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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宴會的賓客也不都是有真材實料的,其中不乏渾水摸魚之輩,只是想來見識見識。午膳時二皇子提出以席上酒菜為題玩鬥詩,這些人便坐不住了。大皇子心知肚明,楚昀此舉不過是想讓這類人難堪,借機讓自己下不來臺。他可不想讓愛妻的詩會就此搞砸,于是巧言帶過了這個話題。

若黛三人同時松了一口氣,互相看着偷笑,他們本就不是什麽博學多才的人物,真讓他們鬥詩,怕把人牙笑掉了。

詩會的重頭戲是宴後的連句賦詩,主動參加的這撥人才是皇子夫婦真正想邀請的。此次以春為主題,期間佳句頻出,席中不時爆發出叫好之聲。

楚昀素有才名,這種場合正是該他大出風頭的時候,但撤席後他卻意外的低調起來,沒有加入到他們中間。他倚着一根廊柱,遠遠注視着與楚旭言笑晏晏的方若黛,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中卻冷冰冰的。

“皇兄今日很反常,為何如此萎靡不振?”永安公主無聲無息地走到他身旁,順着他的視線,也看到了那個女子,不由眉頭一皺。方若黛的容貌讓她想到一個最近開始厭惡的人,她愛憎分明,情不自禁連方若黛也一并看不順眼了。

“妹妹說的哪裏話?”楚昀笑了笑,收回目光,“這是大哥大嫂的主場,我若風頭太盛,總歸是不太好的。”

如今太子未定,本朝一向選賢而立,他和大皇子都是熱門人選,表面上兩人風平浪靜,暗地早已勢成水火。三皇子跟大皇子一母所生,與他關系也平平,唯有這個妹妹和他一樣是庶出,兩人走得比較近。她又挂了個上清宮弟子的名,或多或少對自己有些幫助,楚昀更是有意無意暗示他們倆才是一路人。

“你就眼睜睜看着他們變着方兒收買人心,聲望日日見漲?父皇本來就偏心大哥,你再不努力搏上一搏,可就真沒戲了。”永安公主雖不插手他們的争奪,但立場上是站他這一邊的,見他被大皇子比下去,不免為他着急。

“曦兒不必為我擔憂,為兄心中自有計較。”他淡淡回道。

楚曦說的事他一直有在籌謀,不急在這一時。事實上他不過是眼下沒心思應酬別人罷了,發現方若黛也在這裏時,他便一直在想該以何種理由接近她。這時候他竟有些嫉妒楚旭那個二愣子,與她有這麽一層血緣關系,可以名正言順和她談笑風生。不過看楚旭現在的樣子,倒是對與若黛在一起的那個小姑娘更感興趣。

“只怕兄長心不在焉。”楚曦冷冷一哼。

女人對于這種事總是特別敏感。

楚昀又看向方若黛:“未成家何以立業,我覺得,我也到了該大婚的時候了,妹妹以為方家的姑娘如何?”

“怎麽你還真看上那個‘病美人兒’了?”楚曦一臉譏诮,“我看她是個福薄命薄之相,你要娶了她為正妃,離皇位就更遠了。而且她爹是皇後的兄長,難不成你以為他會放棄自己外甥掉過頭來幫你?真是色令智昏。”

“我不需要借助岳家,她的父親是誰無所謂,我只是想要這個人。”他本來只是随口一問,卻被她一番搶白,不由心生不悅,但并未表現在臉上,反而回頭一笑,“若是妹妹覺得她福薄不堪為正妻,那做個側妃總對我沒影響吧?”

“你在想什麽呢?方家的女兒會舍得給你做妾?”楚曦眉毛一挑,她現在雖然不太待見方若黛,卻也覺得他仿佛在說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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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要,美人我也要。”楚昀轉過去繼續眺望着方若黛,“這世上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妹妹你貴為公主,不也一意孤行做了女道士麽?你又是為了什麽呢?別告訴我真是為了你母妃祈福。”

他沒有明說,楚曦臉色一白,眉眼間浮現幾絲惱恨,似是他的話戳破了她的秘密。

這時溪水邊幾個士人哄鬧起來,吸引了許多人矚目,陸續有人圍過去。

原來是有個才子寫了一首詩,折成小船放入水中,被另一人發現,拿起來拆了偷看。那人自己看了不夠,還站到高處,一臉興奮地将大家都招呼了過去:“大家快來看啊,咱們的陸大才子又作了一首好詩呢,怎麽藏着掖着不讓人看呢?多可惜啊!”

