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9   第十九章

◎廊下一雙璧人◎

裴桓踏着一地水花進入謝府的一刻,一顆心便已經高高提了起來。

雖然已經在前些日子的瓊林宴上與這位聲名煊赫的今科主考官見過一面,作為金榜一甲的探花,也說了兩句場面話,可這私下拜訪卻是頭一遭。

而這位今科主考,本屆所有考生的座師謝大人,正是如今吏部左侍郎,在朝中的權勢之大,影響力之強,更是令謝府連日來拜帖不斷,今科進士無不想與這位謝大人多多聯絡一番師生感情。

裴桓也是早早就往謝府遞了拜帖,只是見身邊許多同科都被拒之門外,本以為自己也要吃個閉門羹,卻沒想到很快便得到了謝府的回複,謝侍郎居然願意見他。

與他關系上佳的幾位同科進士,得知此事都是一臉羨慕,顯然能在此時見到謝大人的面,對今後的仕途來說,可謂是坎坷土路瞬間變成康莊大道。

只是裴桓心中清楚,此次拜訪,除了為自己的今後仕途鋪路外,還含藏了些旁人不明的小心思在裏面。

跟着小厮一路到了莫妄齋門外,又經由一位高大的侍從通報,裴桓終于見到了這位名滿朝野的權臣謝侍郎。

按照規矩學生拜見座師,是要備上清帕四方、書一冊作為賀禮。

裴桓自然也不會例外,他雙手因為緊張滿是濡濕的汗水,将禮盒遞給了侍立在一邊的李濱,鄭重的執弟子禮拜道:“學生裴桓,見過恩師。”

“起來吧。”

那聲音低沉清越,透着幾分随性,裴桓聽話站起身,擡頭看過去。

瓊林宴那日他與謝塵離得遠,在座的士子又極多,并沒能瞧清這位謝大人的容貌。今日再看之下,難免有些吃驚。

早先便聽聞這位謝大人十分年輕,可如今看來,何止是年輕,未至而立之年便已經做到了吏部實權人物的位置,怕是古今少有,更不用說,這人竟然還長了一張俊美至極的皮相,只是氣度沉靜威嚴,倒是讓人不敢将目光長久停留在那張臉上。

謝塵正坐于書案前,見裴桓已經起身,便随意招手道:“不必緊張,坐下喝點茶。”

Advertisement

裴桓有些拘謹的坐下,捧着溫熱的茶盞,啜了一口,只覺得沁香撲鼻,回甘悠長,是自己從未嘗過的珍品,不由心中暗嘆,這謝府的茶估計不比宮中的貢品差了。

謝塵也順帶打量着眼前的新科探花,算上之前在東臨閣偶遇那一次,裴桓在他這也算是混了個眼熟了。

少年人一張白淨秀氣的臉,有種青澀的俊朗,再想到他在會試策論時的文章,便更能體會出少年郎蓬勃的朝氣。

見他行止局促,謝塵溫和着語氣問道:“我觀你會試策論,議了鹽政,寫的不錯,算是言之有物,不知業師何人?”

裴桓連忙拱手道:“回老師的話,學生業師姓鄒諱元恒,字世清,長居淮安,當地士子敬稱一聲世清先生。”

“原來是世清先生的弟子,難怪你文風清正淳樸,頗有古韻。”

謝塵恍然贊了一聲,這位鄒世清先生,近些年在江南一地名聲很盛,他自是聽說過其名號的,只是據說不喜官場風氣,沒有走仕途之道。

裴桓面上帶了些赧色,道:“學生才疏學淺,倒是給世清先生丢人了?”

