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小雪(三)

小雪(三)

周焜自然答應。

于是由徐蔚牽頭找了條小路, 又往東拐了一拐,打算先去到和中洲的交界處再從中洲入東洲,便不會叫豐儀山的人知道, 還少了些繁文缛節。

只是這小路有一段要爬山,徐蔚嘴裏叼着繩子将衣袖縛住, 拉着謝諒就往山上爬,他腰細腿長, 再窄的山路走得也像兔子進洞一樣輕巧, 難為了周焜,幾次要摔下去,得虧謝諒拉得及時才沒摔倒。

但他也抱怨不得, 畢竟答應要繞過去的人是他,為了不吃百蟲宴多走些山路又算什麽。

想到這裏, 周焜杵着師兄為他劈下的一根竹杖,大義凜然地走起來。

看着山下的滿眼山河,周焜詩興大發,開口要吟誦兩句。

“竹杖走天涯, 風雨也不怕……”

滿腹詩興吟到嘴邊才發現不是那個意思, 周焜很早就被送到山上修行了,塵明山比家裏的書塾講得還深奧, 他在修行之餘也沒有學成個才子, 這很正常。

周焜正遺憾,就聽見前頭一句“我困風塵裏,但看此煙霞”。

彼時天光已晚, 徐蔚和謝諒已登到山頂, 兩人并肩站着向西看去,正是千裏煙霞最濃時。

往北走便不如定骨山那般熱了, 山上夜裏露重,看煙霞沒看多大會兒徐蔚就吵着冷要下山,他們便趁夜又往東北方走,再走了幾日,終于看見個大點兒的城鎮。

幾人想也不想直奔城中最高的那座樓,周焜到門口了還在好奇,師兄剛說過東西賣給松雲樓以外的鋪子怎麽又往松雲樓裏來,徐蔚一臉高深莫測地說也不說地将他推到樓裏來。

“兩件事,第一件,這東西你們要還是不要?”

徐蔚把定骨山的小葫蘆往桌上一放,笑眯眯地和人講道理:“之前你們家有一位掌櫃說這東西派不上用場,所以松雲樓不要,我想了想,烈炎髓若是賣給松雲樓之外的鋪子,打着松雲樓都沒有的好寶貝的名頭,定能賣上高價。”

他話鋒一轉:“只是這樣,百貨百有、百事百應的松雲樓不就被砸了招牌嗎,不太值當,您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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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焜一聽恍然大悟,徐蔚跑江湖還是有腦子,竟然比上回又多想了一層,硬要把松雲樓不要的東西再賣給松雲樓,這話說的密不透風,松雲樓若拒絕了那便是砸自己的招牌。

高,實在是高。

這松雲樓看起來是剛開張,那一看就沒經過多少事情的掌櫃連連點頭,似乎真的被徐蔚唬住了,果不其然,這人去了裏間,再出來的時候就要徐蔚開價了。

“一共十顆,一顆兩千兩,賣到別處我三千兩都不賣的,這是與你家有個老交情,算是賣你們那位說不要的掌櫃一個人情,多謝了,給錢吧。”

他話接話還沒說完,那掌櫃就把兩萬兩銀子拿出來了,只是一個小小的鎮子上新開的松雲樓一個小小的新掌櫃就能随意拿出來兩萬兩,松雲樓之富貴,果然無人可比。

徐蔚拿了錢數清楚遞給謝諒,這才開口說第二件事:“第二件,這鳥兒叫松玉團,是你們崔掌櫃的,還給你們。”

他用手指從肩頭托下松玉團,這碧玉一樣的雀兒被謝諒喂得又胖了一圈,好玩是好玩,就是夜裏總吵鬧,惹得人睡不好覺。

掌櫃看見松玉團,便認出了出來:“這是崔盈崔掌櫃的鳥兒,但我們不好收,還是勞煩您親自送還崔掌櫃吧。”

徐蔚餘光瞥見,小仙長聽了這話緊繃的嘴角竟然松了三分,不動聲色地繼續和這掌櫃周旋:“你們崔掌櫃當日不辭而別,那家松雲樓也關了門,我們到哪處尋她去?這鳥兒整日吃吃喝喝,十分費錢,鳥食錢你結得?”

那掌櫃是個聽話聽音的,當即又拿出來一包碎銀:“這是三百兩,全作鳥食花費,崔掌櫃是松雲樓裏最得樓主歡喜的人,她現在就在東洲新開的鋪子坐鎮,您可以去那裏尋她。”

周焜終于回過神來,師兄是喜歡這只鳥的,徐蔚壓根就沒打算還給人家,只是借故讨錢罷了。

但無論如何,兩萬零三百兩是到手了,別說去趟東洲,就是走遍十三山也足夠了。

錢都給了謝諒保管,如此又行了幾日趕到東洲。

從入東洲開始,徐蔚就沒停過手,大搖大擺地在城裏添了新衣裳,件件都紅得耀眼,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個大戶一樣。

往日謝諒總要在銀錢上和他讨還一二的,今日周焜便發覺,不知是不是徐蔚“勞苦功高”的緣故,他師兄變得十分好說話了。

不光讓買什麽就買什麽,還讓穿什麽就穿什麽,讓吃什麽就吃什麽。

聽話得像個好擺弄的木偶娃娃。

周焜看他們開心,自己也開心,趁着徐大戶揮霍之際自己也沾了光,買了好些衣裳,給阿娘和阿姐寄回去了。

算算年歲,阿姐這兩年便要出嫁了。

如此豪擲千金一番,等到三人全身行頭都齊了,謝諒手裏還有一萬八千兩的閑錢。

“徐兄弟,你來過東洲,咱們現在往哪兒走啊?”周焜吃飽喝足想起正事,不能再荒廢光陰了。

自從見識了師父的本事,周焜再做什麽和修行不相關的事情,都覺得是在虛度流年。謝諒和他說過此行是來看玉在仙尊的,他只盼着過去見一面,替古師兄敘敘舊,最好再向前輩讨教一二,再見師父說得過去就好。

