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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邬喬搬家這事兒,她誰也沒說。回到自己房間裏,打開電腦畫圖,畫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打開了郵箱。

跟T聯系已經是兩個月的事情。

自從T那封郵件約她見面後,邬喬就再也沒有主動給他發過郵件。

也再沒有受到T的郵件。

雖然這麽多年的關系就這麽斷了聯系是很可惜,可是對于邬喬而言,更可惜的是她沒辦法在明知道對方可能喜歡自己的情況下,還若無其事的跟他聯系。

邬喬一向都知道避嫌,不管什麽時候,只要對方露出那麽點意思,她都會自動回避。

說她敏感也好,自作多情也好,她只是覺得既然不喜歡對方,就該堅決點。

不留一絲情面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周末結束後,又是新的一周。

第一個工作日的早上,邬喬還特地訂了鬧鐘,準備起床做早餐。

誰知她剛推開門,就正好撞見走出來的某人,兩人對望一眼,居然異口同聲說道:“你怎麽這麽早起床了?”

程令時走過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我不是說過,我願意每天早上都給我女朋友做早餐。”

“現在才七點不到,你起太早了,要不再回去睡一會兒。從這裏到公司,開車二十分鐘不到,”程令時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邬喬搖了搖頭:“起都起了,我跟你一起準備早餐。”

其實早上吃的都挺簡單,冰箱裏有食材,做個三明治,煎荷包蛋,至于喝的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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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喬去洗漱的功夫,到了廚房,就看見穿着一身正裝的男人,站在黑白色調的廚房裏忙碌着,他背對着邬喬,高大的身軀站在流理臺前,寬肩長腿,有種性感又溫馨的慢調感。

“你今天有活動?”邬喬知道他很少穿這麽正式的衣服。

剛才她走過來,就看見沙發上放着的西裝外套,這麽熱的天氣,居然還帶上了外套。

程令時說:“之前設計的博物館今天正式開館,我受邀過去參加開館儀式,待會過去,應該下午就能回上海。”

“哪個博物館?”邬喬好奇問道。

程令時:“就是那個博物館。”

見他這麽模棱兩口,邬喬更加好奇的追問:“到底哪個呀?”

但是剛問完,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建築的模型,然後有一股被稱為尴尬的情緒,迅速的彌漫到她臉上。

——“我覺得這個博物館過分強調自身的建築外觀設計,而與周圍建築格格不入,真正好的建築,可以特立獨行,但它應該融于環境。”

還記得當初她跟程令時重逢時,就是在學校裏,時恒建築所的展覽上。

當時邬喬就是站在一個博物館的建築模型旁,程令時主動走過來,她以為對方沒有認出自己,在自己的小心思下,大言不慚的說出了對這個博物館的批判。

這個博物館的建築設計方案剛出來時,不管是媒體還是業界,都對博物館的建築外立面讨論很多,有認為極具未來科技感,大膽運用了曲線設計,讓整個建築顯得格外夢幻未來。

但也正因為這樣,有人抨擊他是為了标新立異,為了嘩然取衆才如此設計。

這個設計是伴随着争議一直在進行,有人視作神作,有人鄙棄如垃圾,之前在H市成功落地,但是一直沒有開館。

“居然才要開館嗎?”邬喬怔了怔。

程令時将鍋裏的煎蛋倒在盤子裏,一邊回答道:“本來一個建築從前期設計到後期的投入使用就會經歷了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博物館這個建築從設計到今天正式開館,今年是第三年,其實這個速度在當今世界,也只有中國才能完成。”

邬喬想起了自己的美術館建築,不由輕笑道:“是不是三年後,我也能看見我的美術館建成?”

“應該可以。”程令時将盤子端起來,邬喬立即拿起旁邊的牛奶。

等兩人坐下,邬喬這才擡眸,小心翼翼的打量他的神色,倒是程令時一直在專注吃東西,反而是她自己憋不住的說道:“其實我之前說的那番話,并不是真心話。我很喜歡你的博物館設計,我覺得相較于那些千篇一律的東西,你總是能給人帶來驚豔和震撼。要不然那天我也不會一直站在那個博物館的建築模型面前。”

程令時終于懶洋洋的擡起臉來,往椅背上一靠,整個人雖然看着懶散,但是坐在椅子上,氣勢卻不減,他眼睛盯在她身上,聞到:“這次是真心話?”

