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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哪怕褚相漓這麽說, 白錦棠也沒有半分猶豫。

褚相漓是她身邊最大的未知數,出于某種原因,褚相漓暫時不會放她離開,既然如此, 她必須弄清楚褚相漓在想什麽, 對她到底有什麽圖謀, 這樣才方便她掌握接下來的主動權。

白錦棠将額頭貼在了褚相漓的額頭上。

白澤能通過觸碰得知高境界者的所思所想, 但前提是那個人主動朝白澤敞開心扉。

褚相漓的額頭很涼,貼在皮膚上,像一個冰塊。

白錦棠将意識沉入他的識海, 從他紛雜的千萬縷思緒中捕撈想要的記憶。

點墨般的記憶在她眼前徐徐展開。

白錦棠看到幼年的褚相漓将石頭丢進水面,漾開的波紋模糊了水裏倒映的稚嫩面容。

從小時候開始, 褚相漓便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周圍所有人都誇贊着他的成就, 告訴他,他一定會前途無量。

後來, 他有了個妹妹,妹妹喜歡追在他身後跑, 他故意躲在柱子後面,看着小小的糯米團子找不到他, 紅着鼻子仰頭痛苦, 這才施施然走出來,勉為其難地抱起她哄一哄。

他的人生本是一片坦途, 直到瘟疫爆發,整座城池的百姓為之殉葬, 豺狼虎豹将他層層包圍,要将褚家留下的一切全部瓜分。

他燒了褚家, 埋葬了所有的過往和回憶。

再之後,當時的破虛宗掌門力排衆議,将他收入破虛宗,還安慰他,只有自己強大,才能為重振褚家,才能找出嵊州瘟疫的幕後真兇。

“相漓啊,褚家只剩你一個人了,你可不能就這樣消沉下去,你父母在天之靈,想必也不願看到你變成這樣。”

慈眉善目的破虛宗掌門這樣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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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褚相漓聽進去了這段話,他重新找回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不管那場讓他失去一切的瘟疫是否是人為,他都要将它查個水落石出,然後——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他苦練術法,不眠不休地修煉。

破虛宗的師長一直在鼓勵他,支持他,他本以為,他又有了新的家人。

——但之後發生的一切殘忍地撕開了迷惑他的表象,讓他看清了所有的虛妄。

當他終于修至渡劫期時,破虛宗的師長一改往日溫和,露出了真實面目,聯手将他拿下後,又将他押到了陣眼處。

他被煉作了陣眼。

掌門臉上有抱歉的神情,他說:“相漓啊,師尊也是無可奈何,除了你,還有誰能鎮住這一城的怨魂呢?為了天下蒼生,總該有人做出犧牲。”

可是為什麽……你們犧牲的那個人是我?

後來,他才知道,是破虛宗先動了貪念,在支援時以嵊州安危為要挾,逼迫他父母交出褚家的傳承,其他門派見此也動了心思,一來二去,嵊州才會錯過控制局勢的最佳時機,孤立無援的父母也在衆門派的漠視下死在了屍潮圍攻當中。

真相是如此的鮮血淋漓,被背叛被欺騙的痛苦化作怒意,在心中灼灼燃燒。

恨,太恨了。

渡劫期的九重雷劫落下,他和被鎮壓的二十萬怨魂一起,發出了痛苦不甘的喊聲。

憑什麽?為什麽?

該死的不死,無辜者卻如蟲豸般死去。

為什麽這命運總是如此的不公。

既然天不作為,那就由他來裁決所有人的生死。

在滔天恨意下,他硬是撐過t了雷劫,拖着殘破的身子,殺光了曾經的師長。

其他門派終于怕了,找來數個不同的大能,以他們的骨血繪出一個陣法,将他困死在了破虛宗,強逼他陷入沉睡。

沉睡前,他心想,等他再次醒來,便是這修真界的末日。

于是百年後,他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尋找破開陣法的方法。

白錦棠看到被操控的柳無別行走在南疆的毒林裏,他剛解決了兩個仇人,恰好處在最虛弱狀态,羅煞鬼師抓了他,将他關在黑暗的牢籠裏,想要将他煉為屍王。

褚相漓躺在黑暗中,随着時間的推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不斷流失。

他冷靜地思考着該如何在死亡前搶到羅煞鬼師手中的《梵天馭鬼策》,《梵天馭鬼策》中記載着一個特殊的陣法,可以幫助他破開嵊州的第一重封印,想獲得自由,他必須得拿到《梵天馭鬼策》。

錯過這次機會,只能等他捏出下一個化身後才能來搶,未免太浪費時間。

就在這時,他的牢門被打開了,又有人被丢了進來——還剛好跌在了他的身上。

聊了幾句,他确認白錦棠很好騙,便決定利用白錦棠達成目标。

短暫利用的想法在白錦棠拿出玄天卷後發生了改變。

身為鎮壓萬鬼的陣眼,褚相漓能很清晰地感受到白錦棠的特殊之處,于是他改變了想法。

他要将白錦棠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白錦棠重情,他假意讓白錦棠将他的“骨灰”送回破虛宗,實則是想讓她自投羅網。

