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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五日後。

富麗堂皇的宮殿內, 羅帳薄垂，暖風拂香，一個女子鬓發散落在枕間，雙目緊閉, 呼吸微微急促, 不知夢到了什麽, 眼皮下的眼珠不安地微動。

倏然, 她猛地睜開眼，臉色煞白地驚坐而起！赤紅的瞳孔微顫，驚疑不定地打量着自己身處的地方。

雙手還在不斷顫抖, 她緩緩低頭，看到自己白皙纖細的青蔥手指, 這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一雙手，指甲染着鮮紅的蔻丹, 沒有任何疤痕。

她愣愣地撫摸着自己的臉，同樣完好無損, 依舊是年輕的模樣。

片刻後，她顫抖的手摸到了腹部。

她的妖丹還在。

厲弦笙幾乎要落下淚, 她重生了，上天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

侍女聽到動靜, 掀開帳幔, 看到殿下雙目含淚，臉上滿含憎恨, 瞬t間吓了一跳，急忙小聲問道：“殿下, 您怎麽了，可是夢魇了？”

這一聲令厲弦笙從慘烈的夢境中驚醒了過來, 她顧不上別的，拽住侍女便急聲問道：“父皇呢，父皇在何處！”

侍女驚慌失措，連忙答道：“殿下，您不記得了嗎？陛下身體抱恙，如今還在寝宮內修養——殿下，您去哪裏，塗公子還在等您！”

厲弦笙推開侍女，顧不上穿鞋，急匆匆地就朝妖皇的寝宮奔去。

太好了，父皇這時候還沒有被塗珩害死，大錯還未釀成，一切都還有轉機！

不顧護衛的阻攔，厲弦笙呵退衆人，兀自闖進門，看到躺在床上的老妖皇的瞬間，淚如雨下。

她跪倒在地，抓着老妖皇的手，用額頭抵住，哽咽道：“父皇，你是對的，是兒臣錯了……兒臣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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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妖皇微微睜開眼，看向跪在身邊的女兒，咳嗽着低聲訓斥她：“身為皇儲，又哭又鬧，成何體統！”

厲弦笙被妖皇罵了，卻不像往日一般頂嘴，她一邊哭一邊笑，好像要把所有的後悔與委屈一并發洩出來。

老妖皇終究是無奈地嘆了口氣，蒼老的手輕撫女兒的頭：“是那塗珩給你氣受了？父皇早說過，他……并非良人。”

老妖皇咳嗽起來，厲弦笙紅着眼睛，輕聲對老妖皇說：“父皇，兒臣知錯，以後絕不會跟塗珩再糾纏不清了。”

老妖皇閉了閉眼，似是失望至極：“随你，你大了，父皇也管不住了。”

厲弦笙沒有辯解，擦了擦眼淚，眼神重新變得堅毅，她對妖皇行了個禮，轉身出了門。

寝殿內安靜了片刻，不久後，門外再次傳開腳步聲。

老妖皇睜開眼看向來人，眼中僞裝的疲憊之色已然散去，幾縷精光一閃而過：“你是怎麽做到的？”

來人懷中斜抱着一個卷軸，禮貌地向他行了個禮：“很簡單，只是讓殿下做了個江山被枕邊人篡奪的亡國夢罷了。”

老妖皇道：“你真有把握除掉塗珩？”

來人——也就是白錦棠微微一笑：“當然。”

老妖皇咳嗽了兩聲：“白澤的能力，孤自然相信，若你真能除掉塗珩，你想要的，孤都能給你。”

白錦棠道了聲謝，沒有過多打擾老妖皇，很快便告退。

老妖皇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目光幽深。

幾個月前，厲弦笙忽然被一個叫塗珩的男子迷住，陷入其中無法自拔，幾乎對塗珩予取予求，在厲弦笙的縱容下，那塗珩以一種可怖的速度在妖宮內籠絡人心，私底下結黨營私，俨然包藏禍心。