“真心話,比隕石還真,”邬喬認真點頭。

程令時也不是說不信,他憋了兩下,緩緩說:“那天聽了你的話之後,我回去,翻了翻自己的設計圖。”

不……不是吧?

邬喬被說的一愣,她的話至于殺傷力這麽大嗎?

“不信?”程令時見她愣住,語調慢騰騰的問道。

邬喬:“不是,我就是覺得你不應該相信我胡說八道的話。”

“作為設計師,誰會對于別人的評價無動于衷呢,”程令時聲音更淡了。

邬喬開始後悔開啓這個話題了,早知道今日,何必當初呢。

她真不是那種喜歡主動挑事的性子,沒想到為數不多的幾次,居然還被翻了舊賬。

是啊,作為設計師誰會不在意別人的意見,如果有一天她的美術館項目真的建成,要是有個人跟她說,她的設計一無是處,只怕她也會難受。

每個建築設計都如同建築師的孩子,每一張平面、立面都耗費着他們的心血。

“對不起。”邬喬低頭認錯。

“道歉什麽,我還沒說完呢,”對面的程令時在端起咖啡,輕呷了口後,微拖着腔調,懶散而緩慢道:“我回來後翻了翻圖紙,就覺得日後你一定會改變看法,重新認同我的博物館設計。”

邬喬發現自己又被他戲弄,終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先送你去公司,”程令時見狀,也不戲弄她了,伸手揉了她的長發,溫柔說道。

*

早上程令時去參加博物館的開館儀式,大家都在忙手頭上的事情。

邬喬去茶水間倒水時,正好撞上隔壁組的一個設計師,正在跟旁邊的同事抱怨,“剛才來了個老太太,說什麽要找設計師做設計。前臺就給我們組長打了電話,組長派我過去接待,我本來以為是個什麽有錢老太太找到我們這裏。”

“誰知我坐下之後,她跟我說什麽,說她想攢了一筆錢想蓋房子,紀念她丈夫,但是她只攢到了蓋房子的錢,沒什麽設計費給我,但是可以把她丈夫一生的心血都送給我。”

這個男同事喝了一口水,口氣不善道:“結果我一問什麽心血,她說她丈夫一生積攢下來的建築手稿,還都是關于榫卯結構的心血。她還說她丈夫是榫卯技藝非遺傳承人。”

“老太太心意是挺好的,就是現在木結構這東西,在中國根本行不通,哪怕建個民房都得用混凝土,所以我覺得還是別費這個事兒了。”

邬喬一直在旁邊聽着,終于忍不住說:“她只是想要紀念自己的丈夫。”

“但是她丈夫也不是什麽建築大師,要是什麽梁思成和貝聿銘這樣的大師,手稿才有價值嘛。”

邬喬深吸一口氣,這才沒重新出口反駁。

雖然她對于男同事說的話,很不認同,但也不想在這裏跟他吵起來。

好在對方倒了咖啡,就離開了茶水間。

邬喬端着水杯往回走,還沒走到一半,突然調轉了方向,走向前臺,她看着前臺小姑娘立即問道:“剛才是不是有個老太太來過?”

“對呀。”前臺小姑娘也覺得稀罕。

他們這樣的建築公司,合作的都是財大氣粗的甲方,要麽就是政府部門,畢竟時恒主要做的就是公建和大型建築部門,哪怕接商業住宅,都是對方捧着錢上門。

況且他們的設計費在業界極其高昂,偶爾有私人業務,也都是什麽富豪名流之類。

像這樣樸素的老太太,還真是挺少見的。

邬喬忍不住問道:“她走了多久?”

“五分鐘吧。”前臺說道。

于是邬喬問清楚對方的穿着和打扮,前臺見她這麽上心,忍不住說:“邬喬,你該不會是想接下這個項目吧?”

前臺跟邬喬年紀差不了多少,平時關系不錯,她勸道:“剛才我請韓老師過來接待了一下老人家,你都不知道韓老師之後跟我發了多大的脾氣,說我完全是在浪費他的時間。他還說這種案子以後別往公司裏接。”

前臺小姑娘委屈道:“這案子哪兒是我往公司裏接,是老太太自己找上門來的,難不成我還把人往門外推啊。”

“老人家留下聯系方式了嗎?”邬喬輕聲問。

前臺小姑娘起身,推了下臺面上放着的登記簿,輕聲說:“你還真想接啊?”

“不是,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邬喬笑了下。

很快,她打了電話,好在那邊很快接通,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傳來:“喂。”

“您好,我是時恒建築所的設計師。”

或許是邬喬的聲音溫柔,對面也一下拔高了聲音:“你們願意接了?”

