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媛菲邊上班邊不停地看手機裏的催繳賬單，幾次确認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了。

昨天第一眼看到這個賬單，就認定肯定是曲一傑和她開的玩笑，之前他讓她簽這個項目投保，信誓旦旦說有朋友的內幕消息、穩賺不賠的。

反複打電話找他，他還和她捉迷藏、堅決不接電話。

嘿嘿等她找到那個漂亮的小混蛋，一定教他知道和她這守財奴開這種玩笑的後果。

先工作，現在是顧客盈門的黃金時間段，她收起手機、屏氣收腹，戴上最職業的笑容，心中暗暗禱告：

來個大單、來個大單、來個大單！！!

然後她對上了一雙充滿期待的、無比雀躍的眼。

媛菲大失所望，一看就是貨比三家、挑剔無比、扣扣索索、花點錢就自比上帝的工薪族女性。

她就不明白了，既然追求物超所值，何必來買奢侈品？！奢侈品的溢價高成這樣，擺明了面對的是不差錢的富人階層，你一個領死工資的中産來湊什麽熱鬧？

來人是個大概二十五六的都市麗人，踩着平價仿高奢款式的樂福鞋，身上穿着過季真絲連衣裙，妝容還算精致，只是這頭發看着大概兩三個月沒護理過了。

媛菲心想，【嗯，身材還算不錯，估計錢包和身材一樣瘦】

媛菲努力用一種“看起來很誠懇、但實際上有點小鄙視”的眼神看着對方，希望讓對方知難而退：“你好，歡迎光臨，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

內心在想：【趕緊滾滾滾！！！】

這種眼神其實很難修煉，如果鄙視太過明顯，容易被投訴，她倒不是怕這幫窮鬼，就是耽誤她工作時間、影響她開單；

如果太不明顯，這群人又get不到，白白浪費她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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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人滿眼都是小星星：“你好，今天是我生日，我能期待選一個稀有皮的現貨嗎？”

媛菲努力維持笑容：“對不起，稀有皮沒有現貨呢。”

內心卻在想：【我，奢侈品的櫃姐，不是許願池裏的王八】

麗人眼中的小星星黯淡了一點：“普皮，也行啊！顏色不太醜就行。”

媛菲：“對不起，也沒有。”

麗人眼中只剩最後一顆艱難地閃爍着：“那你們現在有什麽現貨呢？”

媛菲輕輕吸一口氣：“目前真的沒貨呢。要不您看看別的有什麽想要的？”

媛菲只是随口一說，一般這樣的工薪階級都目标明确，只買“百搭又保值還可以炫耀自拍”的街包，其它類別的服飾、配飾和鞋子因為昂貴和性價比低，基本不在她們的考慮範圍內。

說到這句話，可以勸退99%的窮鬼了，畢竟她們還忙着去商場的五樓、六樓去撿一些快銷、輕奢品牌的漏。

沒想到今天遇到一朵奇葩。

麗人聽到這句話，不僅不走，反而順竿爬。

她把單肩包放在沙發上，大有要好好試穿、大肆挑選一番的意思：“你們這一季新款連衣裙有适合我的嗎？”

媛菲暗暗咬牙：“當然有，小姐身材這麽好，和我們品牌很相配的。”

不走是吧？浪費她時間是吧？

以為只要是客戶別人就一定得笑臉服務她是吧？

以後只要臉皮厚她就拿她沒辦法是吧？

太天真了baby！

姜媛菲決定親自給她上一課，讓她知道這奢侈品店門雖然開着，但不是為她開的！

麗人試了三條裙子，要麽挑剔面料、要麽挑剔剪裁，但是完全不妨礙她對鏡拍一百零八張自拍，媛菲都附和她、不斷捧殺她。

挑剔衣服是光試不買的最好借口，媛菲懂的。

麗人試到第四條裙子，媛菲甚至能猜到她大概在試衣間把貨號拍了個遍、打算回去買高仿款。

手機在震，姜媛菲低頭點開——

XX律師事務所發的催繳通知，說她之前簽的投資協議已經爆倉，要麽追繳要麽交割抵押物，要不然他們保留報警、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

