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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從江邊溜走後, 兩人找了家客棧住宿,因為時間太晚,加上孤男寡女,于是又受到了掌櫃的眼神洗禮。

到了房間裏, 白錦棠忏悔t不已:“我發現鴿你的确是要付出代價的。”

柳無別轉過頭, 眸光銳利:“鴿我?爽約的意思嗎。”

白錦棠讪讪地應了。

柳無別哼了聲:“這次就算了, 再有下次——”

白錦棠指天發誓:“再有下次, 就罰我的燒雞真的被你送給別人!”

“……”

柳無別最後還是将帶給白錦棠的燒雞拿了出來,儲物戒中沒有時間流動的概念,拿出來時還是熱騰騰的。

白錦棠一口氣吃了三只, 吃不下了才停下。

柳無別打量着她:“怎麽饞成這樣?這些天一點東西都沒吃?”

白錦棠擦着手,想起自己到處救火的經歷, 憂郁地嘆了口氣:“沒空吃,也沒心情。”

将手指細細擦幹淨, 白錦棠擡頭看向柳無別:“說吧,這次又是去搞誰?”

柳無別卻是微微一笑:“是我父親曾經的一位故交。”

“許多年未見了, 不知等他再次見到我,還能否能認出我是誰。”

柳無別的笑裏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面容襯着屋外的半掩在雲中的寒月,莫名有點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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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錦棠仰頭看着他:“曾經的故交?”

“嗯, ”柳無別背過身, 看向窗外的黑暗:“那年瘟疫爆發,我父親托他盡快帶走我和我妹妹。”

他蹙了蹙眉, 目光冷了下來:“他表面答應得很好,轉頭就用我妹妹的性命逼迫我交出家中至寶。”

“後來——”

白錦棠心頭發緊, 安慰地攥了攥柳無別的袖口,柳無別沒有再說下去, 低頭朝她看去,眉宇間的陰郁稍散:“罷了,都過去了。”

柳無別語調緩和了下來,對白錦棠說:“他是最後一個,等解決了他,我們以後就不必到處奔走了。”

白錦棠沒想到這個人居然已經就是名單上的最後一個人,一時間還有點恍惚。

他們居然已經不知不覺地收集了那麽多人的血了嗎?

白錦棠有種諜戰片放到尾聲,但結尾出現一個“未完待續”的即視感。

真正的好戲還沒上映,他們如今做的,頂多算是某個鋪墊。

……

翌日,白錦棠被柳無別帶着,向那個所謂故人的住址走去。

令白錦棠驚訝的是,那人的身份并不高,不是某某門派的宗主,也不是某某洞府的真人,那人的宅院隐沒在千家萬戶當中,從門外來看,只是十分普通的一戶人家。

小販走街串巷,叫賣聲時不時響起,空氣裏彌漫着各戶人家烹饪午飯的香味,很有煙火氣。

柳無別讓白錦棠站在稍遠處等他,走上前,挺禮貌地敲了敲門,看上去一派平和。

門內很快傳來應聲,很快,門開了,一個小厮探出頭,上下打量了這個其貌不揚的青年一眼,疑惑道:“你找誰?”

柳無別勾了一下唇角:“我找蕭伯伯,麻煩幫我通傳一下,就說,他世侄來了。”

小厮應了一聲,合上門跑去通傳。

柳無別耐心地等待了片刻,便聽到門內響起一陣頗為淩亂的腳步聲,到了大門邊,反而變得無比遲疑。

良久,朱漆大門開了一條小小的縫,敞開的一線門縫裏,露出一個中年男子驚俱的臉龐。

他打量了門外陌生的青年片刻,遲疑着,将門推開了更多:“你是——”

柳無別臉上露出一個笑來,上前一步,姿态自然,好像對眼前的人很是熟悉:“蕭伯,是我啊,你不認得我了?”

蕭安華先是疑惑地看着他,眯着眼,像是在靠他的面容努力辨別他的身份,柳無別耐心地等待了片刻,好意提醒道:“百年前,我們兩家可是世交,您跟我父親交情那樣好,怎麽說忘就忘了呢?”

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蕭安華的神色便猛然一變,變得無比驚恐。

柳無別本來是笑着的,下一瞬便斂了笑,面無表情地望着他,雙眼黑得沒有一點光亮,宛如索命的厲鬼:“怎麽說忘就忘了呢?”

“你、你——”蕭安華臉上血色盡失,雙膝一軟,扶着門框才勉強站住。

柳無別仿佛沒注意到他的狼狽與恐懼,緊盯着他,口中仍在喃喃:“欠我妹妹的那條命,你是不是該還給我了呢?”