徐蔚正伸手問謝諒要錢,聽他這麽問,眼神都沒從謝諒身上挪開半分,指着華池峰的方向說:“明日便是十月十三,表姨姥姥過生辰。玉在仙尊和她那麽好,八成就諵砜在華池峰上與她賀壽呢,我們不急着去小彌陀山,直接上華池峰便是。”

他好像才想起來自己還是華池峰的弟子一樣,向謝諒讨錢的理由又多了一條——給表姨姥姥賀壽。

華池峰峰主和塵明山很有一段淵源,謝諒便沒再追問,把那一萬八千兩銀票都給了他。

周焜這才回過神琢磨出味道:“徐兄弟,你若是用錢緊,何苦拿了錢就交給我師兄保管呢,自己拿着不是更方便嗎?”

徐蔚沖他笑:“摯友情趣。”

“摯友”兩個字咬得格外緊,謝諒一聽又低下頭。

徐竹竿拿了錢就跑了出去,把謝諒和周焜扔在一家茶樓裏等了半晌,下午了才回來,手裏提着個長長的錦盒說是備的壽禮。

謝諒問他要剩下的錢,徐蔚如臨大敵縮了一步:“這東西那黑心掌櫃要我兩萬兩,我是讨價還價才一萬八拿下的……”

換言之,從松雲樓拿的錢,全都花光了。

再換言之,他們沒錢住店,今晚沒有地方歇腳了。

“那我們住哪裏?”傻了眼的周焜搞半天才緩過來去面對這個現實。

徐蔚抖了抖他新做的紅衣,望了望天色:“現在出發的話,還趕得及在天黑前把壽禮送到。”

然後以賓客的身份在華池峰留宿一晚,顯得就非常合理了。

周焜将杯中茶飲罷,提上佩劍,帶頭出了茶樓。

東洲和其他四洲不同的地方在于其水路。東洲境內有大川三條,小川百餘條,縱橫交錯,水路發達,因而靠水路貨運做生意發家的人很多,也被人喚作“商洲”。

商洲春色,那是一頂一的好看,文人墨客出身此地并留下名句的數不勝數。

只是他們來的時候不巧,偏偏是冬天,花團錦簇的盛景是看不到了。

但滿街的琳琅裏,比花還俊俏的女子比比皆是,她們不是誰人的妻子、阿娘,一個個打扮舉止都潇灑自如、不卑不亢,正是仰仗着水路發家的商鋪老板們。

華池峰峰主是個女子,東洲地界也以女子為盛,且其民力更在四洲之上。

當年姜淵讓阿甜來東洲,也不單單是投奔華池峰,阿甜想做出來些什麽事情,在這花團錦簇的商洲地界,想必更加容易。

三人登船從水巷裏穿過,徐蔚歪在船蓬邊上,頭戴一支叫不上名號的藕荷色花朵,渾身紅得發紫,比那花兒還招搖。

岸兩邊的商樓一座高過一座,周焜細細數了一路,都沒發現松雲樓的蹤跡。

難不成,名滿四洲的天下第一大商鋪松雲樓在東洲栽了跟頭?

“師兄,這裏為什麽沒有松雲樓啊?”周焜十分好奇,便問一路都閉目養神的謝諒。

謝諒久在塵明山上,這些世俗裏的東西他倒是知道的少,他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清楚,撐船的女船家主動接了話:“有的,華池峰山腳下有一家松雲樓。我們這裏商販人家多的是,對這種鋪子就不稀奇,你們瞧個新鮮也好,但論東西好壞貴賤,我還是覺得我們商洲好。”

女船家并不是日日都來親自撐船,這條小川裏的船都是她家的,是臨近華池峰峰主壽辰東洲來往人多,家裏的船和人手都租出去了,只剩這一只略小點兒的她便自己撐了來應急。

她語氣神情裏無不洋溢着驕傲,這裏的人都從心底裏愛戴華峰主,也都從心底裏愛商洲。

幾人聽得認真,船家起了興頭,擦擦汗又接着說起了街頭的閑話。

她說商洲松雲樓少是有原因的,好像是華池峰峰主和松雲樓樓主交惡,不許松雲樓開到東洲來,就這一家開過來的,還是因為換了個女掌櫃。

“女掌櫃可姓崔?”謝諒追問。

船家一臉詫異:“貴客怎麽知道,是叫個崔盈,說是祖上也是東洲的,去了華池峰好幾回,華峰主才答應讓松雲樓開進來。”

那便是了,當初從歸無城裏撤走的崔掌櫃,此時出現在東洲新開的松雲樓裏,一點也不稀奇。

船靠了岸,船家将三人送下船,遙遙為他們指路:“再往東走,最大的那座畫舫上便是你們說的松雲樓,過了松雲樓不遠,就到華池峰了。一路上有給華峰主賀壽的花燈,很好找的!”

三人拜謝船家,那縛着襻膊的船家船槳一點水,接上新客走了。

華峰主偏愛藕荷色,街頭巷尾綁着一串一串的紫色花燈,有大有小,天色一暗,宛如花路遙遙向遠處天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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