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晨光透過雪白的窗簾鋪散下來，如同一幅泛黃的油畫，将房間染上了一層暖橘色的光暈。

陽光在地板上傾瀉，潑灑到一個老人的腳邊。

窗外，低矮的葡萄叢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身着麻布長圍裙的農家女正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斷粗壯的枝芽，取下一串串晶瑩剔透、飽滿多汁的葡萄。

那一顆顆相依的葡萄，就像是他曾經擁有過的美好時光，緊緊地揉在一起。

老人坐在搖椅上，随着搖椅的節奏輕輕擺動。他的目光時而清晰，時而迷離，就好像他的記憶，一會兒想起點什麽，一會兒又忘記了點什麽。

思緒在時空中穿梭，一會兒在法國，一會兒在中國，一會兒在諾曼底，一會兒在……北平。

他知道手下們都在背後議論他，說他的性格越來越古怪，越來越沉默寡言。但他又能說什麽呢？那個他曾經可以傾訴一切的姑娘，早已不知去向。

從那天起，他就再也沒有什麽想說的了。

身體每況愈下，從巴黎趕來的醫生建議要有專業的醫療團隊住在莊園裏照料他，但他固執地拒絕了。

人生不應該去刻意修改，該結束的時候就應該讓它自然結束。

但是他的手下們并不贊同他的決定。為了讓他們安心，他不得已讓了一步，允許讓一個護士來照顧自己的起居。

就一個，只要一個。

他苦笑着想，什麽時候他也要被別人的意見左右了？他看向鏡中的自己，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滄桑的面龐。

但那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熠熠生輝。

是了，她說過，最喜歡他的眼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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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三點，一個年輕姑娘獨自走進了這座偏遠的莊園。她身着雪白的護士裝，外罩一件厚實的呢絨披風，手中還提着一個棕色的皮箱。皮箱上鑲嵌着精致的黃銅搭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她跟着神情嚴肅的手下到了他的面前。

“中國人？”他擡頭望向她，目光中透露出一絲疑惑。

“是啊，我是中國來的。”護士露出了青春洋溢的笑容。

“藥吃了嗎？”護士半蹲在老人的腳邊，擡頭看向他的雙眼，嘴角浮現出一抹溫暖的笑意，“肯定沒吃吧，藏在哪裏了？”

他站起身，一言不發的走開，護士被突如其來的舉動撞翻在地，

戚護士不是一個合格的護士，她起的比病人還晚，快到中午才去書房。

而他已經獨自坐在窗邊很久了，凝視着窗外農家女忙碌的身影。

那位農家女在采摘葡萄，一串串緊挨着的葡萄，就像是他與她，她與他，他……與她……

“藏在哪裏了？”戚護士再次半蹲在老人腳下，她的語氣裏帶着一絲調皮。

這個場景是不是昨天發生過了？他緩緩地眨了眨眼睛，試圖回憶起昨日的點點滴滴。

“找到了，我去倒水。”戚護士從牆角邊拾起三顆白色的藥丸，轉身走向廚房。

等她回來，他已經不見了。

戚護士走到窗口，趴在窗臺上，眺望着窗外的美景。

法國，真美啊。

和煦的微風拂過她年輕美麗的面龐，吹起了她鬓角的幾縷發絲。她輕輕地将發絲別到耳後，目光落在遠處的葡萄叢中。

一位老者正緩緩地走向那片低矮的葡萄叢，清風吹拂着他高大的身軀，吹打着他身上單薄的麻布襯衫，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圈淡淡的光暈。

農家女對他揮着手。

午餐時分，長長的餐桌上擺放着色香味俱全的健康菜肴，每一道佳肴都精心烹制，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但今天的餐桌上多了一道不尋常的菜品——葡萄。

明亮的銀質果盤上堆放着許多紫色的葡萄，它們緊緊地擠在一起，表面還沾着晶瑩的水珠，如一切靜物畫，葡萄串上總是會附着那幾片殘破的綠葉。

他勃然大怒，一揮手将桌上的菜肴盡數打翻在地，憤怒地質問是誰做的這種事。

站在屋內的一排長衫手下紛紛低下頭，鴉雀無聲，沒有人敢出聲回答。

“是我。”戚護士正好走進餐廳，她穿着一襲純白護士裙，一手端着水杯，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攤開，掌心裏躺着三粒藥丸。

“你已經好幾天沒吃藥了，如果你再不吃，我可能會繼續給你送上葡萄哦。”戚護士的聲音不大，也很溫柔，并沒有絲毫強制的意思。

手下們互相對視，卻無人開口。

老人一把打落戚護士手中的藥丸，任由它們滾落在地板上。

晚餐時，餐桌上又多了幾串葡萄。這些葡萄個個飽滿圓潤，顯然是精心挑選出的上等果實。

當他走進餐廳時，看到戚護士正在吃葡萄，見他進來，她連忙放下手中的葡萄皮，拿出藥瓶。

他轉身走開，人老了，連生氣都是一種奢侈品。

如今的他只會選擇走開，沉默不語，不置可否。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用拳頭争個你死我活。

那時，青幫來北平做生意是要來拜他碼頭的。

“吃藥。”戚護士站在門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走上前将門一把關閉。

諾曼底大區多雨，白天晴朗無雲，午夜時分卻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他坐起身，腦海中出現的是白天擺在桌上的葡萄和那些殘破的葉子。走到窗前，推開窗戶，迎面而來的是呼嘯的風雨。

在暴雨中，一個白色的身影正朝葡萄叢跑去。他并不喜歡這個總是打擾他殘破餘生的女孩。

他拿起桌上的步槍，雙手托起，透過瞄準鏡看向那個白色的身影，看到她一手拿着籃子，一手拿着剪刀，正在采摘葡萄。

他的眼睛緊盯着瞄準鏡，手指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槍響，驚起了倦鳥。

鳥兒撲騰着翅膀，飛向雷雨交加的天空。

剎那間，天空突然放晴，萬裏無雲，一片湛藍，一群灰色的鴿子飛過，鴿哨的聲音響徹雲霄。

"五爺！"

房門被猛地推開，幾個手下沖了進來，他們緊張地看着老人手中的步槍，又看向他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