老妖皇察覺到這一切的速度已經很快，可塗珩有種邪性，凡是與他接觸過的人，都會像是被下降頭一樣，不可自拔地為他所用。

老妖皇暗中與塗珩交了幾次手，最終敗在了女兒遞來的一杯水裏。

那杯水裏下了毒。

老妖皇知道女兒沒那麽蠢，她是被塗珩利用了，老妖皇只恨她被塗珩所惑，正思考如何解決塗珩時，這只白澤突然出現了，聲稱可以抓捕塗珩，還妖宮一個太平。

老妖皇這才知道，這個塗珩其實是一個附身在塗家公子身上的精怪，之所以接近女兒，也只是為了蠶食女兒的氣運和整個妖族的氣運。

于是，老妖皇答應了與白澤合作。

但老妖皇沒想到，這只白澤只用了兩天時間，就讓執迷不悟的女兒忽然“醒悟”了過來。

或許，此事真的還有轉機。

*

厲弦笙不知老妖皇與白錦棠之間的交易，她長發披散，漫無邊際地往回走去，腦海裏亂糟糟的，記憶裏與塗珩的種種美好與夢境裏的慘痛教訓不斷交織，令厲弦笙面露痛苦之色。

上輩子，她就是因為錯信塗珩而失去所有。

這輩子，她絕不能重蹈覆轍！

但——她不能馬上跟塗珩翻臉，以免打草驚蛇。因為這個時候，塗珩已經拉攏了一部分的大臣，她必須徐徐圖之，暗中将那些反叛的大臣處理掉，才能萬無一失。

因此，當塗珩一臉擔憂地迎上來時，厲弦笙忍着惡心，強顏歡笑地說自己只是做了個噩夢。

塗珩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殿下真是孩子脾氣，只是個夢罷了。”

明明是很親昵的動作，厲弦笙卻忽然有點倒胃口，之前怎麽就沒覺得塗珩這麽油膩呢？

越看塗珩越不順眼，厲弦笙假作不适，打發塗珩去給自己親手煮湯，塗珩微微睜大眼，似乎沒想到她竟然舍得讓他下廚。

厲弦笙盯着他，幽幽開口：“難道珩哥哥你不愛我了嗎？”

塗珩還能說什麽，只能寵溺應下，轉身的時候，他微微蹙眉，心中有些納悶，這妖族公主一向對他千依百順，忽然間耍什麽小性子。

不遠處，白錦棠隐匿身形站在樹上，笑看着這一幕：“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玄天卷在她腦海裏感慨道：“你這招用得好，我都沒想到能這麽順利。”

白錦棠說：“這只九尾狐境界比我高很多，要是跟他正面對抗，拿下他肯定不容易，既然如此，只能從妖族公主身上下手了。”

白錦棠眯起眼：“多虧了蜃獸，我構建夢境才能這麽順利。”

蜃獸還是她第一次用玄天卷的時候抓的，剛好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恰好白錦棠略懂一些狗血套路，給公主造夢的時候就全用了進去，什麽殺父之仇、流産、白月光、替身、挖心挖妖丹，白錦棠一股腦全加了進去，怎麽慘怎麽造。

果然，妖族公主一醒，直接對塗珩PTSD了。

先用夢境離間公主與塗珩的感情，再借公主的手除掉塗珩在妖族的勢力，打壓塗珩，最後白錦棠再出手，輕松拿下塗珩，這才是上上策。

玄天卷：“寶啊，你是真學壞了。”

“修真界套路多，寧可套路別人，也不叫別人套路我。”白錦棠搖了搖頭，扯起唇角。

接下來幾天，白錦棠并不露面，只坐山觀虎鬥。

厲弦笙畢竟是皇儲，戀愛腦消失後，整個人都變得無比清醒。

她收回了獨屬于皇族的死士，不僅暗中敲打了那些投靠塗珩的人，還搜尋了塗珩是叛徒的證據。

白錦棠特意照着夢境僞造了一個“白月光”屍體，偷偷放在了塗珩府邸的地下室。

厲弦笙查到“白月光”的屍體，更加對夢境內容深信不疑，那點對夢境的疑慮化作滔天怒火，厲弦笙對塗珩起了殺心。

塗珩最近感覺公主隐約有點對勁。

他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的魅術不可能失效，他可是堂堂九尾狐，勾引一個百歲的女狐不是綽綽有餘？

這麽多年以來，塗珩使用魅術就沒有不成功的，沒人能在他的魅術下恢複神智，塗珩理所當然地認為，一定是公主又聽信什麽傳言，吃了他的醋才會無理取鬧。

唉，魅術太強，就是會有這樣的苦惱。

塗珩敗就敗在太自信了，他不知道，他的魅術确實很強，強到厲弦笙經常會戀愛腦複發，不僅不舍得下手殺他，還忍不住想要原諒他。

——可每當厲弦笙戀愛腦複發的時候，白錦棠都會貼心地在厲弦笙的夢境裏不斷回放一連串的狗血事件。

第二天起來，厲弦笙恨紅了眼，只想立即手刃塗珩，哪還能想起原諒他的事。

等塗珩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他被打上了謀逆的罪名，之前拉攏的大臣全部反水，不給他任何辯駁的機會，一群高境界妖修聯手将他一頓暴打，直接将他押入大牢。

