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第 23 章  第 23 章

顧知野幾乎是在聽到回答的一瞬間就挂了電話。

不知道是被“惡心”,還是氣的。

“走,睡覺。”顧知野垮着個臉。

“姐姐是香寶,要洗腳腳。”吱吱杏眸咕嚕轉了一圈,小手一指:“你是臭寶。”

旁人在這裏,聽到這話會瘋狂想抱着吱吱啵啵啵啵。

——她叫我寶寶诶,她還知道洗腳講衛生做個香寶诶。

而小少爺只有被喚作“臭寶”的羞憤,以及被一個三歲小孩教育的羞惱成怒。

一天下來,顧知野試着無視“弟弟”的稱呼,嘗試平心靜氣地跟顧知之相處,結束接下來的一天,可小鬼總能用別的方式肆意踐踏他的底線。

場面一時詭異起來。

負責人戰戰兢兢地轉過身,不敢看被小姑娘緊緊抱着大腿不放的顧宴辭。

腦海裏,不由浮現出上午會議室裏的一幕。

顧宴辭聽着高層彙報上一季度的虧損,面容淡然,只在聽到數字時,微微擡眸,朝高層投去淡淡又壓迫感十足的一眼。

明明沒什麽表情,但當場衆人屏息凝神。

他卻又什麽都沒說,漫不經心地提了三條建設性意見後,進行了下一項議程。

內斂、克制、沉穩。

情緒不顯山不露水,神秘莫測,像站在暗處的老虎,無聲無息地謀劃着什麽,渾身上下帶着讓人無法靠近的冷意。

負責人緊張歸緊張,人類天生的好奇心驅使着他默默豎起耳朵,想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麽。

有孩子這種事,放其他人身上算不得什麽瓜,但——

這人是顧宴辭。

是從未傳過緋聞八卦,被公司全體員工譽為沉穩清冷、感情淡薄的顧總。

更何況...

一個像小太陽的崽崽突然抱起大冰山老板的大腿喊爸爸...

一熱一冷,想想就很玄幻。

**

“爸爸?”

吱吱久久沒有得到回應,奶音小小的,像小貓咪的叫喚,藏着好奇與不解。

顧宴辭斂目低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擡眸:“今天到這。”

宋時衍從震驚中回過神,明白顧宴辭想私下解決這件事,手肘撞了撞好友沈勉的,示意自己去跟負責人交涉,讓沈勉留在這照看。

沈勉皺眉,視線從小不點身上挪回來,微微點頭。

宋時衍一笑,“陳總,這邊。”

項目負責人陳正自然明白是要趕他走的意思。

但,吃瓜人永不服輸。

負責人擠出一個笑容,擡步跟宋時衍往停車場的方向走,臨走前,借着要跟顧宴辭告別為理由,回頭,禮貌恭敬地朝顧宴辭點頭。

動作看似正常,但憑借着點頭的短短一秒,眼神自然地由上而下。

視野裏,顧宴辭面容清冷,西裝外套着一件中長款黑色大衣,剪裁簡約,成熟穩重。

骨節分明的手狀似漫不經心摩挲着另一只手的袖口。

看似沉穩貴氣,實則帶着點無法言喻的“狼狽”。

他的雙手只能保持這一動作,如果垂下,會碰到一個圓乎乎的小腦袋。

小腦袋緊緊貼着他的大腿,臉頰一側的肉擠成一團,略顯滑稽,杏眸卻清澈水潤,眨巴眨巴。

陳正暗地裏佩服。

都被抱大腿了,顧宴辭還一副雲淡風輕、仿佛不是當事人的模樣。

負責人快速收回目光,狀似平靜地說:“顧總,項目的具體細則,明天去公司後以報告的形式呈現給您。”

“嗯。”

等陳正和宋時衍的背景消失,沈勉低頭,審視的目光落在吱吱身上。

衆所周知,顧宴辭上任之時便是顧氏集團的繼承之戰打響之日。

顧宴辭能力出衆,行事謹慎,競争對手自知無法在事業上打垮他,斷斷續續出現了一些很是下三濫的招數,想用道德、緋聞毀掉他。

一一失敗。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找小朋友過來演戲,碰瓷找爸爸的。

“小朋友,是誰教你這麽說的?”