“您已經離開了嗎?”邬喬問道,“我想跟你見一面,再詳細聊聊這件事。”

“我快到公交站臺了,我不住上海市區,我住在鄉下。”老太太輕輕嘆了一口氣,用一種極小心的口吻問道:“小姑娘,如果可以,我能現在就過來跟你說這個事情嗎?”

邬喬明白對方的意思,她找到時恒,甚至來到這裏,應該是問了很多人,甚至轉了很多趟車,立即說道:“那您等我一下,我現在就過來。”

邬喬顧不得将自己的水杯放回工位,直接留在前臺,便跑了出去。

她一路跑向老人所說的那個公交站臺,但是發現站臺上等車的,都是年輕人,她左右看了一眼,正要拿出手機再打電話。

就被人從後面,輕輕拍了下手臂。

“小姑娘,”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邬喬轉回了頭。

而當她看到這個老人時,就見她手裏舉着一瓶礦泉水,上面還冒着冰涼的水汽,一頭花白頭發的老人家,打扮的很樸素卻也很幹淨。

當邬喬低頭看見她手臂上挎着的包時,眼淚差點兒奪眶而出。

因為她奶奶也有一個這樣的包。

“小姑娘,麻煩你跑這麽遠的路,喝點水。”老奶奶将手裏的礦泉水塞進她的手心裏。

明明只是便利店裏兩塊錢一瓶的礦泉水,邬喬拿在手裏,卻那樣沉。

*

晚上回家後,邬喬想了許久,還是敲響了書房的門。

“怎麽了?”程令時走過來開門,見她一臉嚴肅的模樣。

邬喬忍不住舔了下唇,低聲說:“其實,我今天接了一個項目。”

“接了一個項目?”程令時一怔,因為邬喬是他組裏的成員,所以她手頭上的項目和進度,他都是一清二楚的。

至于公司的新項目确實是有,但是并沒有交到邬喬手上。

在他的注視下,邬喬開口說道:“今天公司裏來了一個老人家,她提出想要建造一個木結構建築,來紀念她的丈夫。因為她的丈夫就是一個榫卯技藝的非遺繼承人,卻在三年前準備建造這個建築時,因為胰腺癌去世。”

“所以你就接下了?”程令時皺眉。

邬喬立即說:“我覺得這個項目确實是太小了,所以我想通過私人名義接下,我向你保證,我一定不會耽誤日常工作。”

設計師接私活兒這事兒,在哪個公司都有,很多老板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程令時當然不會計較這件事,但是他沒想到,邬喬接私活居然是接個這個。

他說:“我覺得你要慎重考慮,雖然木結構建築在國外很流行,但在現在的中國并不算是主流設計,這裏面牽扯到太多。你如果想要挑戰,我可以……”

“我不是想挑戰什麽,”邬喬擡頭望着他,她低聲說:“我其實一開始也只是想跟她聊聊,試試看能不能有什麽幫忙的地方。我知道她這樣的老人家,能找到我們公司,肯定是經過很多努力。”

但是在見到老太太的那個瞬間,邬喬想起了她奶奶。

“你還記得戴爺爺嗎?”邬喬問道。

程令時點頭,他當然記得,那個古怪又厲害的老頭,他是清塘鎮上最厲害的手藝人,遠近聞名,當年程令時為了跟他學習榫卯技藝,還在他家裏幹了兩個月的活。

“那老頭說我以後哪怕是個厲害的建築師,但也不會是個好的中國建築師,”程令時輕聲說。

邬喬沒想到戴爺爺居然跟他說過這種話。

“大概他覺得我學在美國,以後也一定會留在美國,他說我考慮建築的方式,只有西方的,沒有中國的。”

邬喬怔住。

“但這老頭肯定沒想到,你也會成為建築師。”

兩人同時想起記憶那個古怪的老頭,竟是感受到了共同的溫暖和柔軟,那個夏天是屬于他們的夏天,哪怕炎熱也依舊在記憶裏閃着溫暖的夏天。

這一刻邬喬望着他眼底的情緒,突然意識到,還記得那個夏天的,并不止她一個人。

他也同樣記得。

終于程令時露出淡笑,手掌搭在她的發頂:“既然接下了,就好好去做。”

“老頭覺得我做不成的事情,我覺得你可以。”

這世界上大概再也沒有什麽,比信任這兩個字,更讓人心暖和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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