謝塵擺擺手笑道:“這話怎麽說,你一個探花郎若是才疏學淺,丢人的豈不是我這個将你選□□的今科主考官。”

裴桓一想自己這話也确實如此,頓覺懊惱,但見謝塵不甚在意,這才松了口氣。

不過這一個小小的插曲,倒是打破師生二人間僵硬尴尬的氣氛。

謝塵就他會試時那篇策論提了幾個問題,裴桓也算是對答如流,只是言辭間難□□露出對如今鹽政積弊的不滿和憤慨。

“如今的開中制早已名存實亡,我曾聽老師說過,如今我朝每年所能收繳的鹽稅不足全額的十之二三,此間多為邊軍勳貴貪墨,早該好好整治。”

裴桓語調揚起,秀氣白淨的臉上現出憤怒之色,對着謝塵道:“謝師,為何朝廷這些年都不改進鹽政,就這麽眼睜睜看着這些貪官蠹蟲将整個王朝蛀空嗎?”

年輕人的憤怒單純又真實,謝塵聽在耳中也不過是一笑,既不贊許也不貶斥的淡淡道:“朝廷不是某個人的朝廷,變法也不是說說變就能變,沒選好時機的變法,會是一場更大的災難。”

這個十分官腔的回答顯然不是裴桓想要的,他有些失望的點點頭,卻也知趣的沒再問下去。

謝塵也沒有再多說什麽,與其此時為這個年輕人細細推演朝廷局勢,告訴他每一個制度後面都有巨大的利益集群,牽連之廣,絕不僅是他想象的一個個浮在紙面上的貪官勳貴。

還不如讓這個單純的少年郎在真正的官場上磨一磨,做做事,便知曉世事多艱,絕不是停留在聖賢書中的道理那麽簡單。

初入這渾濁政壇的少年人,對世事人情總有憤懑不屑,不過總歸會随着宦海浮沉漸漸磨去一腔熱血,最終沉澱下來的只剩冰涼的算計,權衡,取舍和微渺的希望,便如他自己一般。

謝塵垂眸吹了吹漂浮于茶盞上的嫩綠細葉,掩住眼中的一絲嘲諷,啜了口茶。

兩人聊了近一個時辰,裴桓也對眼前這位謝侍郎有了新的認識,說不出是欽佩還是失望。

在他看來,這位謝大人雖年紀不大,卻仿佛隐在平靜水面下的浪濤,那股氣勢讓人不寒而栗。

論起才華他也确實擔得起會試主考官的位置,不過寥寥幾句的見解,便讓裴桓有豁然開朗之感。

可論到政見,裴桓卻又覺得這位謝大人難免沾了不少官場習氣,少了真知灼見和雄心氣魄 ,多了老謀深算的城府。

不過一番交談下來,在裴桓心裏這恩師認的也算是服氣的。

只是在他即将起身告辭的時候,謝塵瞥到他腰間系了一個竹青色的荷包,荷包上繡着的竹紋精致,忽然問了一句:“子辰可定了親事了?”

依着謝塵座師的身份,這麽問倒也不過是出自長輩的關心。

裴桓的耳根染了點紅色,道:“還沒有,不過正準備派媒人上門呢。”

謝塵笑着道:“那便是有心上人了,本還想着為你做媒,如今看來倒是晚了一步,不過這媒既然沒做成,那便送一方硯臺給你做見面禮吧。”

說着便讓李濱取出了一方硯臺,裝好遞給裴桓。

裴桓面色羞赧的行禮收下後,便跟着小厮出去了。

李濱見人走的不見了上前才給他填了茶笑着道:“三爺您對這位裴公子這般欣賞,還特意送了方上好的淄石硯出去,那可是前年的貢品,您總共不就得了兩塊?”

謝塵用蓋碗撥弄兩下熱茶,眼神卻在袅袅霧氣中顯得悠遠悵然,最終也只輕嘆了一句:“夕陽閑淡風物盡,不似少年時。”

·

白歌在離韶音閣不遠的游廊處一邊躲雨,一邊盯着莫妄齋門前等了大半個時辰,直等到雨都停了,卻還沒見個人影出來。

她正憂心是不是自己來的晚了,人已經走了,卻見莫妄齋門開了,先是一個小厮走了出來,接着身後跟着出來的男子,穿着靛藍色長衫,瘦削纖長,面容白淨俊朗,正是裴桓。

白歌心頭微跳,推醒了身邊坐在廊椅上打瞌睡的小招,提起食盒往裴桓的方向走去。

她穿過游廊,故意行至李濱和裴桓的前方不遠處,停在路邊開始低頭裝作尋找的樣子。

那小厮見了她,便喚了一聲:“戚姑娘,怎麽在這?”

