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秋分(十六)
秋分(十六)
周焜會意,三步并兩步小跑向謝諒,緊切地詢問:“師叔,可是身體不适,我去叫常師兄來?”
謝諒搖搖頭,示意他一起背過身來,向他展示掌心的小木鳥,擡頭看了看徐蔚之後,猶豫着開口。
“是這樣的,徐蔚……徐蔚說他們華池峰上有一種可以操縱機關小鳥飛起來的禦道之術,我們方才試了,在死域裏也可以照常飛行,只是……”
謝諒心虛地不敢直視徐蔚,徐竹竿卻向他眨了眨眼,心領神會地接着他的話說道:“只是我甫入仙門,靈力實在少得緊,只憑我自己的力量将将能讓小鳥飛出去五步遠,你能不能問一問你的那些師兄,可否借我一掌半掌的靈力用一用,興許會有一線生機。”
周焜沒太聽明白,謝諒又和他說了一遍之後他才終于弄懂了意思,被徐蔚話裏的一句“一線生機”激勵得幾乎要跳起來。
“我去問問,我去問問!徐道長你等着!”
他這一高興,連徐兄弟也不叫了,對徐蔚也尊敬起來。
周焜三步并兩步又跑回人堆裏,謝諒捧着機關小鳥心懷感激地看徐蔚,徐竹竿卻笑吟吟起來,只問他:“我這忙可不是白幫的,一來小仙長許我的養靈仙草別忘了,二來……”
徐故意賣關子,勾了長長的一個尾音不說下去,一直到到謝諒主動盯着他的眼睛看,一副要報恩的誠懇模樣,這才松了口:“這二來嘛,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我在塵明山初來乍到沒有住處,還請小仙長收留一二,可好?”
後山的小破房子比日光寒裏的木屋大不了多少,謝諒一個人住都拘謹,他不敢貿然答應徐蔚,徐蔚卻自己搶聲:“那就這般說定了。若此事行得通,待會兒人前只管聽我安排便可。”
既借了徐蔚和華池峰的由頭,和大家解釋的工作就得徐蔚去做。
周焜左邊一趟右邊一趟的跑,竟然還真的把幾個人都引得直往徐蔚二人歇腳的地方看去,只是幾人看雖看,卻無一有要動身的樣子。
原因很簡單,徐蔚初來乍到,塵明山弟子對其不知斤兩,不敢貿然托付是小,對于他們這樣半只腳剛踏入修行路的外門弟子來說,靈力的借還涉及到的并非一打坐一推掌這樣的小事,還有周身靈氣運轉和內裏調和等等諸多和修煉相關聯的大事,牽一發而動全身,稍有不慎別說借靈力出去,就是自己折在裏面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要是能出去,這一回考不過他們只消再熬幾年等待下一次大考即可,何苦冒這個風險,折自己的修為。
謝諒背身,卻也知道他們的眼神在自己背上和徐蔚身上流轉,餘光掃過徐竹竿,他卻是一副氣定神閑、置身事外的模樣,安寧得都有些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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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助一臂之力。”
最先應聲的是常言思,不知情的人會以他前途已定無須擔心來揣測用意,可謝諒清楚,常言思會站出來,僅僅因為他是常言思而已。
謝諒轉過身去,見常言思正運掌收起靈存寶蓄,已然做好獻身的準備。
玉身的小公子将要邁步,胳膊被人一把扯住,何方行搶在了他的前面。
“你前路光明,不要犯傻。我是廢人一個,我來。”
何方行說話的時候在笑,笑容裏卻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半自嘲的釋然。
沒有人說起他們後來都經歷了些什麽,但謝諒猜測,玉碎訣和那天在山下的打鬥以及千斤淖的影響應該給何方行帶來了不少麻煩。
他的狀況就像他說的那樣,堪為廢人。
說話間,何方行已經到了徐蔚的身旁:“怎麽做?”
他一向不愛說廢話,風是風雨是雨。
徐蔚卻不急,目光從剩下幾人和正追上來的常言思身上掃過,慢吞吞說:“這位會醫術的道長不妨待會兒就為我們護法,只是僅靠我和這位大塊頭兄弟怕是有些不夠,喂,那幾個站得遠一些的兄弟,可願來助我?”
無人動作。
“是生是死也就這一次了,就算留着靈力修為出去了也趕不上大考,難道說等你們的掌事沖進來救人看見我們的屍體,你三人就能全身而退了嗎?”
