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秋分(十五)
秋分(十五)
咕嚕嚕——
謝諒還沒理出個頭緒,先聽見一陣五髒府的響動,扭頭一看,徐蔚癟着嘴小聲嘀咕:“小仙長,我餓了。”
在場的幾個人都沒有突破界關,自然也都達不到大修者那樣可十日百日辟谷不食的境界。謝諒摸摸自己的肚子,也是腹內空空。
“吃點東西吧。”
正說着,謝諒的跟前出現了一只手,那個周焜叫他常師兄的青年手掌裏放着兩個黢黑的短棍一樣東西,見謝諒沒有接過去的意思便主動開口:“這個是藥,味道不算很好,但是吃了能暫時果腹,你要不要嘗一些?”
常言思柔聲細語,像哄小孩子一樣解釋着,邊笑邊撈起謝諒的手把吃的送給他:“師叔別怕,我叫常言思,和周焜、何方行是朋友,這個藥不苦的,我吃給你看。”
說着,他自己也拿出來一塊黑黢黢的小棍嚼了幾口咽進肚子裏。
這是鳳須草的根,入藥可治脾陽不足,味微苦,災年的時候也有人用它果腹,常言思沒騙他。
謝諒摸了摸頭發,低聲說“謝謝”,然後将藥材送入口中。
見謝諒小口地吃起來,常言思這才放心,又拿出了幾塊藥材交給徐蔚:“徐道長見諒,條件有限還望不要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藥材可是好東西。”徐蔚自來熟地把藥材往嘴裏一扔,像吃饴糖那樣悠然自得地仰頭嚼起來。
常言思見狀寒暄了幾句就起身離開,還不忘囑咐角落裏的二人:“一個時辰內,先不要飲水。”
鳳須草的塊莖遇水便會膨脹,吃多了再喝水便會腹痛。
謝諒心贊他細致入微,是值得去星河殿的優才,同時也自嘲,明明方才還是漫天大雨,這會兒又一滴水不見了,哪裏會有水喝。
兩人就躲在角落裏邊嚼藥材邊聽周圍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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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姓趙的不死心又派了個人出去查探情況,那人回來之後一屁股坐下就不起來了,喘着大氣說:“外面風沙太大,我睜不開眼睛,剛走幾步,就感覺體內的靈力像是被抽走一樣,趙師兄,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姓趙的不耐煩地打斷他:“知道了知道了,你說這麽多,還是什麽收獲都沒有,快歇着吧。”
若是只損失靈力還好,謝諒本身就沒有什麽靈力,可他現在風寒還沒好體力有限,就算是走出去估摸着也走不了多遠。
不是人待的地方……那如果,有一種不是人的東西,會不會就可以穿越這片死域?
謝諒低頭看着另一手上的那只小木鳥,小木鳥化名惜容救了他一命,只可惜損耗太大,大約一時半刻也出不來了。
眼前的這個小木鳥,此時就是個沒有生機的死物。沒有生機也就沒有靈力,沒有生命也就沒有體力,理論上它具有一切不被死域牽制的特征。
唯有一點,該怎麽讓它動起來?
小木鳥的翅膀處關節已經松動不堪,稍稍一碰就有嘎吱嘎吱的異響,謝諒背過身去,和徐蔚面對面,借着大紅花的遮掩,仔細揣摩着想修好它。
需要一些很細的絲線把鳥的翅膀關節固定好,然後才能考慮讓它飛起來的事情。
謝諒看準了徐蔚腰帶上華池峰腰牌下的穗子,只一眼,徐竹竿就主動把東西解下來遞給他,似乎是想再貧兩句,又想起剛剛謝諒的囑咐忍住了。
紫色的絲線劈成兩股,繞着關節處快要斷裂的地方纏上數十圈,謝諒的手指纖弱,做這種精巧的打結纏花的事情做的很是順手,不多時小木鳥就可以在人手的推動下翩翩展翅了。
目睹一切的徐蔚很是驚訝,極小聲地詢問謝諒:“小仙長,這是什麽?”
“是個玩具,我師父做的。”謝諒回答。
低着頭擺弄着小木鳥想了一會兒之後,謝諒還是決定看看一向不按套路出牌的徐蔚能否有什麽法子,便問道:“你說有沒有什麽方法,能讓它自己動起來?”