沈勉天生性子冷,平心靜氣下的語氣都讓人覺得冷,更何況,如今又有人來找茬,他語氣比往常還差。

吱吱聽不到沈勉說了什麽,被他的模樣吓得嗖一下躲在顧宴辭的大衣後面,緊閉眼睛不敢看。

沈勉還想問什麽,被顧宴辭一個眼神攔下。

顧宴辭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擋住沈勉的視線,語氣清冽:“你..”

“認錯了”三個字,被撞來的一陣暖意堵住。

小不點緊緊抓着他的衣角,随着他的步伐小步挪動,臉頰貼在他的大腿上,昂頭,可憐巴巴地呢喃:“爸爸,我怕。”

尾音又奶又小,好像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顧宴辭僵硬,擰眉。

他和對手談判過無數次,為了利潤、權力針鋒相對,習慣了對方投過來的暗箭明槍。

他擅長應對步步緊逼的兇狠,現下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見。

一個三四歲的小不點,好像在跟他撒嬌訴苦。

顧宴辭沉默。

宋時衍小跑過來,第一次見到無所不能的顧宴辭露出這種嚴肅表情,心間一顫,慌忙問:“怎麽?剛才有現場直播?還是你爸搗的鬼,很難辦?”

顧宴辭抿唇:“你跟她溝通。”

宋時衍本來挺慌的,見到吱吱的一秒,什麽擔心都沒了,女兒奴屬性大爆發,眉眼帶笑,聲音不自覺溫柔下來:“他不是你的爸爸哦。”

“他是我的爸爸,”吱吱聲音稚嫩:“我們可以去做DAA考試。”

很久之前,系統說過,如果爸爸不相信,就去做這個。

宋時衍稍愣。

“是...DNA檢測?”

幾分鐘前,幾乎是聽到她喊顧宴辭爸爸的那一秒,宋時衍和沈勉已經懷疑背後有人在搗鬼。

對方顯然想拍些“顧宴辭有私生女”之類的視頻以抹黑他,謠言總比澄清傳得遠。

吃瓜群衆們希望看到“顧宴辭私藏女兒”的新聞,想把他拉下神壇。

與私生活有關的謠言,一向能傳得很廣。

這些起初只是猜測,可“DNA檢測”這個對小朋友而言十分專業的詞彙出現後,一切都得到了證實——

有人在背後教唆。

讓宋時衍擔心的不是這。

倘若只是找個小朋友演戲,只是一個不痛不癢的小麻煩,澄清謠言需要力氣,但總歸能解決。

但現在對方既然敢出“DNA檢測”這張牌,明顯有底氣。

如果真是顧宴辭的孩子,顧家知道後必定大亂。

衆所周知,上位者的婚姻大部分都是交易。

顧宴辭有了孩子,不僅會影響以後的財産分配,用來擴展家族版圖的聯姻交易也會受到影響,往近了看,顧宴辭的幾個弟弟八成要用孩子做文章,在顧宴辭的父親——顧延川面前上眼藥。

頂豪家族裏什麽都多,唯獨“情感”少得可憐。

顧延川對他沒有感情。

顧宴辭七歲時離家獨居,身邊照顧他的只有管家和阿姨。

在此之前,他是被綁架都無人交贖金贖他的一枚家族鬥争下的棄子。

他獨自走到這一步,從顧延川那得到5%的股份,表面無限風光,其中苦楚與艱難,無人知曉。

前面,有咄咄逼人、想讓他下位的衆多黨派;身後,有懸崖萬丈,想看他掉下來的顧家衆人。

顧延川聲稱養病暫時退居一線,将顧氏交給顧宴辭,具體目的暫時還未暴露出來,宋時衍和沈勉一致認為絕對沒安好心。

或許..

他是想借這個機會,讓顧宴辭受累,以便告訴所有人——

他們支持、擁護、崇拜、尊為神明的顧宴辭,擔不了顧氏集團的最高位。

宋時衍、沈勉想到的,顧宴辭自然清楚。

“不能做。”沈勉沉聲道:“檢測機構門口肯定有他們的人。”

“被拍到更難澄清。”

顧宴辭語氣淡淡:“他們沒有能力。”

宋時衍頓了頓,想到了什麽:“也是,又不是必須本人去,想從數家檢測機構裏準确找到我們安排的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如果對方的目的不是為了拍視頻抹黑,這不是演戲,那...”宋時衍猶豫:“現在只有一種可能。”

“她和你有血緣關系。”