追繳？交割抵押物？

媛菲暗自好笑。

曲一傑明知她愛財如命，還和她開這種玩笑，還真是打蛇打三寸、開玩笑開到點子上了。

哈！哈！哈！

又給他打了個電話，還是關機。

哼，等她找到他，一定要他好看。

收好手機，麗人穿着第四條裙子出來，照鏡子時明顯雙眼放光。她摸着光潔的裙擺，挑剔的話語弱了許多：“這……這條好像還不錯……”

媛菲立刻站到她身邊恭維：“這條裙子是這季新款，全市一個尺碼只有一條，多适合您、多襯膚色啊。”

麗人拼命咽口水，明顯拒絕得口不對心：“其它還好，好像領口這裏稍微有點怪——”

媛菲等的就是她遲疑的這個瞬間！

她一拍手掌：“我知道差什麽了！”

她立刻戴上手套，去首飾展示櫃裏找出新款的項鏈給麗人戴好，對着鏡子一陣誇：“您看，現在是不是完全不一樣了？我們品牌的衣服就是要搭配好首飾才能顯出效果的。”

她取出Pad給她看視頻：“這是我們大秀上模特的搭配，是不是非常合适？”

合适個屁！

媛菲忍不住腹诽，模特什麽身材、你什麽身材？模特頭小肩寬、腕線過裆的九頭身；你瘦歸瘦，可是沒胸沒屁股、五短身材，你憑什麽覺得穿上同樣的衣服能有超模的效果？！

全身上下沒半點曲線，媛菲心想還不如我穿得好看。

但是不要緊，只要能哄客戶開單，什麽昧良心的話她都說得出口。

奉承了許久，眼見着就快攻破那麗人的心理防線，旁邊同事端着為VIP的下午茶路過，麗人明顯多看了兩眼，媛菲又有了主意。

她去倉庫取了咖啡和甜品出來給麗人品嘗，這是這商場對面那家最貴的烘焙店剛出爐的魚子醬蛋糕，堪稱“甜點中的愛馬仕”，一般人可能都不認識。

但是這麗人怎麽會不認識？她這樣的人最喜歡在XHS各種記錄打卡“XX中的愛馬仕”了。

她喜出望外，品嘗時甚至有些受寵若驚，媛菲知道，這單九成九穩了。

這麗人試衣服前肯定是抱着“随便試試又不要錢”的心态，但是她又信奉“辛苦工作是為了好好愛自己”的這種消費主義。媛菲為她提供了她在其它任何店、任何服務員都不可能享受到的情緒價值。

此時此刻，在這奢華的頂級奢侈品店裏，可以說試衣鏡前的麗人站到了她的人生巅峰也不為過。

她打賭，麗人一定會為了她此刻膨脹到極致的虛榮幻象買單。

果然，她從試衣間出來就說要這件，一絲猶豫都沒有。

媛菲連忙開單，這膨脹起來的虛榮感泡沫雖然大，但是很脆弱，遲則生變，說不定上個廁所、看看花呗賬單，她就冷靜下來不想要了，得抓緊時間、落袋為安。

麗人邊滿足地繼續吃甜點邊拿手機準備買單，還說要加媛菲微信。

媛菲表面忙着拿手機，實則只顧掃碼入賬。

開什麽玩笑，加這種窮鬼微信幹嘛？想加媛菲？她也配？！

加了以後必定天天只問不買，買的東西遇到一丁點問題就得煩死人。

她可不想加這種人，沾染上她的窮酸氣可怎麽辦？

麗人看了眼打好的賬單：“這個項鏈也打進去了嗎？”

媛菲理所當然地說：“肯定的呀，這項鏈多适合您、多百搭啊，只要是類似款式的裙子都可以搭配這條裙子，一起帶回去呗。”