計劃很順利,只是他沒想到,白錦棠會怕鬼,這讓他久遠地想起了害怕妖怪的妹妹,如果妹妹長大……

他沒有想下去。

褚家的一切都已經離他遠去,他現在唯一要做的,便是複仇。

……

用本體親自接觸過白錦棠後,褚相漓确認了白錦棠的身份。

她是白澤,也是能讓他擺脫大陣的關鍵存在。

确認這一點的那晚,他坐在白錦棠的床邊,盯着她的心髒,遲疑着要不要下手。

其實不該遲疑,利用白澤心頭血從大陣脫離,直接去殺死那些仇敵,這比四處搜集仇敵鮮血簡單了不知多少倍,而且這只白澤修為很低,得到她的心頭血輕而易舉。

可最後為什麽沒動手?

大概是……白錦棠的睡顏太平和,她毫不設防地敞露着自己的命門,無條件地信任着這個世界,信任着周圍的一切——就像從前的他一樣。

他不由想,如果他為了自己的貪欲取了白錦棠的心頭,背叛白錦棠的信任,那麽他跟他的仇敵又有什麽兩樣?

探向白錦棠心口的手終究是一轉,改為幫她掖起被角。

罷了,反正不是沒有其他重獲自由的辦法。

時光如流水般逝去,當他終于搜集到了所有需要的仇敵之血,他對白錦棠的想法也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他知道,白錦棠是為了某個目的才會離開故鄉,來到這個世間。她是自由的存在,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或許完成目的就會離開,回到他抵達不了的故鄉。

籠中的囚鳥怎能留得住一只來卻如風的蝴蝶——除非他殺死那只蝴蝶。

不,除了殺死蝴蝶,他還有別的辦法,那就是用自己香甜如蜜的鮮血引誘蝴蝶,令蝴蝶不舍得離開。

是的,只有這個辦法,将希望寄托于所謂的感情是不牢靠的,唯有締造堅不可摧的樞紐,他才能牢牢抓住蝴蝶。

在破開封印,獲得相對的自由前,褚相漓就已經做下了這樣的決定。

仇敵可以留到最後殺,他可以幫助白錦棠達成她的目的,而白錦棠付出的代價僅是留在他身邊。

所以,當鐘雲徽勸說他不要對白錦棠下手時,他根本懶于解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何必與庸俗者多言。

再者,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對白錦棠的特殊。

而且……褚相漓也實在很看不慣鐘雲徽為白錦棠打抱不平的态度,鐘雲徽算什麽東西,有本事在這裏跟他裝老好人,怎麽沒本事當面跟白錦棠說。

既不想主動毀掉對褚家的諾言,又不想對不起白錦棠。歸根到底,還不是既要又要。真是虛僞。

褚相漓安排好了一切,唯獨沒想到的是,白錦棠會為了救他而參與其中,最終被潛伏者擊落。

黑暗的夜空中,白色身影墜落的痕跡如流星般清晰可辨,無聲地消失在了山林裏,落在他的眼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

……

無數記憶畫面在眼前劃過,現實中只是一剎。

白錦棠睜開眼,眼中還留有幾分撤出意識的迷茫,直到對上幽深的目光,她才緩緩回過神。

被看了記憶的褚相漓神色平靜:“看完了?”

白錦棠不知該作何反應,發出了小小的鼻音:“嗯……”

“看完了,有什麽想說的?”

不知為何,白錦棠聲音低了很多,吶吶道:“你……是因為我,才沒有在獲得自由後殺人?”

褚相漓剛開始那麽恨,恨不得一解封就殺光所有仇敵,可他如今只是把那些仇敵做成了傀儡,并沒有血洗修真界。

褚相漓承認了:“本來是想殺的。”

“為什麽沒殺?”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褚相漓直視着白錦棠的眼睛:“是你幫我出來的,我不想讓你覺得,是你間接害死了那些人。”

白錦棠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才說出一個幹巴巴的“哦”。

“除了這個,沒有別的了?”

白錦棠說不出話來,褚相漓的記憶信息量太大了,她得消化一下。

褚相漓頓了頓,似是誤解了她的沉默,抿緊了唇角,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往自己這邊一扯,白錦棠失去平衡,跌坐在了他的膝上。

“我之前說過,不管你看完後是什麽反應,我都不會放你走。”褚相漓手臂圈住白錦棠的腰,略帶危險性地問:“不回答我,是在想要怎麽跑嗎?”

白錦棠回過神:“啊,不是……”

她艱難地将手按在褚相漓的胸前,稍稍推開一點距離:“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

“既然你已經放棄了用我的心頭血脫困,那你為什麽還想讓我留在你身邊?”白錦棠擡頭看他:“因為我能給你提供情緒價值,能讓你開心?”