塵明山最重一體,下山要三人成行,大考要三人成行,如果真的發生幾人橫死的事情,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時半會兒說不清的。徐蔚的這些話如一根磨得锃亮的銀針,一下子紮進了趙師兄他們的心底痛處。
“你們兩個,去幫他一把。”姓趙的左右胳膊一攏,把兩個跟班推了出來,自己卻沒有動的意思,還在想着保存實力。
那兩個被推出來的倒黴蛋剛剛就想來幫忙,卻迫于他的威壓不敢出頭,現下被推出來,自然是樂得如此,轉身就跟在了徐蔚的後面。
“我曾去過一次西洲,人眼在黃沙裏可見不過數十丈,從我們入沙到現在,再根據黃沙外可見白光的消失時間來推算,此死域的範圍應有三千丈之遠,徐道長,你真的有把握嗎?”常言思掐算着,心細到在衆人慌亂自救的時候甚至還留心了死域的蔓延速度,也為現在的求生之路提供了一些根據。
徐蔚人前歡的勁頭一上來,只是把額發一捋,面露自信:“不試試怎麽知道,過會兒時刻注意大家的狀态,若真有不測,及時施以援手,我等諸人的性命,全托付你了。”
說罷,徐蔚摩拳擦掌準備開始,環顧四周後又複問常言思:“我們向哪個方向求援最有把握?”
常言思聞言指向西方,那裏是天光最後消失的地方。
徐蔚應了聲,剛準備擡腿往西走,又扭頭對着大家若有所思地說: “說到求救還有一事,我不太熟悉你們塵明山的路,待會兒各位仙長忙起來無暇顧及,不如就叫這小仙長坐我身邊口述指點一二吧。”
他指着謝諒,看也不看趙一眼,只有謝諒知道他是在想辦法瞞天過海,但謝諒不敢應的太明顯,怕有人看出端倪,直到站在遠處看戲的那個人頗為輕蔑地喊了一句:“那傻子,還不過去?”
謝諒這才唯唯諾諾地跟着徐蔚往西邊的屏障處走。
幾人列陣坐好,徐蔚在前,謝諒于側,其後有何方行、周焜并另外兩個弟子,常言思居最後,為前頭衆人護法。
謝諒借着打坐的動作,把機關鳥塞進了徐蔚的手心,手指在鳥背上點了點,示意徐蔚接過便是,他可以駕馭。
徐蔚會心一笑,朗聲頌起:“以天地之氣合于腹內丹田,形随神轉,意與神合。”
他的神态太過正經,正經到謝諒都被他糊住,此人卻忽然話鋒一轉:“諸位将掌心搭在一起,貼上我的後背便是,可要輕些,小生受不得大力氣。”
衆人被他吓得身軀猛然一松,而靈氣運轉卻意外地暢通起來,一掌接一掌,由周焜之手,推進了徐蔚的身體裏。
與此同時,徐蔚借着衣袖的遮掩,握上了謝諒的指節,另一手掌心向上,将機關鳥向前托出。
謝諒合眸,靜心。
只見機關木鳥躍然而起,扇動翅膀向黃沙沖去。
透過鳥兒的視野,謝諒心眼澄明,依常言思所說的方向,禦鳥西去,在風沙裏輾轉騰挪,躲過走石的襲擊。
徐蔚的這一掌借來的靈力裹挾着他的體溫,飄飄然從指尖流轉入謝諒的身體。
枯萎的靈脈早已是千瘡百孔,靈力流過以後偶有透綠,也在風雪飄搖裏顯得渺小微茫。
這個過程比謝諒想象的更加痛苦,枯木逢春原來要經歷的也不比撕心裂肺差上多少。他的骨頭縫裏吹過風,像是要把他幹癟的身軀吹将起來,堪堪支撐一二。
謝諒卻從這痛裏品出一些舒展筋骨的爽利來,那些經年沒有被滋潤過的靈脈若寒冬的枯草,此刻得以暫時的痛快起來。
謝諒是喜悅的。
在喜悅裏,他目視黃沙,感覺自己就像這只渺小的機關鳥兒,終得展翅,暢快翺翔。
只可惜,支撐他力量的再怎麽說也只是幾個外門的初學者,約莫飛出去将近萬米的時候,謝諒明明已經看見了眼前的白光,卻敏銳地發現徐蔚所輸送的靈力在可見的減少。
鳥兒飛得吃力,緩緩向地面栽去。
功虧一篑之際,靈力的泉流忽然又猛烈起來,飒踏若漠北長空之鷹,不由分說地灌入謝諒體內,激得他猛然一晃,差點兒就要向後倒去。
一只瘦骨伶仃的手掌卻穩穩地撐住了他。
“別怕,都在。”小聲的耳語傳到謝諒的耳朵裏,忽然就有了定海的神力。
——隊伍的末尾,原本旁觀的趙師兄不知何時坐下,兩掌拍向了被他欺壓了一路的兩個師弟,成為這個接力長陣的最後一環。
謝諒忍痛,穩住心神,于是那機關鳥兒重新振翅,飛向白光若隐若現的地方。
……
聞仙殿,十九終于察覺異常,發現常言思替羅裳治病的行徑似乎剛剛又重演一遍,還沒有待他想清楚弄明白,塵明境的出口仙雲之外乍現一只紅色的奇怪鳥雀。
那持笛的碧衫少年揮袖若雲煙消散,于殿前不見蹤影,而後在塵明境外閃現,一擡手抓住了紅木鳥,只一凝神端看再一蹙眉,便如風一般,又翩翩不知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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