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

71   第七十一章 ◇

◎要好好的◎

戚三爺和蘇姨娘剛一表完态, 戚國公頓時說話的聲都高了起來。

“正是這個道理!”

他眯着眼睛,氣勢淩然的道:“謝塵,你別忘了當初答應太後娘娘的事,如此出爾反爾, 你真當我們戚國公府是泥捏的不成?”

說着, 他又對劉院使道:“還請院使盡快準備剖腹取子, 不是說拖得時間久了容易憋着孩子嗎?”

“這——”

劉院使一時竟被這些人的态度給弄懵了。

沒聽錯的, 剛才那說話的男女是産婦的親爹娘?

這親爹娘禍害閨女比夫家還厲害的, 還真是少見呢。

謝老夫人也跟着勸道:“是啊, 妄之, 咱們謝家血脈單薄, 下一輩兒到現在沒個正經血脈, 這可是綿延子嗣的大事,你可不能這時候婦人之仁啊!”

落在最後的戚白玉,則是冷冷看着這一幕,一言不發,只勾了下嘴角。

“謝大人,您看——”

劉院使無奈的看向謝塵, 他倒不是第一回經歷這樣的事了。

無論宮裏的娘娘們, 還是宗室勳貴的夫人們, 高官權貴的太太們, 但凡是遇到這樣大人孩子不能兩全情況, 除非是女子的本身身份尊貴, 有地位高娘家做後盾的,不然大多數時候都是以子嗣優先的。

他也真經歷過一些難産到最後, 産婦眼看無力再繼續生産了, 活生生剖腹取子, 孩子倒是活下來了,可那産婦當時肚腹被剖開,袒露出來鮮血淋漓的樣子,讓他也是印象深刻,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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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那些産婦最後能活下來的,十不存一。

就算當時能僥幸活下來,也可能會在一段時間後發起高熱,能熬過那道關的人就更少了。

正是因此,劉院使打心眼裏覺得給活着的婦人剖腹取子太過有傷天和。

醫者仁心,人因身份地位各有貴賤,但命卻都只有一條,用一條命去換另一條命,若非出自自願,實在是太過殘忍。

謝塵眸光幽暗似凜冬霜雪,夾雜着一絲血腥氣。

他看着眼前這些自稱是白歌親人的人,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

“滾!”

他的聲音不算大,但卻帶着陰森森的寒意。

衆人愣了一下,看着謝塵暗藏煞氣的神色,一時都有些發憷。

謝老夫人最先反應過來,她畢竟是謝塵的嫡母,雖然這些年随着這個庶子年歲漸大,權勢愈盛,漸漸有些掌握不住,但兩人之間到底還有一個謝蘊。

就是為了已死的謝蘊,謝塵也不會真的對這個嫡母忤逆不孝。

謝老夫人自恃身份,見庶子這般神情,頓時皺眉道:“妄之!這都是長輩,你怎能如此無禮不敬!”

謝塵卻根本懶得理會自己這位嫡母。

“徐威。”

灰袍青年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身邊。

謝塵陰寒的目光掃過戚國公幾人,弧度優美的薄唇似勾出極鋒銳的弧度。

“送客!”

話音剛落,徐威打了個手勢,院中霎時如鬼魅般的多出了數個身着灰袍腰間佩刀的人影。

這些灰袍人逼進戚國公幾人身前,每一個都将手按在腰間佩刀之上,面無表情的盯着幾人,似乎下一瞬就會抽刀砍向眼前人。

殺氣瞬間在院中蔓延,把在場的所有人都了一跳。

戚三爺和蘇姨娘更是吓得兩股戰戰,險些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戚國公還算有點膽氣,他臉色漲成豬肝色,強撐着往前上了一步:“謝塵,你敢——”

只是一句話還未說完,雪亮的刀光便映入眼簾,他頓時頭皮一麻。

順着那散着腥氣的刀劍看過去,正對上徐威那雙漠然冰冷的眼。

他張了張嘴,到底沒敢再往前沖。

這護衛一看就是一根筋的樣子,謝塵是沒膽子讓護衛真的傷了自己,可萬一他沒來得及出聲,這護衛一不小心手抖把自己捅了個對穿——

戚國公腮幫子狠狠抖了抖,看着謝塵的眼珠都開始充血。

“謝妄之,你行啊,用完就扔是吧!”