麗人勉勉強強答應下來。

她今天原本計劃是來買包的，肯定有這個預算。

這條裙子加這條項鏈，媛菲給她算得好好的。

不能再拖了，再拖一秒這麗人都有可能反悔。

媛菲迅速開單、結賬，包裝時麗人反複檢查挑刺，明顯開始後悔了，媛菲一一擋了回去。

送她出門時媛菲嘴上說着“慢走啊下次再來”，心裏想的是短則一天、長則一個星期，這女的必定會回來退貨。

不要緊，面對這樣的中産她有的是辦法。

看了眼手機，一堆不認識的未接來電，還有幾個合夥人、律師口吻的短信，全都是催繳的。

最近的一條短信說他們也是受害者、被曲一傑騙了，要她這個女朋友兼擔保人來賠償。她如果配合的話就該把曲一傑的聯系地址給他們，大家都省事。

嘿嘿嘿曲一傑你這玩笑開得夠真啊，找了不少群演啊，她怎麽會丢掉所有本錢還欠一屁股債呢？不可能的。

繼續工作。

她遠遠掃視一圈門口的顧客，一眼看中兩個男人——

雖然穿着平價運動服和休閑褲，但是二人插兜時都隐隐露出腕表，還有頭發、皮膚、舉止……這些都是藏不住的，絕對是大魚！

只差一步就可以接到那兩位男性貴客，眼前一黑，卻有人跨步過來、提前擋在了她面前。

媛菲心想這是哪個不長眼的敢搶她的客人，定睛一看，呵，果然又是她。

平日裏掐尖要強、時常和她搶業績的孔嘉貞。

孔嘉貞假裝在和對講機說話，媛菲才不吃那套，直接拿手指頭戳她後背：“喂，你擋道了。”

孔嘉貞捂着耳麥回頭，故作驚訝狀：“媛菲是你啊。你怎麽在這兒？我剛才都沒看到你。”

“看沒看到無所謂，後面去，這是我的客人。”

門口兩位男賓已經進門，媛菲匆匆掃了一眼，後面那位又高又瘦，健康的小麥色皮膚，濃密的墨黑短發，堪堪半遮着眼、什麽也看不清。

媛菲認得他戴的那頂平平無奇的帽子，國內都沒貨，一頂600美金！

靠，這可是超級大單！

兩位男賓中，前面那位穿黑色夾克，視線在媛菲和孔嘉貞之間逡巡了一圈，疑惑道：“我們不需要兩位，到底誰服務我們？”

媛菲正要說話，孔嘉貞忽地一甩頭，竟然把馬尾甩到她臉上！

她這一愣便錯過了機會，孔嘉貞已經搶先一步說：“我！我來為您二位服務！”

說罷便領着二位男士進店，留下媛菲眼睜睜地看着大魚游走了。

她又悔又恨，下一批客人一看就知道三位結伴逛街的女大學生，百分百開不了單。

她嘴上說着歡迎光臨，不甘心地回頭又看了一眼。

媛菲服務過許多富家子弟和貴婦，自然不會看錯，錯過那兩位實在太可惜了。

她左思右想覺得不可以讓孔嘉貞那個小碧池得逞，于是她——

在孔嘉貞準備的糖霜糕點上，添了點鹽。

在咖啡裏，加了點芥末。

她邊加邊想：我讓你搶單！讓你搶單！

若無其事地出茶水間，果然孔嘉貞匆忙地來端甜品和咖啡。

那三個女大學生口袋空空，口氣倒是大得很。

見到有茶點，居然問什麽級別的客戶可以吃。

媛菲直接說：“年消費五百萬的超級VIP可以享受這種服務哦。”不說直接點她們根本聽不懂。

三個女生長長地“哦”了一聲，繼續看包，媛菲通通回答“沒有。”

心想，你們假裝見過市面的樣子好好笑哦，是直接走還是堅持要浪費老娘3分鐘的時間？

好容易送走這三位，回來時看到剛才錯過的那兩位男士匆匆出門，黑夾克眉頭緊皺、正拿着紙巾不停地擦嘴。

孔嘉貞緊跟身後、狼狽地解釋着什麽。

自己的失敗固然揪心，但是敵人的失敗也值得慶賀。

媛菲正暗自高興，剛才那位戴帽子的男士恰好回首看她，二人視線正好對上——

墨色的眼眸，像是藏着刀、又像是淬着寒冷的冰，嘴角勾着冷漠的弧度。

明明是一雙多情桃花眼，偏偏眼底荒涼又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