顧宴辭眼眸微沉,狹長眼眸裏透露出兩分陰郁。從前的他是謙謙君子,禮貌疏離,如今,卻是陰森可怖。

像冷靜的老虎忽地撕下僞裝,陰森森地俯視着對手。

沈勉沒有注意到,仍在勸解:“不行。”

“她就是給你挖的陷阱,一個坑,等着你跳進去。”

微風吹來。

顧宴辭的黑色大衣衣角微動,背後地皮荒涼,他站在中間,面容沉靜陰森。

沈勉驀地停下。

宋時衍眼觀鼻,鼻觀心,默默不語。

氛圍僵持緊繃起來。

四周,唯有吱吱游離于陰森之外。

她撓撓頭。

大人的話難懂。

她只聽懂了一句。

吱吱偷偷拽了拽顧宴辭的大衣,偷瞄沈勉,奶聲奶氣地小聲解釋:“爸爸,我不是坑,我是人。”

她的小奶音很重,“是”這個字聽起來有點像“系”。

顧宴辭轉身,眼底陰翳散去,又恢複到往常的清冷平靜,只是多了絲不解。

吱吱有點急。

“我系人,爸爸。”

“是人?”顧宴辭重複。

吱吱小雞啄米地點頭。

緊張的氛圍被這句稚嫩的“系人”沖散。

宋時衍哭笑不得。

崽崽的腦回路怎麽都這麽奇怪。

顧宴辭淡淡道:“我知道。”

吱吱扶着胸口,長舒一口氣。

還好爸爸不是笨蛋。

“你叫什麽?”

吱吱彎眸,“吱吱,爸爸,我叫吱吱。”

話音剛落,“吱吱——”

遠處,福利院裏的護工們着急地四處找人。

吱吱像個小樹懶一樣猛地抱住顧宴辭的大腿,“爸爸,爸爸,我不走。”

顧宴辭看向對方的工作服,擰眉:“是顧家的福利院,時衍,你去一趟。”

“福利院?”

輪到宋時衍懵了。

如果是福利院,背後的人來自顧家?

**

吱吱蹦蹦跳跳地跟在顧宴辭左側,遠離那個說話很可怕的人。

一邊蹦蹦跳跳,一邊在腦海裏呼喚。

【系統叔叔!爸爸要帶我回家啦】

沒人應。

吱吱摸摸鼻子,以為系統在睡覺,擡起腦袋瓜,專心致志地觀察起她的爸爸。

顧宴辭側顏深邃立體,鼻梁高挺,看着很冷。

沈勉沉默地站在顧宴辭的右側,不語。

沈勉、宋時衍跟顧宴辭同歲。

從顧宴辭離家獨居開始,他們就成了朋友。

十九年,認識至今。

從顧宴辭決心登上顧氏頂峰的那一刻開始,沈勉和宋時衍就堅定不移地站在了顧宴辭的陣營裏,成為了他最信任的人。

沈勉沉聲道:“最好把她送到國外。”

顧宴辭眸光淡淡掃過眼前的荒地。

“顧晏禮有沈家的支持,顧既白、顧知野還沒進顧氏集團就得到了3%的股份,所有人都有支持,都有倚靠,我們沒有。”

“這孩子大概三四歲。”沈勉深呼吸,“四年前就有人感受到了你的威脅,他們用不知道的方式,生出了可能和你有關系的孩子,再等到你要上位的時候,送到你身邊。”

“現在,敵人在暗你在明,他們想用這件事做文章易如反掌。”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如今還要讓自己陷入險境裏?”

“有何不可。”

沈勉腳步頓住。

偏頭,撞進顧宴辭陰森的深邃眼眸裏。

響起的聲音,漫不經心裏又帶着兩分森然。

“我要讓布置這場棋局的人,下地獄。”

“沒有人應該成為任人擺布的棋子,沈勉。”

“更何況,是我的失誤讓她誤入這場棋局。”

沈勉怔愣。

顧宴辭擡步往前,吱吱偷偷看了他一眼,撓撓腦袋,牽着顧宴辭的大衣衣角蹦蹦跳跳跟上。

一大一小,一靜一動,一冷一熱。

沈勉忽地明白,宋時說出兩人有血緣關系的假設時,為什麽顧宴辭會一改往日的沉穩,撕下謙謙君子的僞裝,成為了陰郁的巨獸。

顧宴辭允許身邊出現軟肋,允許被人攻擊,卻不允許,有人将孩子搬上這盤争權奪利的棋局裏。

因他在這場棋局裏,掙紮了近二十年。

其中苦果,沒有人比他更懂了。

**

半小時後,宋時衍從福利院裏出來,“我沒透露你的身份,只說是我朋友,院長的态度很明确,必須帶着檢測報告,證明有血緣關系才能讓吱吱留在你身邊。”