他大聲吼着,卻依舊一步步被徐威逼着後退。

最後拂袖而去,也只能遠遠傳來一句:“你給我等着!”

謝老夫人雖然不至于被侍衛的刀逼着走,可李濱此時已經出現在她面前,對着她和戚白玉行了一禮後,溫和的伸手示意:“老夫人,夫人,這院中寒涼,咱們還是移步莫忘齋等吧。”

謝老夫人臉色也難看的很,蒼老的面容上褶皺似乎都耷拉下來,默不作聲的轉身往外走。

只有戚白玉依靠在丫鬟的身上,被丫鬟托着身子往外走。

她重重的咳着,纖瘦的身體都随着咳嗽聲搖擺起來,一邊咳着似乎還帶了兩分笑意。

謝塵早已轉過身,對劉院使躬身一禮。

“驚擾院使了,還請院使不要介意,內子的性命就全交托院使了。”

劉院使看着謝塵眼底的血絲和疲憊,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說什麽,轉身進了韶音閣。

·

昏昏沉沉中,白歌只覺得渾身劇痛,那痛楚似乎是從下半身蔓延開來,猶如被斧劈刀鑿一般。

更似是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石碾中,囫囵個兒的自己進去,一滴滴的一絲絲的被碾出來。

她不是死了嗎,為什麽還會這麽痛苦,難不成是下了地獄,要受刑?

之前看過的話本子裏好像提過,人如果是自盡而死,就會下地獄受罰,每天都重複死亡時的痛苦。

自己這是被地獄的差官們懲罰了,才會這麽痛嗎?

這個世界可真是奇怪啊,沒有做過壞事的人卻連自盡都要下地獄受盡痛苦。

可壞事做盡的人,卻依舊好好活在人間。

劇烈的疼痛中,偶爾得了喘息的片刻時,白歌想着。

“姑娘,姑娘,求求你醒一醒,你睜開眼睛看看啊!”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劉院使想盡了一切的辦法,卻依舊沒能将人喚醒。

衆人在焦灼中,眼見着白歌的臉頰蒼白中透着淡淡的金,唇瓣已經完全看不出血色。

劉院使按着她的脈,心裏頓時涼了下來。

這樣下去,別說孩子了,就連大人也活不了。

産床上的這個女人似乎根本沒有一點求生的意志了。

“催産湯藥,快,再加一劑,參片呢,再切兩片厚厚的給産婦含上!”

辛媽媽端着湯藥和參片腳步慌亂的跑過來,她的發絲都被汗水粘在了臉頰上。

将湯藥捏着白歌的嘴灌了下去,又将參片按在她的舌苔上。

“茵茵,你振作點兒,你得撐住啊,你還這麽年輕——”

辛媽媽哽咽說着,眼淚順着臉就劃下來。

她拍着白歌的臉,可那雙眼依舊緊緊閉着,好似再也不會睜開一般。

“太醫,她到底怎麽樣了啊!”

小招在一旁哭着問道。

劉院使的手也有些抖,他松開了白歌的脈搏,聲音幹澀的道:“能使的辦法我都已經使了,可産婦似乎毫無求生意志,我也無能為力,現在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辛媽媽和小招頓時心中大恸,眼淚更是止不住的湧出來。

而昏迷中的白歌,此時卻毫無所覺,她只覺得身邊的聲音聒噪刺耳急了。

卻又聽不清那些聲音再說什麽,只覺得似乎是哭喊聲。

莫不是地獄裏的女鬼在哭吧?