直到看到站在牢外的白澤，塗珩才明白，自己為何會敗得如此突然。

“是你做的！”塗珩咬牙從牙縫裏逼出這四個字，一雙漂亮的鳳眼恨到發紅。

白錦棠摸着下巴打量他，塗珩此刻唇角染血，長發淩亂，衣衫半露，不僅不顯得邋遢，反而使他有了一種微妙的破碎感，更惹人憐惜了，這種奇妙的誘惑力甚至引得人更想将他的衣服撕碎。

白錦棠打了個響指，恍然笑道：“現在我明白了，公主為何會看上你，你長得确有幾分姿色。”

塗珩露出幾分屈辱之色，喉結滾動地盯着她，終是微微咬唇，閉上眼睛，擺出一副堅忍的姿态：“我沒有想害人，我是真心愛着公主的……”

“少裝，”白錦棠打斷他的話：“愛她，就要偷她氣運？我反正不懂你的愛。t”

“還有，”白錦棠微微一笑：“收收你的魅術，它對我不起效果，我是白澤，對這種東西有抗性。”

“與其聽你狡辯，不如說點正經的，也好節約我們雙方的時間，不是嗎？”

塗珩睜開眼，眼中已經沒了僞裝的屈辱之色，他用一雙勾魂奪魄的鳳眸盯着白錦棠，見她确實面色淡淡，沒有中他的魅術，不由撇了一下嘴。

放棄了僞裝，塗珩吊兒郎當道：“你想讓我從這具身體裏出來？你當我傻，出來我不就死定了？”

白錦棠微微皺眉。

塗珩的這具身體并不是他的身體，而是屬于真正的“塗珩”的身體。

犯錯的是九尾狐，真正的塗珩是無辜的。可要用玄天卷回收九尾狐，就必須讓九尾狐解除附身狀态，自願從“塗珩”的身體裏出來。

但很顯然，九尾狐不可能這樣做，“塗珩”的身軀變成了他最後的保護殼，九尾狐只要躲在裏面，白錦棠就不能輕易對他下死手。

白錦棠靜靜望着九尾狐：“你現在不出來，下場只會更慘。”

塗珩勾起嘴角，顯出幾分屬于狐貍的狡猾：“你在威脅我嗎？那麽禮尚往來，我也來威脅威脅你吧。”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塗珩還活着，只要我離開這具身體，他還能重見天日。”

“但是——”九尾狐漫不經心地說：“你要是妄想強行抓出我的本體，我就直接把真塗珩殺了哦。”

白錦棠微微抿唇，一時間還真拿九尾狐沒有辦法。

她固然困住了九尾狐，可與此同時，真正的塗珩也成為了九尾狐的人質，一旦她做出任何行動，真正的塗珩可能會死。

九尾狐看出了她的顧忌，越發肆無忌憚：“放我走，否則我現在就殺了塗珩！”

白錦棠面無表情地跟他對峙：“你殺吧，他死了，你也別想活。”

九尾狐不可能真的把人質殺了，他放軟了口氣：“這樣吧，我們各退讓一步，你放我出去，我從這具身體裏離開，到時候你再抓我。”

“還是說，你怕把我放走後，你就抓不住我了？”

白錦棠冷靜道：“激将法對我沒用。”

“既然談崩了，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白錦棠貼近牢門，對着狼狽的九尾狐微微一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既然你不願在玄天卷坐牢，那你就在現實裏坐牢吧。”

九尾狐笑容一僵：“你什麽意思？”

白錦棠卻沒回答，偏了一下頭，對外面的守衛道：“把牢門打開。”

牢門打開後，白錦棠走了進去，當着九尾狐的面拿出了山河筆。

九尾狐神色微變，警惕地威脅道：“你想幹什麽！我告訴你，就算你折磨我也沒用，這具身體受的痛苦，塗珩一樣能感受到！”

白錦棠提筆，在他身上繪下特殊咒文，彎唇一笑：“我當然不會從肉.體上折磨你，我只是想着，既然你那麽喜歡占用別人的身體，那我就幫你徹底綁死這具身體吧。”

九尾狐微微一愣：“什、什麽？”