“在沒有檢測報告之前,絕對不可以離開福利院。”

顧宴辭:“合理。”

他沈吟半晌,措辭謹慎:“吱吱,先回福利院,DNA檢測報告出來,能證明我是你血緣上的父親後,我會派人接你。”

宋時衍連連道:“是的,吱吱。現在還不能帶你走,等DNA報告出來,福利院奶奶還在遠處等你呢。”

吱吱透過車窗,看到遠處的奶奶,低下腦袋想了一會,回頭戀戀不舍地說:“一定,一定要來接我。”

“嗯。”

“我們拉鈎鈎,撒謊鼻子會變長的哦。”吱吱一臉嚴肅,鄭重說着她認為的威脅語錄。

她伸出短短的小拇指。

顧宴辭未動。

“爸爸?”

顧宴辭沉眸,冰涼的指節搭上她的,骨節分明的小拇指彎了彎,做了平生最幼稚的一件事。

比起拉鈎,他更擅長簽合同。

院長慢慢走近,眯着眼睛努力看清車內的場景。

吱吱看到了,耷拉着腦袋,往車門旁邊爬,一步三回頭,格外認真地說:“要來接我,爸爸。”

小奶音夾雜着兩分不安。

顧宴辭心中複雜。

擡眸,同樣認真地回答:“好。”

沈勉和宋時衍知道這個“好”的分量。

吱吱得到允諾,彎身要被宋時衍抱下去時,忽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往顧宴辭方向扔,轉身小跑到院長身邊。

隔着老遠,能看到她耷拉着腦袋,小小的肩膀微聳,小手不斷在眉眼處徘徊。

“她在哭。”宋時衍結婚早,有個三歲的兒子:“我兒子第一天去幼兒園的時候,也是這麽個哭法。”

“小孩子比你想得要敏感很多。”

院長似乎用了點辦法,哄好了小不點,牽着她的手,消失在停車場裏。

“她給你了什麽?”

沈勉問。

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條,四角微卷,看得出來摸過很多次。

顧宴辭一點一點折開。

一團藍色與白色的蠟筆畫下,站着一個畫得像外星人的小崽崽,腦袋左右垂了一條線,她旁邊有個更為高大的人。

宋時衍輕笑:“這畫我懂。藍天白雲下,爸爸牽着她的手在草坪上。”

“看來每個小朋友都愛畫一樣的全家福。”

沈勉抿唇:“你兒子天天給你畫?”

“當然。”

顧宴辭收好畫紙,語氣淡淡:“回公司。”

沈勉開車,一路安靜。

顧宴辭捏着蠟筆畫,微微出神。

不一樣的。

有些小朋友看得到父母,畫出來的全家福是美好幸福。

他和她不一樣。

他們的全家福,是期待與幻想。

到家時,門口站着一個人。

“小顧先生,顧老先生特意準備了一份禮物給您,祝願您成功上任臨時CEO,讓我務必将禮物送到您手上。”

顧老先生是顧宴辭的爺爺顧長海,顧家的家主。

顧宴辭接過,颔首點頭。

關上門,家裏空無一人。

兩層的別墅裝修簡約,規矩,清冷 ,通體的黑白,分分鐘能放到裝修雜志上做“簡約風”的樣板風,沒有什麽生活痕跡。

冷清得可以。

顧宴辭喝了杯水,打開紙箱,裏面有一副用玉做的棋,棋子溫潤,價值不菲。

吱吱等了一會,正要進行黏人攻勢,顧宴辭語氣淡淡:“好。”

他沒有選擇貼心地給崽崽吹馄饨,只是端着她的碗走到窗邊,讓冷風涼了一會。

回來時卻再度收獲了崽崽的崇拜。

一頓晚餐,吃了近半小時。

晚飯結束時,顧宴辭看了眼時間。

剛到六點。

距離吱吱睡覺,還有三個小時。

顧宴辭聽取宋時衍的建議,讓吱吱看了一個小時的動畫片。

小不點抱着小羊玩偶坐在沙發上咯咯大笑,顧宴辭頭一次慶幸家裏有個電視機。

“電視機”和“動畫片”,一定是震驚世界的偉大發明。

吱吱看電視時,顧宴辭沒有工作。

他暫時放下了忙碌,倒在沙發上阖眸小憩。

其實小不點相對很聽話。

她只是黏人了一點。

但顧宴辭從未體會過“情感上的黏糊”。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跟他談利益,說“上位”,談頂豪家族的權鬥紛争。