褚相漓似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頓了頓:“不止這個原因。”

“那是因為我好看,放在身邊比較賞心悅目?”

“……不止。”

“那就是因為我會講故事,比較擅長聊天,可以給你解悶。”

“……不止。”

“那是因為你覺得孤獨,需要有人陪伴?”

褚相漓的回答還是一樣。

白錦棠深深看着他:“那你想讓我留在你身邊,究竟是因為什麽?”

褚相漓抿唇,似乎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未曾明晰的心意藏在某個角落,看不清,摸不透,褚相漓只能憑着本能說出那個答案。

“沒有原因,只是因為是你。”

褚相漓喉嚨滾了滾,吐露出更多難以言明的話語:“你是特殊的。”

他話音落下,便看到白錦棠的唇角忽然翹了翹。

“你在笑什麽?”褚相漓疑惑地盯着他。

白錦棠勉強收斂笑意,若無其事地說:“沒什麽,就是在想,你計劃裏把我留下的手段,不會就只有用血引誘吧。”

聞言,褚相漓收緊了環在白錦棠腰間的手臂:“還不夠嗎?”

白錦棠沒有掙紮,點頭肯定道:“夠啊,畢竟我會對你的血上.瘾,喝多了就真的離不開了。”

“如果你只是單純想留下我的話,當然夠了。”

褚相漓眉頭蹙了一下:“什麽意思?”

白錦棠笑了一下:“你該問的是你的心,你想得到的,究竟是什麽。”

褚相漓垂眸看着她,眼中透着幾分沉思,困着白錦棠的手臂卻沒有松開。

不同于褚相漓的沉默,白錦棠的心情變得好多了。

她坐在褚相漓的膝上,目光掃過他唇鋒緊抿的淡色嘴唇,忽然稍稍直起上半身。

微熱的呼吸落在臉畔,褚相漓身體一僵,攬着白錦棠的手臂下意識收緊。

想象中的柔軟卻沒有落下,白錦棠化作小小的本體,從褚相漓懷裏跳了出去,卧在枕上打了個哈欠:“我困了,明天再說吧,道君。”

懷裏忽然空空如也,褚相漓回過神,眯起眼看向枕上的小獸:“白錦棠!”

白錦棠将尾巴壓在爪下,閉着眼說:“看在你沒有真的動壞心思,勉強原諒你。”

褚相漓坐在床邊看她:“你會離開嗎?”

白錦棠睜開一只眼睛看他:“看你表現吧。”

“看我表現?”褚相漓在她身邊躺下,強行将她抱在懷裏,壓低聲音:“優勢明t明在我,我想如何就如何,要看也是看你表現,你求求我,說不定我還會心軟放你自由。”

白錦棠打了個哈欠:“哦,那就試試看好了。”

白澤實在不擅長戰鬥,剛剛發生的事耗空了白錦棠的精力,褚相漓見她真的累了,就沒再說話,總歸白錦棠已經落在他手裏,來日方長。

黑暗中,褚相漓擡起她的前爪,看到上面的傷口已經愈合。

褚相漓不知怎的,莫名想起了那個沒有落下的吻。

還是有點在意,白錦棠當時究竟是什麽意思?

白錦棠閉着眼,悄悄翹了一下唇角。

純情男就不要學着別人強.制.愛了,連喜歡都不懂,玩的過誰?

大概是因為經歷過太多人情冷暖,褚相漓似乎已經喪失了對于愛的感知,只單純地把這種感情當成了一種占有欲。

可白錦棠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過那些記憶後,比他自己更早地洞悉了他的心意。

白錦棠覺得自己也壞掉了,知道褚相漓可能喜歡自己後,第一反應居然是暗爽。

剛見面時還那麽拽,沒想到現在會心甘情願為她所用吧。

不過……在得知褚相漓的心思後,白錦棠暫時也沒捋清自己的想法。

要接受?還是要拒絕?總得想出個答案吧。

白錦棠暫時沒有答案,幹脆就不想了。

反正褚相漓連喜歡她都還不懂,她已經略勝一籌了。

總歸褚相漓也沒有再想殺她,接下來一起行動也無妨——送上門的戰力,沒道理不用。

白錦棠這麽想着,小短腿蹬了褚相漓的胸膛一腳,試探地問:“除了逃跑,什麽要求都能滿足我嗎?”

褚相漓皺眉捏住她的短腿,換作之前,他早就發作了,這回聽着白錦棠有點像撒嬌的話,莫名有些不能開口:“你想怎樣?”

白錦棠理直氣壯:“我明早要吃烤雞,給我買。”

褚相漓額頭跳了跳:“憑什麽?”剛剛還在生氣,現在就能這麽自然地指使他了?

“不然我自己去買,買着買着,可能會消失在人海。”

沉默片刻。

“……行,給你買。”

白錦棠: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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