無別及時攔住，将一件東西塞進她的手中。

“什麽東西？”白錦棠站直，打量手裏的東西，是一塊類似玉符的東西，觸感溫熱，白錦棠感受到玉符裏似乎蘊含着某種頗為強大的力量。

柳無別只道：“遇到危險，就注入靈力，可以保命。”

白錦棠擡頭看他：“那你呢？”

柳無別：“你覺得我身上只會帶一樣保命的東西？”

白錦棠想了想，還是把東西收下了，柳無別不是愛逞能的那種人，既然他這麽說了，就說明他的确有後手。

柳無別目光落在白錦棠垂落的睫毛上，停頓片刻：“如果玉符碎了，就說明我死了，你不必來找我，直接離開即可。”

白錦棠急忙拉住他：“等等，你這是要直接動手？”

柳無別好笑道：“只是去探探路，我還沒那麽沖動。”

“但願如此，”白錦棠收回手，嘆了口氣：“去吧，要小心。”

目送柳無別離開後，白錦棠卻沒有老實待在房間裏。

白錦棠也決定出去探探情報。

這燕天城如此奇怪，到處都是濃郁的污濁之氣，身為白澤，白錦棠有義務将背後的原因弄個清楚。

戴着帷帽下了樓，白錦棠抓了一個小二，給了他一把靈石，向他打聽有關燕天城的事。

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小二得了靈石，當即倒豆子似的将燕天城的事細細道來。

“這燕天城啊，百年前是個妖鬼橫行，鬼氣沖天的死地，那個時候還沒有燕家，每天都要死很多人。”

白錦棠追問道：“那後來呢？燕家憑什麽能在燕天城站穩腳跟。”

小二壓低聲音：“話說那燕家在五百年前也不過是個小門小戶，之所以能到如今這個地步，還不是因為燕家先祖得到一個了不得的大機緣——”

白錦棠期待側耳：“是什麽？這能說嗎？”

小二表面露出些許為難的神色，實則暗示白錦棠加錢。

白錦棠馬上話鋒一轉：“算了，我不好奇。”

小二：“？”

白錦棠擺擺手，小二等級比她低多了，白錦棠能輕易讀到小二的心聲，自然知道那個所謂的“大機緣”是什麽——一個名叫陰陽幡的法器。

這種法器能引動陰氣，操控妖鬼與行屍，燕家就是靠着陰陽幡才在燕天城站穩了腳跟。

燕天城的百姓長期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燕家憑着陰陽幡的力量驅散妖邪，迅速在百姓中建立起，開拓勢力。

百姓們依賴于燕家的保護，對于燕家仗勢欺人的行為，只能敢怒不敢言。

白錦棠一瞬間從小二的心聲中了解了始末，就沒了繼續聽下去的意思。

小二莫名其妙地看着這位奇怪的客人，明明付了錢聽八卦，這聽到一半，怎麽就不聽了？

有錢人真是奇怪。

小二百思不得其解地離開，留白錦棠一人坐在原地。

白錦棠看似陷入沉思，實則在腦海裏跟玄天卷交流：“這陰陽幡這麽厲害，難道也是神器？”

玄天卷無語了：“你以為神器這麽好造？仙界都不一定有神器，更何況區區修真界。”

白錦棠：“這麽說，你能硬剛那個陰陽幡？”

玄天卷思忖片刻：“那個陰陽幡聽着不像個好東西，對這種能操控邪物的法器，我能完全壓制住它。”

白錦棠不太信：“完全壓制，你沒吹牛吧。”

玄天卷被她懷疑實力，一下子怒了：“你搞搞清楚，我從前是什麽地位，三千世界誰不知道我玄天卷的名字！哪怕我現在的主人只是個小煉虛，光憑我幾千年的底蘊也能幹碎這種垃圾法器。”

“……”白錦棠拳頭硬了：“可惡，都說了不要叫我小煉虛了！”

玄天卷稍微冷靜下來，冷哼一聲：“這個燕家仗着有陰陽幡作威作福，不幹人事，你有空就去把它收了，這屬于造福百姓，也能收集到氣運。”

白錦棠嘴角一抽：“那我也得先搶得過城主吧。”

玄天卷給她出主意：“柳無別不是要拿城主的血嗎，等他跟城主兩敗俱傷，你再坐收漁翁之利。”

白錦棠想了想，贊同道：“我覺得行。”

“不過……”白錦棠拿起桌上的茶盞，凝視着上面殘口：“我覺得柳無別會先一步遭遇不測，這次他對上燕城主，我看懸。”

玄天卷：“這是你的預感嗎，白澤的預感向來準确，這小子恐怕死期将近了。”

白錦棠搖頭嘆息：“而且他還立了flag給我，什麽玉符碎了就說明他死了……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

白錦棠猜得沒錯，傍晚時分，白錦棠還沒等到柳無別回來，就先一步察覺到了燕天城內的陰氣發生了大幅波動。

白錦棠一直沒睡，察覺到異動的瞬間便倏然起身，快步來到窗邊。

在她的視野中，天幕中的黑雲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密密麻麻的黑影從燕天城上空略過，細看之下竟都是鬼影。

很明顯，燕天城內發生了某種變故。

白錦棠望向鬼影彙聚的方向，那個方向，似乎正是傳聞中的城主府。

白錦棠頭疼地按了按眉心，說好的有分寸呢，柳無別怎麽直接開始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