他習慣了刀尖舔血的生活,更擅長處理氣勢洶洶找他麻煩的敵人,突然面對吱吱黏糊糊的溫情,只會百般不适。

顧宴辭呼吸放緩。

頭一次,什麽都沒想,給了自己長達一個小時的放空機會。

精神放松下來。

忽地。

鼻息間闖入溫熱的異香。

顧宴辭快速擡眸。

沒有敵人,不用謹慎。

眼前,只有一個肉嘟嘟的小圓臉。

香味,只是小不點衣服上的味道。

吱吱摸了摸他的額頭,小手溫熱,關心地問:“爸爸,你nei(累)不nei(累)。”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秒,顧宴辭的精神徹底放松了下來。

他看着眼前溢滿擔心的小圓臉,阖眸,無意識地道:“不nei。”

身體僵硬了兩秒。

“不累。”

他狀似漫不經心地糾正。

顧宴辭的舉動頗有點“自欺欺人”,這裏除了他和吱吱,再無第三個人。

吱吱不懂爸爸為什麽要說兩遍不累,卻沒有探究的想法,得到想要的答案後,她轉頭繼續看電視,獨留她的老父親聽着叽裏呱啦的動畫片背景音和“咯咯”的清脆笑聲,原地自我懷疑。

顧宴辭不解。

為什麽,他會跟着“N、L”不分。

很久之前,宋時衍剛有小孩那段時間,上班時沒有心思做別的,天天盯着兒子的出生照片看,舍不得小孩,顧宴辭理解。

他不理解的是,為什麽沒有小孩之前說話正常的兩口子,那段時間的交流成了——

“寶寶在睡覺覺?”

“喝牛牛了嗎?”

....

顧宴辭不由皺眉。

偏頭看向自家女兒的眼神裏,充滿了謹慎。

潛移默化的影響最可怕。

七點多,吱吱戀戀不舍地看着爸爸關掉電視,“我明天可以再看嗎?”

“可以。”

“天天都可以看嗎?”

顧宴辭:“後天阿姨回來,你要聽她的決定。”

吱吱還不明白阿姨回來意味着什麽,擺弄着她的小羊玩偶。

“你很喜歡它?”

顧宴辭問。

“嗯!”

“它今晚陪你睡。”

“好耶!”吱吱激動抱着小羊:“把它放在我和爸爸中間。”

越想越覺得這個計劃好,她拽着顧宴辭的手就要往外沖:“爸爸,現在就睡覺!”

顧宴辭未動,拽回激動滿滿的小崽崽,“我的意思是,讓它一只小羊陪你睡,我睡在我的房間。”

小不點仍有點迷糊。

顧宴辭:“我們分開睡,兩個房間,你一個,我一個。”

這下吱吱聽懂了。

也開始委屈了。

她攥着顧宴辭的衣角,“我不一個人。”

顧宴辭:“你三歲,已經是要上學的小朋友,長大了,要自己睡。這樣才是勇敢的小孩子。”

顧宴辭搬出剛才在網上搜索的一套“如何讓小朋友獨自睡覺”的十大誘哄方式,這是第一招。

顧宴辭說時忍不住擰眉。

理由有點扯。

宋時衍家的寶貝剛三歲,每晚都被宋時衍抱着睡。

即便再無道理,總得一個個試。

小朋友的腦回路、他們擔心、害怕、在意的東西,大人一般都想不到。

網上點贊頗多的帖子,自然有它的價值。

客廳裏,一時無話。

十分鐘前的笑聲似乎過去了很久,如今人走茶涼,徒增寂寥。

落地窗外,黑漆漆的一片。

玻璃折射出客廳裏的明亮,一大一小面對面僵持不下。

小的那個,抓着大人的毛衣不放。

顧宴辭身影氣場,低頭等待着吱吱的回答。

上午,他在會議室裏,有過類似的等待。

那時候,他手握讓衆人臣服的籌碼,即便海上看似波濤洶湧,前方艱難險阻,他仍舊态度從容,甚至帶着幾分“觀賞”的閑情逸致,漫不經心地打量每個人的表情。

現在,不一樣。

同樣手握讓吱吱妥協的籌碼,同樣知曉他會是最後的勝利者,情況卻不同。

具體哪點,顧宴辭分不清。

他向來不擅長分析“純感性”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毛衣上傳來的沉沉重量,小了些許。