他伸手探向腰間,手腕一抖,銀芒湛湛的泣淵順勢出鞘。

蕭安華見到這一幕,更是肝膽俱裂,急忙撲上前,從喉嚨裏勉強擠出話來,說得又快又急:“不——相漓,你原諒我吧,我那時、我那時是鬼迷心竅,我已經知錯了,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覺得後悔,我對不起你父親,也對不起你們家的所有人……”

“我都改了!你看,你看——”蕭安華好像忽然抓到了什麽救命稻草,指向自己的宅院:“我變賣了嵊州的所有資産,大半都用于補償你,還有一部分,我拿去赈災。”

“伯伯錯了,你看在過往的情面上,就原諒我,啊,原諒我吧。”

蕭安華聲淚俱下,柳無別卻沒有絲毫動容,只輕輕一嘆:“如果我原諒你,我将不能原諒我自己。”

“既然玉符已經給你了,為什麽還要把我妹妹丢進那口水井裏呢?”

“為什麽?”柳無別歪頭詢問蕭安華,仿佛很是不解,蕭安華痛苦地悶哼了一聲,因為柳無別手裏的劍已經刺破了他的腹部。

玄袍上暈出了一片濕跡,柳無別心頭的恨似乎也被血氣完全激發,他的雙眼逐漸變得猩紅,質問聲幾乎是低吼出來的:“告訴我,為什麽!”

蕭安華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嘴唇動了動,還未開口,卻被一道聲音打斷。

“夫君,門外是誰,你怎麽去了那麽久?”

柳無別狠厲的目光越過蕭安華肩頭,便見一個發間點綴着珠釵的美婦人正遲疑走來,手裏還牽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女童。

見到那個女童,柳無別忽然笑了:“蕭伯伯,原來你有女兒了啊。”

蕭安華臉色變得越發難看,察覺到柳無別猩紅的雙眼正帶着殺意在母女兩人的身上梭巡,慌忙間厲喝一聲:“夫人,你先帶蕊兒回屋去!”

美婦人吓了一跳,頓住了腳步,狐疑地望向門口。

“回去!”

美婦人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牽着女兒離開了。

柳無別沒有追上去,笑着問滿臉恐懼的男人:“蕊兒,你女兒有個好聽的名字,那你還記得我妹妹叫什麽嗎?”

蕭安華嘴唇動了動,臉色慘白:“她——”

“如果我殺了你女兒,你會感受到我失去我妹妹的痛苦嗎?”

柳無別不緊不慢地又問了一句:“會嗎?”

蕭安華被連連逼問,情緒終于完全崩潰:“蕊兒她還小,她只有十歲,你放過她吧,要殺要剮都沖我來,是我對不住你,你殺我就是了!”

“我妹妹那時也只有九歲啊,”柳無別喃喃道:“為什麽你沒有放過她?”

銀劍又沒入了蕭安華的腹部一寸。

蕭安華終于倒在了地上。

柳無別站在蕭家的門口,目光掃過,一點點打量着宅院裏被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庭院,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很溫馨的家,而他闖入其中,如同一個噩夢,打破了這個家所有的幸福和溫馨。

可是,憑什麽?

憑什麽蕭安華能在對他做出那些事後,還能心安理得地組建一個新家庭,過上幸福的人生。

他的家,他的人生,他的靈魂,已經全部變得支離破碎。

作為始作俑者之一,蕭安華不該付出一點代價嗎?

殺了蕭安華,再殺了他的家人,讓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品嘗到跟他一樣的痛苦。

心裏的聲音是這麽慫恿他的,柳無別握緊劍柄,劍鋒上的血珠一滴滴滾落在地,眼中的猩紅未散。

須臾,他跨過倒地不起的蕭安華,要往庭院中去,蕭安華攥住他的腿,哀求他放過自己的妻女,柳無別沒有理會,正欲斬斷他的指骨,眼角餘光卻瞥到一道小小的影子。

小女孩愣愣地站在不遠處,懵懂清澈的眼睛倒映着眼前的一幕。

柳無別愣了愣,與她對視着,一時間竟忘記了動作。

時間仿佛逆流,回到了多年前,他和妹妹躲在暗處,看到蕭安華掐着他們乳母的脖子,逼問他們的下落的那一刻。

柳無別忽然感到很無力。

他不知道這樣的仇恨何時才能停歇,所有噩夢似乎都會不斷重演。

他,有點累了。

泣淵脫手,滑落在地,柳無別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一道白影忽然出現在了小女孩面前。