“念出來聽聽!”圍觀人群起哄。

姓陸的才子尴尬無比地遙望楚曦一眼,漲紅了臉,欲上前搶回去,被另幾人哄笑着攔住。

那個人一邊躲他,一邊大聲地将他的詩念出來:“一痕春雨寄新愁,三更點滴不曾休。夢醒不知人何處,疑是仙客自風流……你小子春心萌動了是吧?居然作這種豔詩,看上哪家小姐了,還不快從實招來……”

楚昀回頭戲谑地笑着說:“在這宮裏說仙客?看來此人心系于你。”

楚曦眼中閃過一抹厲色,冷然道:“這些人若是肯把心思用一半在正途上,何愁不能成材?”

永安公主又豈容平凡人肖想?見那群人還在嬉笑不止,她不由大怒,臉色森然,不好當衆失态,登時拂袖而去。楚昀心中為那個陸生默哀了一下,楚曦修道,卻不是仁善之人,觸怒了她,只怕沒他的好果子吃。

楚旭暗中向若黛使了好幾次眼色,她終于不能假裝看不見,甩了這個見色忘義的家夥一個白眼,借故離開,留他二人獨處。

她一個人無事,便四處走走,觀看人家作畫。願意在大庭廣衆之下畫畫的都有幾把刷子,若黛一個個看過來,畫花的畫鳥的,幾乎都是園中春景。只有一個與衆不同,畫的是出現在宴會上的各位美人,卿萱、永安公主、若黛、宛羅均躍然紙上,姿态各異動靜有序,栩栩如生。

若黛走到那人身邊的時候,他正好在畫她,已經在為衣裙上色。畫上她和宛羅坐在一處,宛羅眉飛色舞地說着什麽,她微微阖眼含笑聆聽,旁邊一叢迎春垂下來,人面黃花交相輝映。若黛看得饒有興趣,那人低頭畫的專心致志,沒發現她就在旁邊看着。

等他将她畫完,長舒一口氣,直起身想伸個懶腰活動一下,才看見畫中美人正在身邊,等着看他繼續畫下去。

他一緊張,手臂無意識地揮了一下,碰到了筆架,筆架直直倒向畫紙。架上尚有幾支蘸有顏料的毛筆,若黛大驚,不忍畫作被污損,忙伸手去扶住。豈料長袖不慎甩進了硯臺,沾了一大片墨汁,若黛扶正筆架,慌慌張張将袖子拖回來,誰知又勾住了案邊的梅花調色碟。她用力一抽,整只碟子向她斜飛了過來,避無可避。若黛尖叫一聲,擡手捂住眼,一碟顏料全扣到她衣裙上,五彩斑斓,淅淅瀝瀝往下滴淌。

若黛心中拔涼,呆若木雞。

附近不少人看見了這一幕,有的沒忍住笑出了聲,若黛一張臉囧得通紅,恨不得就地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那畫者一臉歉疚,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一個勁兒的道歉。

“罷了罷了,這是我自己的過失,畫沒事就好。”若黛以袖掩面,痛苦地說,“勞煩你去和三皇子說一聲,我先回去換衣服了,叫他不用找我。”

說完不等人回答便拎着裙子匆匆逃離。

走在路上,若黛只覺沿途遇見的所有人都在背後對自己指指點點,越發感到難堪。到了禦河邊上,眼看四下無人,她決定好歹先将裙子上的顏料搓一搓,拖着濕衣也比髒兮兮的引人注目好。

若黛沒有自己洗過衣服,她力道不足,白色的裙子沁足了水,被她胡亂一揉,顏料反而暈染開。眼見越洗污染的面積越大,她氣餒地将裙擺一扔,左手撐着腮幫子,不顧形象地蹲在河邊生悶氣。

水面恍然閃過一個人影,就在她後面,若黛吓了一跳,正想回頭細看,冷不防被人從背後大力一推,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撲進水中。

冰冷的河水從四面八方湧來,沒過頭頂,眼睛刺痛,眼前只餘一片模糊的水光。她不會游水,又驚又怕,只好拼命蹬腿掙紮,然而越是如此越是身不由己地被水流推得遠離岸邊。

沒水性的人憋不住氣,她難受得不自覺張嘴呼吸,河水自動從口鼻灌進去,嗆得咳也咳不出,胸腔裏有種撕裂或者灼燒的痛楚。一直持續到她無力再掙紮,任由身體在水裏安靜地飄忽下沉,上方的光線離她越來越遠。這時若黛仍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不停喝水,也知道自己快死了,但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似乎感官已經麻木。

她看着衣裙和頭發在水中蓬松地蕩開,魚兒好奇地在她周圍游來游去,竟然覺得很美麗。心裏有些荒謬,又很平靜,還有點遺憾。

沒想到才剛剛重生不久,連最想見的人一面都還沒見到,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淹死。

遠處影影綽綽游過來一個黑影,是水鬼嗎?還是大魚?下面太昏暗,她看不清,依稀覺得那是個很像玄池的人,可是眼皮慢慢變重了,頭腦昏昏沉沉的,很想睡一覺。

她等不到他了。

黑影終于靠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帶着她奮力往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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