顧宴辭視線往下。

黑色毛衣上的白淨小手,一點點松開。

忽地,重量全無。

被拉得往下墜的毛衣,恢複到原來的正經模樣。

吱吱低着頭,不情不願地抱着小羊:“我很勇敢。”

“嗯,很勇敢。”

最重要的睡眠問題解決了。

宋時衍顯然擔心顧宴辭出什麽問題,隔兩個小時就要發兩條消息過來。

你可以适當陪他們玩一會,當然,感覺你不會做這樣的事。

話說,不用工作的下午,是不是很舒服?

忘了件事,還有睡覺的事。福利院的工作人員說,小朋友一般八點半排隊梳洗,九點準時上床睡覺。

抱着孩子睡覺特別舒服。小寶貝們都是火爐,每次抱着我兒子,我睡覺都覺得熱。

顧總,知道你不是抱崽睡覺的人,但就委屈這一次。權當抱着個暖寶寶睡。

顧宴辭:【我跟她溝通好了,她一個人睡。】

【??讓三歲的小朋友一個人睡覺,以後你會後悔的】

顧宴辭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他從兩歲半開始,獨自睡覺、吃飯,在這個過程中培養出了獨立自主、不依賴他人的能力。

這無疑是件好事。

至于宋時衍說的後悔,絕不會發生這種事。

後天阿姨回來後,他跟她的接觸将到此為止。

他平常回家的次數很少,即便回家,也只會在應酬結束後。

一般回家已經九、十點,按照這個作息,吱吱早已沉入睡夢中。

宋時衍不知道顧宴辭的理由,消息一條一條過來。

【寶寶三四歲的時候最好玩,等她長大,有自己的想法後,你想跟她聊天都沒機會。那時候,是你求着她,讓她給你抱】

【或許還要打着“爸爸怕黑,能不能保護爸爸”的借口,讓她晚上陪你睡。】

【身在福中不知福!!】

【現在不知崽崽好,以後崽崽把你當成草】

【以後你們身份轉換,你對吱吱做的一切,都将反噬到你身上】

【我詛咒你!!!】

【記得給吱吱把燈打開!!】

顧宴辭擰眉。

求她?

不會。

視線落在倒數第二句。

腦海裏莫名出現吱吱耷拉着小腦袋,委屈巴巴松開手的場景。

身份一轉....

顧宴辭轉移思緒,不再想。

宋時衍今晚的話格外多。

顧宴辭關了手機,帶吱吱去休息。

他三年前進顧氏集團,為了上班方便買下了這棟別墅。

三年來,沒有來過一位住宿的客人。

即便是他自己,回來的次數也不多。

客房的床單、被罩,阿姨都會定時更換。

內部裝修依然簡約,以黑白灰為主。房間內的牆面是深沉的黑,床單被罩一律是複古典雅的墨綠色,身着淡藍色毛衣的小不點,紮着兩個小揪揪,發上夾着兩個分為花哨的粉紅發卡。

整體風格與房間格格不入。

“這以後是你的房間。”顧宴辭頓了頓,“等阿姨回來,有什麽想買的,你可以告訴她。”

吱吱悶悶不語。

剛到別墅時,客廳裏的一切都成了她的玩具。

一個落地鏡都能讓她玩半天鬼臉。

她津津有味地探索着新家的每一件小東西,只是現在,輪到自己的房間,卻興致全無。

顧宴辭打開床頭櫃上的小燈:“不關這個燈。你覺得太亮,就在另外一邊睡。”

“吱吱,去睡覺。”

