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考試前

第25章 考試前

當薛明第一次提着咖啡和奶茶，帶着讨好的笑意登門拜訪時，齊緒還沒意識到什麽。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這個小朋友粘人的勁兒。

薛明即使是粘人都是十分有禮貌的。即使齊緒說了可以來店裏找他，他還是秉持着不過多打擾的原則，只在周五可以提前放學一會會的時候聯系他。

理由也找得無可挑剔，溫溫和和的，進退有度，總是讓齊緒蹙着眉頭，想拒絕又怕傷了人的心，最後還是同意了。

他倆就這麽保持着一周大概見一面的頻率，一直持續到薛明高考前。

大概每年高考都會提前一個月左右開始預熱，在整個社會上都形成一股緊張凝重的氛圍。齊緒沒經歷過高考，直接出國留的學，但這也不妨礙他回想起高中時期，他的同學們被考試壓抑到麻木冷漠的神情。

薛明這段時間乖得很，不打架，也不惹事，每天勤勞地上學放學，周五來他這做題，不會就問。

他是藏不住事兒的性格，每次考試，進步了退步了，都寫在臉上。進步了就仰着笑臉求齊緒誇誇，退步了就把腦袋一垂，默默坐在那兒不說話，等齊緒忙完了來揉揉他的頭發。

想到薛明後期可能也會變成那樣麻木冷漠的小孩兒，齊緒不由得有些擔心。

要不這段時間，對他再溫和一點兒？

當周又一次來到齊緒工作室的薛明很明顯地感受出了齊緒的不同。

齊緒平日裏對他也很好，但都是淡淡的。然而今天不僅主動過問他的作業，還關心他這幾天的作息生活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薛明還是受寵若驚，情緒立刻昂揚起來，纏着齊緒說了好一會話，亮着雙眼睛，小嘴叭叭個不停，跟什麽“麻木”、“冷漠”之類的詞，看着是絲毫不搭嘎。

齊緒也就放下心來，恢複了他以前淡淡的模樣。

完全不知道內情的薛明蹲牆角畫圓圈，懷疑那天驚鴻一現的溫柔齊緒是不是自己壓力太大了而做的夢。

——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最後一天。

教室裏安安靜靜的，連平時最坐不住的學生都學會了保持沉默，仿佛是從這片寂靜中提前嗅出了分離的氣息。

薛明埋頭複習，錯題看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旁邊突然遞來一塊糖。

李書達憨憨的圓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嘿嘿。”

薛明接過那塊糖，趁老師不注意塞進嘴裏，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老師很早之前就不管他們上課吃一些提神的薄荷糖了。

他又擡頭環顧了一圈熟悉的教室，驚覺自己這三年就這麽毫無波瀾地過去了。

三年前，他還以為自己會就此退學，當一個大街上游手好閑的混混，長大以後随便找份能填飽肚子的工作，草草過完一生。

結果景玉宛如天神降臨，提着掃帚沖上他家，揪着薛明耳朵把他拽起來，豎着眉毛：“你敢不去上高中試試！又不是沒考上為什麽不去？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哥給你付學費，哥有錢。”

有一段時間薛明甚至覺得，他這個高中，就是替景玉上的。

體驗過一把高中生的瘾後，他也該夢醒了。

“我不指望你能考上多牛逼的大學，你幾斤幾兩我心裏清楚。但是，你才多大？該上學的年紀，你就是再不樂意再聽不懂，你也去學校裏給我好好呆着去。”這是景玉的原話。

“明哥，想什麽呢？”

薛明兀自出神，旁邊李書達的聲音将他拉回了現實。

“沒什麽，”薛明揉揉眉心，“怎麽了？”

李書達正在收拾桌面，說：“班主任讓我們收拾東西了，馬上有人來布置考場。”

“這麽快？”薛明脫口而出。

他遲來地有點不舍。

慢慢吞吞地收拾完東西後，薛明渾渾噩噩地走出了教室，跟幾個朋友說了再見，便往公交車站走去。

他今天破天荒地沒有提前跟齊緒打招呼，雙腳憑借本能在他工作室附近的車站下了車，等走到他店門口了才回過神來。

怎麽不知不覺就走到這來了。

薛明抿起嘴唇，猶豫了一會兒，準備還是先離開。

就在他要轉身的時候，身後突然壓過來一道陰影。來人身形颀長，從後面走過來能将薛明整個影子都覆蓋住：“怎麽來了不進去？”

“......”薛明呆呆地看着玻璃門上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還多的倒影，結結巴巴，“可是，我，我忘了提前告訴你。”