白錦棠畫完最後一筆，舒心一笑：“好啦，這下就算你想解綁也出不來了。”

九尾狐嘗試了一下，面色一僵。

他真的出不來了！

他霍然擡頭：“你瘋了！你不想我出來嗎！”

白錦棠聳肩：“我想啊，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出來的。”

“你做錯事，是該受到點懲罰，既然不能對你的身體用邢，那就對你的精神用刑吧。”

白錦棠指了指太陽穴：“從今往後，你會每時每刻都陷入最恐怖的夢魇，無法反抗，無法逃脫。”

“想結束這一切，只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求我。”

白錦棠合上牢門，對着目眦欲裂的九尾狐微微一笑：“我很期待你求饒的那天。”

她轉身離去，不久後，一陣黑色的霧氣飄了進來。

與霧氣一同進來的，還有十顆蹦蹦跳跳的大眼珠子。

九尾狐很快分辨出了這兩只精怪的身份。

“蜃獸”和“海蚌精”。

——都是致幻的高手。

九尾狐：“……”他隐約有不好的預感。

另一邊，白錦棠出了大牢，看到了愣愣站在原地的厲弦笙：“你都聽到了？”

厲弦笙艱難地點頭：“我沒想到，塗珩他原來早就被九尾狐奪舍了……”

白錦棠放緩了語氣：“我暫時沒法抓出那只九尾狐，只能試試能不能把他逼出來了。”

厲弦笙失魂落魄地點點頭，對白錦棠行了一禮：“多虧有你，否則我恐怕真會失去一切，得到跟夢中一樣的結局。”

厲弦笙已經知道夢境裏的內容是白錦棠編造的假前世，但她并不生氣，若不是有白錦棠編的狗血劇情，她哪能醒悟得這麽徹底？

白錦棠擺擺手，笑道：“不必言謝，這是我的職責。”

“不管如何，你幫妖族除去一個大患，妖族必有重謝。”

白錦棠正要說話，身上的傳訊符亮了。

白錦棠愣了下，拿出來發現是扶元仙尊的傳訊符。

厲弦笙善解人意道：“你先做你的事，不必在意我。”

白錦棠道了聲謝，去一邊接了扶元仙尊的傳訊符。

白錦棠右眼皮直跳，隐約有不好的預感，接通後，果然從扶元仙尊那得到了不好的消息。

“褚相漓來了，要求清極宗交出襲擊你的那只精怪。”

只一句話，便讓白錦棠心下一跳。

夔已經被她收進了玄天卷，清極宗當然是交不出去的。

白錦棠追問之後發生的事，得知褚相漓強行闖入了清極宗用來關押夔的那個水牢，停留片刻後便離開了，去向不明。

扶元仙尊語氣沉重：“他可能發現了什麽。”

白錦棠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不、不會吧？”

除非褚相漓也有回溯之眼，否則他怎麽可能發現端倪。

白錦棠壓下心驚，詢問扶元仙尊：“仙尊，你們沒受傷吧？”

“無礙，”扶元仙尊頓了頓，沉聲道：“只是……解開一重封印後，褚相漓似乎變得更強了一點。”

他略過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在妖宮進展得如何？”

白錦棠吐出一口氣：“很順利，已經抓到九尾狐了，現在就差——”

“等等！”想到什麽，白錦棠呼吸微亂：“仙尊，你确定褚相漓離開前，沒在清極宗留下什麽東西嗎？”

扶元仙尊頓了頓：“你是指——”

白錦棠扶了扶額：“褚相漓沒找到夔，按他的脾氣，不可能你們說沒有他就不找了，哪怕掘地三尺也會找一遍的。”

可褚相漓偏偏走得那麽輕易。

這只能證明，褚相漓可能留下了點東西，代替他暗中在清極宗搜集情報。

白錦棠覺得自己現在很危險，剛剛扶元仙尊說出了她的位置，萬一被褚相漓竊聽到……她不就完蛋了嗎？

“仙尊，先不說了，我還有點事。”

白錦棠結束通訊，捏着傳訊符發了會呆，然後罵了一聲，迅速去找厲弦笙。

雖然概率很小，但她不能冒這種風險，要是被褚相漓抓到，她的心可是要被褚相漓挖走的！

九尾狐關在妖宮地牢，由妖宮高手看守，他逃不出去，就算逃了，他身上的咒文也能讓白錦棠快速定位到他的所在。

所以白錦棠決定，暫時離開妖宮避避風頭。

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