顧宴辭往門口走。

書房裏,還剩下一堆等待處理的文件。

吱吱瞅了他一眼,憋着嘴巴,爬到床上,小腳胡亂蹬了兩下,拖鞋掉到地上。

她放下小羊,又蹦跶着下來把拖鞋放好,再度爬上去,窸窸窣窣鑽到被子裏。

床上拱起了一小團。

顧宴辭關上門,沒有關緊,留有一小道縫隙。

昏黃的柔弱光影照亮了床上像毛毛蟲一樣拱起來的一小團。

小不點必定在委屈巴巴。

顧宴辭站了兩秒,轉身擰眉離開。

吱吱需要明白,她的父親不體貼。

跟她在福利院裏看到的,或者從護工、院長那兒聽到的“父親”不一樣。

這裏不僅不是童話世界,甚至還是畸形的殘酷現實世界。

她不能依賴他。

在顧家,不能依賴任何人。

顧宴辭倒沒冷漠讓三歲小朋友第一次獨自睡覺。

從福利院離開時,提過她很獨立自主,乖巧聽話,晚上還能一人睡覺。

只是他們不知道,吱吱之前能一個人睡,是有系統陪着。

它會唱搖籃曲,講故事,慢慢哄着吱吱。

**

燈影模糊。

吱吱使出吃奶的力氣,抓着被子想蓋住腦袋。

兩米的大被子比山還重,一動不動。

她埋頭蜷縮着往裏拱了拱,像毛毛蟲,從一端拱到另外一端。

背緊緊貼着被子,四周有了倚靠。

沒有那麽害怕。

她抱着小羊玩偶,想變得勇敢、堅強,試探性地閉上眼睛,五官卻無意識地擰成了一團。

周圍驀地安靜下來。

微弱的光芒從一個像拱門的小口裏傳過來,不黑,但吱吱還是害怕。

她小聲喚:【系統叔叔】

第一遍,沒人應。

第二、三遍,依然沒人。

***

書房內,靜得深沉。

書桌整潔,文件擺放規矩。

咖啡醇香,熱氣袅袅。

電腦屏幕上,滿屏複雜圖表以及眼花缭亂的數據,間或有幾段英文注解。

顧宴辭掃了兩眼,滑動鼠标往下,邊看,邊習慣性地拉開左側的櫃子,探向裏面的眼鏡盒。

指腹沒有傳來熟悉的硬物感。

柔軟,有幾處折痕。

右邊,之前用來放眼鏡盒的地方,被一張疊成四方形、四角褶皺的蠟筆畫取代。

顧宴辭指尖微頓。

略過蠟筆畫,取出眼鏡盒戴上,金絲邊眼鏡下的狹長雙眸,淡漠清冷。

他看了兩頁報告,又喝了點咖啡。

不知怎麽,今晚格外安靜。

可能幾個小時裏聽了太多說話聲、吵鬧聲、咯咯大笑聲,一時無法适應。

“适應”一次閃過腦海。

顧宴辭驀地起身。

是了。

作為見慣了風雨的成年人,他一時都無法适應突然有所改變的生活,l、n不分的小朋友又怎麽能快速适應這一切。

宋時衍提過,小孩子入睡很快。

關上燈,上一秒還在滾來滾去鬧騰不已,下一秒沾上枕頭呼呼大睡。

他理應去檢查一下她的睡眠情況。

卧室、客房、書房都在二樓。

穿過二樓的小客廳,顧宴辭往客房走,腳步微頓,又忽地加快。

“吱吱?”

客廳的燈沒有關。

吱吱抱着小羊玩偶,睡衣皺皺巴巴。

沒看到顧宴辭之前,她強撐着左看右看迷茫找路,因為冷,縮成一團,視線轉了一圈落在顧宴辭身上,杏眸剎那蒙上了一層霧,啪嗒落淚。

“爸爸。”

她“嗚嗚”小跑過來,一頭埋進顧宴辭的懷裏。

顧宴辭下意識彎身。

小團子埋埋腦袋,小貓一樣地低聲:“我怕。”

顧宴辭撿起被擠到地上的小羊玩偶,猶豫:“回房間等我。”

懷裏的小團子擠擠腦袋,抱得更緊。

“我會等你睡着。”

再過來工作。

小不點甚是豪氣地一把抹去眼淚,眼底生出歡喜:“真的?”

“嗯。”

顧宴辭一向信守承諾,即便如此,吱吱也沒走,揪着他的衣角,像個小尾巴噠噠跟在他後面。

他去哪,她去哪。

顧宴辭脫下西裝外套給她披上,快步去了趟書房,回複助理讓他別等。

吱吱連忙跟上,高定西裝在地板上拖來拖去,劃過一道優美的S型曲線,從客廳走到書房,又從書房走到客房。

之前的委屈、害怕已經一掃而空。吱吱躺在床上,發現爸爸穿着毛衣躺在旁邊,眉毛嚴肅地擰在一起:“爸爸,你沒有蓋被子。”

她已經将顧宴辭來客房的行為理解為“陪她睡覺。”