白歌臉上帶着兩分無奈道:“本是大姐姐吩咐我取些新做的點心過來,卻不想剛剛把腰間的佩玉弄掉了,這遍地是水的也不知是掉在了哪裏。”

裴桓聽了這聲音頓時一怔,擡頭看去,眼睛頓時一亮,卻沒出聲。

白歌也是裝作不認得他的模樣,對那小厮道:“煩請你幫我去前面園子裏找找吧,那邊灌木上多是雨水,我身邊這丫頭也不好自己去尋。”

那小厮有些為難的看了裴桓一眼,裴桓頓時會意道:“沒關系,你為這位姑娘尋東西,不用顧及我,我這便自行回去。”

小厮這才放下心來,方才被小招領着離開。

待兩人走的連背影也看不見,白歌這才放下心來,看着身前不遠處的裴桓,抿了抿唇,不知該說些什麽。

數月未見,兩人似乎都有了些變化。

裴桓看了白歌半晌,才終于憋出一句:“好像瘦了些。”

說完頓時覺得自己傻極了,忍不住懊惱,也不怎的,一見了白歌,他往日裏那些沉穩機敏頓時都不見了蹤影。

白歌見他懊惱模樣,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覺這半個月來只能待在謝府的郁氣好似都随着這一聲笑消散而去。

她一邊笑一邊打趣道:“你這新科探花郎怎麽這會兒這般的不靈巧了?”

裴桓見狀也笑了起來,他随手将她手裏的紅木食盒接過提在手裏,随着她來到游廊邊,搖頭無奈笑道:“在你面前,我便是有萬般靈巧心思也無用,只心被提的老高,見了你又墜下來了而已。”

白歌心下微澀,水眸瞥他一眼,問道:“你怎麽到謝府來了,來見謝大人的?”

裴桓回道:“謝大人是我的座師,理當來拜見,不過——”

他頓了一下,目光看向白歌道:“那日聽說你最近住在謝府,就有些擔心,想着若是能遇見你便是最好了。”

白歌被他瞧的臉上發熱,小聲嘟囔了一句:“瞎操心。”

見他另一只手上提着雕工精致的木盒,連忙轉移話題問道:“這是什麽?”

裴桓将手上的木盒遞給她,解釋道:“剛剛謝大人送給我的見面禮,應該是一方硯臺。”

白歌将木盒打開,只見裏面軟緞襯着的是一方色澤沉綠,堅潤如玉的硯臺,質地十分細膩,硯身上還有些冰裂一般的紋路。

她輕咦了一聲,道:“瞧這硯臺的色澤質地,還有這冰裂紋,倒像是老師提到過的淄石硯,我還是第一次見這種珍貴的名硯呢。”

側頭看向裴桓,她勾着唇角戲谑笑道:“看來我那位位高權重的大姐夫很是欣賞你嘛。”

裴桓也愣了一下,就着日光細細打量一番,才道:“這硯臺竟這般貴重,幸虧你提醒我,這樣貴重的禮物我收下了自是要記在心裏,以後得了機會報答回去。”

白歌摸了摸那塊沉綠如碧湖的淄石硯,嘆道:“老師曾說過,這種硯臺質地細,發墨細,不滲不漏,不幹不臭,不損筆毫,不知是不是當真如此。”

裴桓看着她,忽然低聲道:“待成婚後,這硯臺便給你用,你試一試便知了。”

白歌手指黏在硯臺上,抿着唇低着頭,沒說話。

不遠處的冬青叢後,煙青色的暗紋雲錦袖口被灌木枝葉上的雨水洇出了大片的濕痕,可袖子的主人卻絲毫未覺,他從壓出的樹枝縫隙中,看着廊下的一雙璧人。

倏忽間,濃墨色的眸中仿佛覆上了一層冰殼。

作者有話說:

謝塵內心os:小醜竟是我自己。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