纖細的手指落在小女孩額間,下一秒,小女孩昏迷了過去。

白錦t棠接住小女孩,遲疑了一下,伸手在她緊閉的雙眼前拂過。

一縷半透明的絲線被她抓在了手中,纏繞在了她的指間上。

這是白錦棠新領悟的一個能力,似乎是“讀取記憶”這個能力的一個分支——“抽取記憶”。

只限對等級低她兩級以上的人使用。

白錦棠抱着小女孩起身,看到不遠處匆匆趕來的美婦人。

看到門口的情景,美婦人臉色劇變,幾乎失聲驚叫:“夫君!你們要做什麽,放下我的蕊兒——”

白錦棠将小女孩交還給她,冷靜道:“我們是來尋仇的。”

“尋、尋仇?”

美婦人見孩子沒事,松了口氣,聞言,臉上瞬間多了幾分茫然。

白錦棠看了雙眼猩紅,狀态一看就很不正常的柳無別一眼,選擇替他解釋:“夫人,請問你知不知道你的丈夫在嵊州爆發瘟疫時,為了搶奪珍寶,殺了一個小女孩?”

“什麽?”

美婦人的臉上多了幾分惶恐,她驚疑不定地望了地上的蕭安華一眼,像是第一天認識枕邊人。

“我不知道……我十年前才嫁給他,他跟我說,他只是個游歷到此的富貴閑人,他從青樓裏贖了我,說以後都會對我好……”

美婦人緊了緊懷着抱着的小女孩,目光掃過宛若殺神的柳無別,眼中含着恐懼的淚水,嗫喏道:“這是我夫君的恩怨,跟我和蕊兒沒有關系,可不可以,放過我們?”

白錦棠默了一下,回頭看向柳無別。

柳無別對上她的目光,眼中的猩紅之色稍稍褪去,他擡步走上前,對美婦人說道:“蕭安華剩下的東西足夠你們母女倆人傍身。”

頓了頓,他又緩緩道:“以後你們若遇到難處,可來嵊州破虛宗找我。”

美婦人諾諾應了,最後望了蕭安華一眼,便抱着孩子決然離開。

倒在地上的蕭安華氣息未盡,趴在地上,目眦欲裂地望着母子倆人離去的身影。

柳無別沒在蕭家逗留,擡步跨過蕭安華,白錦棠跟在他身後,望了蕭安華一眼。

她的能力發動得沒有規律,只望了這麽一眼,白錦棠眼前忽然浮現出一段過往虛影。

蕭安華一臉關切地對一個人保證道:“放心,我必定把兩個孩子安全帶出嵊州!”

畫面一轉,他五指掐着一個女人的脖頸,留下五個駭人的血點:“說!公子和小姐躲在哪裏!”

女人沒有回答,于是被他活活掐死,随手丢在地上。

眼睛有點疼,白錦棠停下,揉了揉眼睛。

柳無別發覺她的不對,轉回來扶她,蹙眉問道:“怎麽了?”

白錦棠擺擺手:“沒事。”

眼前的幻影還在繼續。

蕭安華的手裏多了一個掙紮的女孩,蕭安華用刀抵着女孩的脖頸,冷笑道:“世侄啊,伯伯不想為難你,把玉符交出來,我就把阿凝放了。”

少年低啞急切的聲音響起:“我給!你先把我妹妹放下。”

“你先給我。”

白錦棠額頭上冒出冷汗,腦袋一陣陣脹痛。

“叮”的一聲,一枚玉符落在了畫面裏。

蕭安華哈哈大笑,矮身撿起玉佩的同時,忽然惡從心頭起,将手中的小女孩往旁邊的井裏一丢。

“咚”的一聲。

“阿凝——”

少年凄厲的聲音刺得白錦棠的頭更痛,畫面的最後一幕,白錦棠看到少年毅然決然跟着跳入了井中。

那口井……

白錦棠猛然睜開了眼,身下傳來溫熱結實的觸感,鼻尖也萦繞着熟悉的香味。

她這才發現,她正在柳無別的背上。

柳無別好像背後長了眼睛,她剛醒轉,便開口問道:“感覺如何?”

白錦棠蔫蔫的:“剛剛就是有點頭疼,現在沒事了,柳無別,你放我下來吧。”

柳無別沒放她下來,默了默,卻說:“抱歉,不該把你一起帶來,讓你看到這些。”

“我怕我會失控,如果有你在,我覺得我或許能維持住理智……”

白錦棠閉了閉眼:“沒關系,我原諒你了。”

“柳無別。”

“嗯?”

“殺了他,你覺得心裏有高興一點嗎?”