謝諒知道山下有一種皮影戲的小人會動,只不過依賴背後支撐的小木棍,還有布袋戲、木偶戲,也都依靠着傀儡絲的操縱,不知道山下能不能有一種法子,不靠人的助力也能讓小木鳥飛起來。
徐蔚小心翼翼地把小木鳥接到自己的手心裏端詳,左看右看地細琢磨,面對着謝諒有些期待的眼神緩緩說道:“民間的法子可能行不通,要不你試試仙山的法子,就像,嗯……就像禦劍那樣,讓它自己飛起來。”
禦劍一類的術法,都稱為禦道,修行者可通過靈力的催動使死物動起來,不過多用在跋山涉水趕路之上。禦道修煉在塵明仙尊時候達到頂峰,那時候群山來賀,塵明山空中有各式各樣的花鳥蟲魚模樣的仙家轎攆,飛來飛去好不熱鬧。
只是禦道用的也是靈氣,進了死域難免也會受影響。
謝諒摸着自己指尖上的一道小傷疤,那是上回在梁家的時候咬破手指留下的。
“你擋着我,我試一試。”
謝諒發話,徐蔚立馬盡心地站在他身後,用自己的寬大衣袖遮擋一二。在被紅衣支撐起的小天地裏,謝諒用手指撫摸小木鳥的喙,然後用力地按了一按。
木頭尖刺破了謝諒的手指,過于殷紅到有些發黑的血沾在了小木鳥身上,謝諒假裝自己是在施展術法,口中念念有詞,将小木鳥像模像樣地轉上幾轉後丢了出去。
木鳥離手的那一刻,謝諒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發現眼前多了一層景物,那是從小木鳥的視角裏看到的東西。
禦道之關鍵,在于心神同一。以心合,以神合,以氣合。
在謝諒的努力下,本該摔落平地的小木鳥竟然真的在空中多盤旋了片刻這才翩翩落地。
——謝諒出生的時辰八字不好,他身體裏有一種氣,與尋常修煉的純淨靈氣不同,天生就是陰邪的,每每一流血,那黑色的氣就從身體裏流出來,滴落塵土,能叫方圓百米的鮮花都枯萎。
謝諒聽師父的囑咐,很少受傷,也不曾在人前展露過這些。
此時事情緊急,但作為一個旁人眼裏的傻子,謝諒不知道自己怎麽才能不動聲色地将機關鳥兒送出去,更何況以他現在的體力,飛不出半米遠鳥兒就會落地。
“疼不疼,手都紮破了。”徐蔚不知道什麽時候看見了他流血的手指,一下子撈過來,又是吹氣又是詢問,語氣裏竟然還有些不合時宜的責怪。
謝諒慌忙抽手去撿小鳥兒,嘴裏回答:“不疼,不礙事。”
他雖這樣說,徐蔚還是不放心,扔下一句“等着”之後,起身去找了常言思,不多時後捧着一張手指大的膏藥跑回來,不由分說地按在了謝諒的指尖。
冰涼的止血藥物很快起了效用,那些不被常人所察覺的黑氣都又被小小一張膏藥堵了回去。
“謝謝。”
謝諒今天說了很多謝謝,比他遇見的麻煩還要多。
他垂眸言謝,睫毛撲閃撲閃,再睜開時發現眼前那層木鳥視覺的朦胧景物竟然還在,靠着那一滴血,以靈木雕刻而成的小木鳥竟然和他産生了相通的關聯。
謝諒再凝神聚氣想讓鳥兒飛起來,可小木鳥也只是微微動了動翅膀,沒能騰空。
怪他,平常的靈力都用來澆花了,一時半會兒的功夫養不出能讓鳥兒飛起來的靈力,也自然沒有靈力能轉化為不受死域牽制的氣。
“你,你可否借我半掌靈力,我那裏有仙草,等出去了再補給你。”謝諒磕磕巴巴地同徐蔚打商量,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徐蔚應當是會借的。
師父在的時候留給他一些養氣血的丹藥,尋常人吃了不說靈力大增至少在修煉上是有助益的,若徐蔚肯借,等出去以後謝諒願意把東西分一些給他。
徐蔚的眉峰微微上揚,像是含着什麽不可明說的欣喜似的,淺淺地問說:“我自然是願意的,只是這半掌靈力要怎麽借給小仙長呢?”
“就是……就是像書上寫的那樣,掌心推過來,可能,可能就借給我了吧。”謝諒看過的書上有寫,緊急時刻是能通過一些途徑把靈力傳給他人的,只是這些書都是鄉野閑書,沒怎麽寫明傳靈力的方式。
書上寫的,徐蔚笑說:“雖不知小仙長要做什麽,但我半掌靈力還是有的,我且試一試,小仙長,得罪了。”
他話音剛落,謝諒就感覺自己的後腰處貼上了一只枯瘦又柔軟的手,有一股溫暖的靈流正順着他的脊背向全身湧去。
謝諒再次嘗試去操縱木鳥,但見小家夥的翅膀真的揮舞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前撲去,一頭沖向了屏障之外。
謝諒的靈質早已千瘡百孔,竟誤打誤撞地成為可以承載靈力傳輸之能的妙門,疏通的靈質讓徐蔚的半掌靈力借着他和小木鳥的羁絆源源不斷地成為動力,而這動力因為被謝諒轉化成了血液裏那種沉沉的死氣,意外地不受死域的影響。
小木鳥飛出去三步之遠,謝諒察覺到後腰處的溫暖力量在逐漸減弱,慌忙調轉方向,任由小木鳥一個飛撲,撞進了自己的胸膛。
“徐某才剛剛修行,實在抱歉,只有這些了。”徐蔚眼含歉意向轉身而來的謝諒解釋,卻只見謝諒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激動地說:“能飛,它能飛起來了!”
它以前也是會飛的,像真的小鳥那樣,從謝諒的左肩膀飛到右肩膀,繞着小謝諒的身體起舞,又在該做功課的時候乖乖地飛回師父的袖中。
小木鳥在師父手裏可做空中騰挪的舞動紛飛,在塵明境裏自我修行出一個碧玉妝成的惜容,又在謝諒的手裏,成了能救大家出黃沙的寶貝。
可是三步之遠顯然不足以出黃沙,謝諒欣喜片刻之後又陷入失落中去,就是把他的血抽幹,把徐蔚的靈力耗盡,兩個人的命加在一起也不夠飛越死域。
謝諒不死心地修好小木鳥又有些活動的翅膀,擡起頭向周焜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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