顧宴辭摸清了吱吱的性格。

她嬌氣,愛撒嬌,卻又有一種奇怪的固執,不達目的不罷休。

最後一點倒跟他很像。

将毛衣放在一邊,顧宴辭只穿了一件黑色襯衫,被子搭着上半身,斜側躺在床上,腳下懸空,拖鞋都沒脫,随時準備離開。

吱吱很興奮,翻來覆去就是不睡。

顧宴辭耐心即将耗盡,他點點女兒的額頭,“我在,趕緊睡。”

吱吱小雞啄米地點頭,乖乖躺在床上,只有小腦袋瓜露在被子外。

閉着眼睛,看似聽話沒動。

實則藏在被子下的小手和小腳,像被磁鐵吸住了一樣,一個勁地往顧宴辭那邊靠,轉身翻了個圈,緊緊抱着顧宴辭的手臂,小圓臉貼着他的肩膀。

如果現在躺在旁邊的人是宋時衍,他只怕要高興得蹦跶上天。

軟綿綿的女兒貼在肩膀上乖巧睡覺,這是修了八輩子的好事才能遇到的今世難忘場面。

寶寶貼過來的那一刻,他的心都化成蜜了。

那軟綿臉蛋,那小手小腳,那甜甜的笑容,軟到想戳戳的酒窩,不沉醉兩秒都不是爸爸。

可惜,旁邊的人是顧宴辭。

他還沒當過爸爸。

顧宴辭不習慣親近。

如今,他想擺出一副“嚴父”姿态,以僵硬富有“攻擊性”的嚴肅攻勢方式,以此讓女兒遠離他一點。

這樣對他們的未來都好。

“吱吱,不可以這樣。”

化身嚴父的顧宴辭板着臉。

吱吱翻身撐着小臉盯着顧宴辭看,有點迷茫。

系統叔叔當時怎麽說來着。

顧宴辭不再管她,幹脆閉眼。

顧宴辭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外人眼裏的顧宴辭,疏離沉穩,利益至上。

比起被譽為斯文敗類的顧家二公子——顧晏禮,很多人更不想招惹顧宴辭。

顧晏禮心狠手辣,經常玩味地看着別人在絕境裏掙紮,他會光明正大地表露他的狠絕,等到覺得沒意思,興致索然地離開。

顧宴辭不同。

他又狠又冷。

生活裏,他是紳士有禮的君子。

給人當頭一棒、致命一擊的人是他,前一秒有禮打招呼的人也是他。

他是藏在黑暗裏的老虎,漫不經心又利落地一口吃掉所有獵物。

因此,生活裏從未有人敢靠近顧宴辭,敢像吱吱一樣黏糊糊地湊過來。

顧宴辭頭一次面對、處理黏糊撒嬌精,還在學習試探,手段稍顯幼稚。

他承諾給她大部分財産,讓阿姨照顧她,給她一個健康、不被利用的童年已經足夠,顧宴辭不想再付出什麽。

板着一張臉,像沈勉一樣兇巴巴地吓唬她,應該足夠。

顧宴辭松了一口氣。

“爸爸。”

小奶音響起。

顧宴辭仍保持剛才的姿勢。

崽不動,我不動。

“我知道啦~”

顧宴辭擰眉。

尚未明白吱吱的意思,被子忽地一緊。

脖頸、胸膛處傳來肉肉的暖意。

吱吱像個八爪魚,呈大字一樣睡在他的身上,小腦袋昂着,帶着一種“原來你是這樣的爸爸”的燦爛笑容。

“不抱手手睡,要這樣嗎~”

卻沒有棋盤。

不能下棋,只能成為他人的棋子。

顧宴辭收起,沒有再看一眼,轉身進書房處理工作。

五點時,宋時衍打來了一個電話。

“已經安排的加急,大約零點的時候,能看到結果。”

“嗯。”

宋時衍想到了什麽,冷不丁開口:“今天是你生日?”

棋子在腦海裏一閃而過,顧宴辭面容平靜:“似乎。”

“生日快樂。”

當他無視“弟弟”,顧知之開始自稱姐姐;當他無視“姐姐”,顧知之自發“教育弟弟”。

始終保持着“雄赳赳氣昂昂”的姿勢,無意間向大家展示金箍棒、面具還有披風、王冠的混搭風格吱吱,忽然靜止不動。

下一秒,雙手舉着金箍棒跑到遠方。

顧知野不解,順着她飛奔的方向看去。

!!!

糖果。

又大又粉的一家剛開張的糖果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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