“這麽乖。”齊緒淡淡說了一聲，意味不明。

薛明只聽到一陣鑰匙叮叮當當的聲音，接着從自己身側伸出來一只手，開了門。

薛明就這麽被柑橘氣息簇擁着走進齊緒的工作室，耳根還是齊緒剛才那聲“乖”。

他手裏東西多，書包也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一進屋就趕緊把它們都從身上卸下來，長長松了口氣。

齊緒看在眼裏，問：“收拾好東西了？”

“嗯，”薛明情緒不是很高，在他的專屬位子上坐下，毫無複習的念頭，“還有兩天就考試了。”

“緊張？”

“有點。這，這也很難不緊張的吧。”薛明揉了揉眼睛，聲音很低。

齊緒沒說話。

薛明剛想擡眼看看他怎麽了，結果頭還沒擡起來，腦袋上就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

齊緒将手搭在他的頭發上，輕輕揉了揉，順着頭發的紋路往下，又捏了捏他的耳垂，安撫之意盡顯：“這樣會好點嗎？”

“......”完全沒有。

反而心跳更快了。

薛明擡眼看了看他，喉結上下一滾，悄悄摸摸地把自己的腦袋從他手底下移出來，又甩了甩，生怕被齊緒發現他紅得不自然的耳朵。

“我，我其實學習不太好的。”薛明小聲說。

齊緒心想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但是怕打擊小男孩的自尊心，他選擇了沉默。

他能看出來，薛明想找個人說點什麽。

“中考以後，我就勉強考了一個末流高中，本來都不想去念的，但是小玉姐......就是我表哥，他逼我去上的學。”薛明聲音悶悶的。

齊緒說：“他做的對。”

心口那股氣堵着，連齊緒站在他面前都無法緩解了。薛明煩躁，眉心蹙起，手不自知地抓着自己的褲子：“我緊張是因為，我不想辜負我表哥的心意，也想離開這個破地方，但是，但是......”

眼前又閃過一個男人油膩的臉。他一把将薛明的存錢罐扔在地上，撿起裏面為數不多的幾張紙鈔，對當時還是個孩子的薛明說：“你以為你能跑多遠，就你這不開竅的腦子，能找到人供你讀高中就燒香吧。”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薛明都沉浸在一種“對啊無論我怎麽努力我就是走不出這個地方”的扭曲情緒中。

渾渾噩噩，碌碌無為，既不上進，也不努力。他有些後悔。

那個男人的一句話，竟然能影響他這麽久。

薛明一直努力地想逃出他父親的陰影，可又不得不承認，他始終沒有走出這座牢籠。

齊緒安靜地注視着眼前這個把難過寫在臉上的男孩，眼睫微顫，最後輕輕彎下腰，單膝跪地，與薛明平視。

他一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一手攬着薛明的後腦勺，輕聲道：“你應該學過一句話。”

“種一棵樹最好的時候，一個是十年前，一個是現在。”齊緒眼神淡淡，聲音低緩，一點一點順着縫隙流進薛明的心裏，“至少在我遇見你以後，我覺得你是個認真的孩子。”

他甚至笑了起來，嘴角微勾：“這個時候，不要想這些了，嗯？”

齊緒也沒怎麽安慰過別人，他以前的圈子多是天之驕子，個個都自信張揚，說話坦率直接。他本人又性子冷，這些話更是從來都沒對誰說過，也不知道效果如何，臉色有些讪然。

溫熱的觸感搭在自己後腦上，薛明迷迷糊糊的，終于從他父親帶來的夢魇中清醒過來，呆呆地望着齊緒的臉。

他的眼睛圓潤，黑亮亮的，盛着頭頂燈光，懵懂地望着齊緒，似乎有星光閃動。他其實沒太聽進齊緒的話，後者實在是個失敗的安慰者，但這并不妨礙薛明被他妥帖好了亂糟糟的情緒，從那股自我厭棄中掙紮出來。

薛明不太好意思，低下頭，低聲道：“我想我表哥了。”

景玉應該已經回家了。他一直數着日子呢，最近還在琢磨請假的事兒，就為了給薛明送行。

然而他作為金牌銷售，客戶哪會按照他的時間來談生意，老板更是不願意放人，氣得景玉連續三天吵了八場架。

“那回去吧。”齊緒松了口氣，順手從自己襯衫胸口的口袋裏抽出一支筆，掰開筆帽，輕輕夾在薛明的圓領打底上。

薛明低頭看去，這支筆通身黑色，帶有金邊點綴，設計低調，但挂在領口上時筆身重量十分明顯。

“這支筆，是我從第一次出國就帶在身上的。”

他無數張心血、無數副令他嶄露頭角、冉冉升起的設計，都是這支筆描繪出的最初的草圖。

齊緒又說：“借給你，祝你所向披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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