白歌有些難過,她都已經受了這麽痛苦的懲罰了,為什麽就連點清淨都不能有。

不知過了多久,那痛楚似乎漸漸消退,身體也變得輕盈起來,只是有些冷。

她正有些疑惑這是怎麽回事,忽然心中有種強烈的難過升起。

那只是一種很特殊的感受。

好像有人在和她道別,那情緒裏帶着悲傷,不舍,和說不清的愛意。

白歌忽然有些心慌,她四下張望着,想大聲問你是誰,卻發現在這裏自己根本說不出話來。

是誰,到底是誰?

沒有人能回答她,只是那種冥冥中的情緒牽動着她。

她不得不靜下心去體會,似乎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說話。

那聲音輕的幾乎聽不清,卻莫名有種極親近的感覺。

【阿娘,我走了。

好想好想見你一面啊。

但是更想你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啊。】

那微弱的聲音,忽然消失。

是誰,你是誰!

白歌忽然覺得很難受,與之前那種疼痛不同,這一次她好像靈魂都被重重錘擊着。

那種痛那她喘不上氣來。

接着身體的疼痛回歸,耳邊那嘈雜聲越來越大,逐漸清晰。

“啊,太醫你看,姑娘流眼淚了!”

“她流眼淚了,是不是要醒了!”

劉院使本來都已經放棄了,聽到這話轉頭一看,那面色蒼白的女子眼角忽然有淚落下,劃入鬓發間。

他連忙過去捏住她的脈,果然比之前多了幾分力道。

這時一直如熱鍋螞蟻的産婆也叫道:“用力了,她用力了,孩子快出來了!”

·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已見了魚肚白。

謝塵已經在韶音閣的院中站了一夜。

全身已經凍得冰冷僵硬,原本疼痛劇烈的傷勢似乎也随着時間的流逝變得麻木。

李濱幾次想要勸他去稍微休息一下,讓太醫給他看看傷勢。

畢竟是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就算是有柴堆擋了那麽一下,可是李濱看見那柴車都被砸的四分五裂了,三爺就算武藝過人,可也扛不住這樣的傷啊!

只是他剛一開口,就被謝塵泛着血色的眸子給吓得閉上了嘴。

謝塵不願療傷,不願休息,就連李濱向要給他披上一間鬥篷都不願。

他就仿佛是有意用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一般。

屋子裏面是他的姑娘,是被他,被所有人一點一點逼上絕路的姑娘。

謝塵原本一直有些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一刻,讓她有了這樣的念頭。

直到剛剛那一幕,在他眼前上演。

他忽然明白,不是哪一刻,只是太多太多的痛楚和絕望,那是他從來都不知曉的,隐藏在她寧靜面貌背後的,卻終于撐不住了的絕望。

那些表面上的平和安靜,其實內裏早已漸漸空洞。

其實她有對他發出過求助的聲音,她也曾期待的問過他,能不能放過裴桓。

可他卻半點不解其意。

謝塵閉着眼眸,一點點回憶着這段時間來白歌的變化。

此時再看過往,方能品出她那時的酸苦和凄怆。

那些以往不曾不注意的細節,此時點點滴滴都似針尖狠狠刺入心底。

“吱呀——”一聲,門開了。

劉院使腳步沉重的走了出來。

謝塵睜開雙眼看過去。

劉院使來到他面前,看着眼前的俊秀如出塵仙人般的年輕侍郎,蒼白的臉上是藏不住的疲憊惶然。

他搖了搖頭,輕聲道:“孩子沒能保住。”

謝塵身子晃了一下,李濱連忙撐住他。

他聲音幹澀的問道:“內子可還好?”

劉院使嘆了口氣道:“命懸一線,但幸而是救了回來,只是元氣大傷,以後怕是子嗣有礙。”

謝塵閉了閉眼,慘然一笑,似喜又似悲。

是他一葉障目,愚蠢狂妄。

如此結果,已算是老天待他不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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