“或許有吧,可就算他死了,我妹妹也回不來了。”柳無別遲疑一秒:“而且,我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麽高興。”

白錦棠安靜地傾聽着,聽他說:“因為我也差點成了我最讨厭的那種人。”

白錦棠近距離聞到香味有點頭暈目眩,柳無別又不把她放下,她只好将額頭抵在他的後頸上。

“那柳無別,你覺得,以後你會變成自己最讨厭的那種人嗎?”

柳無別頓了頓,說:“不會。”

*

解決了蕭安華,白錦棠和柳無別開始往回走。

一路上,白錦棠時不時就要拿出一張不斷閃爍的傳訊符,然後鬼鬼祟祟地避開柳無別,溜到外面再接通。

——都是她這段時間幫的氣運之子發來的問候,白錦棠一碗水端平,每個氣運之子都要好好關心最近的發展情況。

次數多了,柳無別十分不滿,逮着白錦棠聊完天回來的時候不鹹不淡地抱臂道:“什麽時候交了那麽多好朋友?”

白錦棠打了個哈哈:“我這段時間走南闖北的,一來二去地就交上朋友了嘛。”

柳無別“嗯”了一聲,分不清到底是什麽情緒。

白錦棠覺得柳無別是不高興,畢竟柳無別一看就是沒多少朋友的那種人,她這段時間把注意力放在別人身上,冷落了他,他當然會不高興了。

換做是她,肯定也會不高興的。

白錦棠看在他最近心情不好的份上,勉為其難地決定哄哄他。

她從玄天卷裏掏出八顆大眼珠子,搓搓手道:“柳無別,我們來玩飛行棋吧!”

被當成彈珠用的大眼:“?”

不是,你有事嗎請問?

柳無別看到八顆大眼珠子,驚異地挑了一下眉:“這玩意現在怎麽長出那麽多眼珠子了?”

“它傷勢恢複了一點,長眼珠就快了很多,”白錦棠嘆了口氣:“其他精怪都說它的眼珠子吃起來很鮮,很有嚼勁,還爆漿,老是偷它眼珠子吃,要不然它能長更多。”

柳無別:“……”

大眼:“……”八只眼睛一同落淚。

下完一局飛行棋,白錦棠看天色還早,拿出沒完成的油畫繼續上色。

最近太忙了,答應給道君的畫還沒畫好,白錦棠打算趕趕工,争取在回到破虛宗前把這幅畫完成。

白錦棠埋頭苦畫,柳無別在旁邊摸着下巴看着,不知為何,忽然變得有些愉悅:“這是什麽畫?看上去很華麗,色彩也很鮮豔。”

白錦棠頭也不擡:“油畫。”

柳無別似是無意間提起:“你似乎從未畫過我。”

這是酸了嗎,難道他也想有一副自己的肖像畫?白錦棠擡起頭,看向柳無別。

柳無別好像忽然跟道君較上勁了,開口問了個奇怪的問題:“道君和我,你看誰更順眼?”

嗯?這是什麽送命題?

白錦棠打量他平平無奇的臉,委婉道:“對畫家來說,你的臉更順眼。”比較具備練習價值。

柳無別懂了:“所以對你來說,你更喜歡長得好看的?”

那倒也不是——好吧,她承認,她的确是顏控。

白錦棠用畫筆的另一頭戳了戳頭發,怪不好意思的,話題怎麽忽然到這裏了,氣氛也怪怪的,還是換個話題吧。

白錦棠撤下畫布,試探地問:“你想要的話,我也給你畫一張?”

柳無別不置可否。

白錦棠就準備開畫了。

她本想拿出一張素描紙畫個速寫,想了想,拿出了玄天卷。

能白蹭氣運值,蹭多少不是蹭?

柳無別支着腦袋看着她,白錦棠時不時擡頭,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聲。

柳無別開口:“接下來的時候,修真界可能會變得有點亂,留在破虛宗是最安全的。”

白錦棠頭也不擡:“不行啊,我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柳無別:“只需要你在破虛宗多待幾天,不會耽誤你的事。”

這次,卻沒聽到白錦棠的回答。

“啪”的一聲,白錦棠手裏的筆滾落在地。

柳無別看到白錦棠睜大眼睛,好像看到了什麽十分震驚的事情,不由坐直了一些:“怎麽了?”

白錦棠嘴唇動了動,目光閃爍地瞥了他一眼,然後迅速閃避開來。

白錦棠強裝鎮定地彎腰去撿筆。

只有她知道,她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她的感知一定出問題了。

白錦棠想。

否則她怎麽會在畫完柳無別的人像後,收到整整十萬點的氣運值。

十萬點,跟畫道君人像後收到的氣運值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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