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小雪(四)

小雪(四)

幾人順着燈路走, 果真看見了一座高高的畫舫,雕梁畫柱氣派十足,舫上高樓綴着花燈與輕紗, 松雲樓三個字正嵌在當中,只是大門禁閉, 大約是到了閉店的時候。

徐蔚笑它不懂得做生意,這商洲以夜市聞名, 偌大一片水上人家都在來往商貿, 偏偏松雲樓閉門謝客,估計在東洲也撐不了多少時日。

周焜沒空聽他閑話,心裏想的都是快到華池峰去找落腳的地方, 走得頗快,便第一個趕到了華池峰下。

華池峰比之其他山門都要浩大, 水路繞山而過,山門內連廊水樓一層高過一層,樓間垂着紗,紗下有燈, 燈影幢幢。

周焜站在山門外遠看去, 看呆了眼,他愣住這片刻, 謝諒和徐蔚也趕了上來, 徐竹竿手裏提着錦盒,站在山門口攔住了周焜發問:“賀禮的單子上,寫誰的名號?”

周焜不解:“徐兄弟, 你不就是華池峰弟子嗎?”

還是華峰主俗世裏的表甥孫, 這名頭怎麽也夠得上吧。

徐蔚毫不羞赧地搖頭:“我诓你們的,那是為了上塵明山想的由頭, 你看這滿山裏行走的,有哪個是男子嗎?”

其實華池峰也有男弟子,只是人數稀少,便不十分明顯。

周焜又傻眼了。

賀壽也是要有個名頭的,這名頭還得夠大,不然進不進得去華池峰都兩說。

謝諒看徐蔚,徐蔚看周焜,周焜低頭看了看自己,默默地走到山門處值守的兩名女修跟前,站定了行禮:“塵明山碧靈尊座下弟子周焜奉命來給華峰主賀壽,煩請通告一聲。”

徐蔚一副料定如此的神情,把手裏的錦盒展示給人看:“這是賀禮。”

和子落那樣的巡護隊不同,華池峰值守的女弟子有個專門的名號,叫青簪使。

此二位青簪使對視了一眼,翻看周焜奉上的拜帖,一人進了山門詢問,再出來的時候帶回了消息:“峰主請周道長一行先到雪青坊休息,今日山中事多峰主不能親自見客,請周道長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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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焜當然海涵,有住的地方就行,若真睡大街,這裏街邊都是水,阿娘說在水邊睡覺會得風濕的。

青簪使引着三人入內,沒走兩步便有一人接過壽禮,引他們上了一只小舟,從輕紗缭繞的燈樓間穿過,停在了一處別院。

“這裏便是雪青坊,請諸位入內休息,明日峰主一定前來拜會。”

華峰主喜好紫色,山中衆坊也以紫為名,丁香坊、紫棠坊、雀頭坊來的路上都見過了,雪青坊在山門之側,僻靜幽遠,因而多作待客用。

接他們過來的是個個頭嬌小的青簪使,謝諒看過她境界,不在裴抱月之下。她紫色山服間系着寬寬的帶子,下面藏着的應當便是華池峰弟子的佩劍,軟羅劍,身姿被軟劍束着,顯得格外挺拔。

青簪使送人過來便回去了,又有新的弟子引着他們上了雪青坊的高樓,在樓上給他們安排了三間客房,也都離去了。

華池峰第一擅長軟羅劍,軟劍藏于腰間可殺人無形,第二擅長步法,這一路人影嘈雜,周焜硬是沒聽到一個弟子的腳步聲,心裏暗自誇贊實在是高。

姜淵寫給他的陣法秘訣裏,大多也以步法為主,周焜下定決心,明日醒來一定要找個青簪使前輩好生讨教。

只是今日,他又是吃又是玩的在山下待了一天,荒廢不少,華池峰的人剛一走,他便和師兄告別,進屋開始翻師父走後又平白無故出現的小冊子。

徐蔚伸一伸懶腰,一點兒也不避人,先一步進了謝諒的房間。謝諒推脫不得,只好跟着進去,反手輕輕合上了門。

“師父。”

謝諒站着,看風不疑一進屋就坐下悠然自得喝起茶來。

“怎麽了,阿諒有什麽不開心嗎?”

阿諒當然開心,風不疑借着徐蔚這副皮囊,把當年應承過他的東西都經歷了個遍,買東西,吃糕點,喝茶聽戲,謝諒其實很歡喜。

他搖搖頭:“沒有,我只是好奇師父準備的是什麽壽禮。”

一萬八千兩,那是很多錢了。謝諒知道風不疑做什麽事情都有打算,可這些錢還是着實讓他吃了一驚,就好像師父從松雲樓裏弄錢來的時候,打定了主意要買什麽東西的。

風不疑招手讓他過來坐下,随手将捏着的一塊紅豆糕塞進他嘴裏。

“沒什麽,買了你三師叔用過還題了詞的一副便面。”

風不疑賀壽,果真投其所好。

塵明五聖除了都喚風不疑一聲風師兄外,還單獨論了師兄弟,林威棣為首,尹星河行二,姜淵行五。

中間還有個四長老,誰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仙號也不祥,但天下衆山凡以武道立身的,都稱她一句祖師。

剩下一個便是三長老,名喚宋嵩。謝諒印象裏,自師父走後,三師叔就很少在塵明山出現了,但他還記得宋師叔其人。

宋嵩其實面相看着和姜淵差不多大年紀,都是少年得道,但他一張嘴實在厲害,開口就是俏皮話,能罵得人還不上嘴。

除此以外,他和姜淵一樣都有個江湖風傳的美名。得宋嵩一罵如得千金,便是由于他那張臉,朗朗如天上仙,是十三山堪稱第一的風流相。

謝諒小時候對他的印象多停留在嘴毒上,一張嘴說遍塵明山,除了對他風師兄尊敬些,對誰都不留面子。但宋師叔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能被他挖苦的都是自己人,對外面的人,他只有一張冷臉。

這樣一個人,不知什麽時候起,被華池峰峰主惦記上了,謝諒記事的時候就知道,東洲有個漂亮姐姐喜歡宋師叔,但宋師叔大約不太喜歡她,兩人總是一見面就掐起來,最終不歡而散。

偏偏打了一回又一回,那漂亮姐姐還總來。一直到師父走後,宋師叔不在山上,她便鮮少再來中洲。

如此一來,風不疑準備的這份壽禮,當真是合适得很。

“怎麽樣,阿諒,師父這份壽禮選的可好?”風不疑看着他把嘴裏的紅豆糕吃完,忙不疊又送了一杯茶到謝諒嘴邊,眼看着他喝下去才作罷。

謝諒點點頭。

很好,華峰主一定會喜歡的。

東洲除了商貿發達,絲織的手藝更是好,謝諒睡在軟乎乎的榻上不多時入了夢鄉,再醒來竟然又滾到了師父的懷裏。

謝諒一睜眼對上師父的溫柔笑意,心裏想,怪床。

風不疑早就醒了,抓了他的一縷頭發絲在指尖繞,見謝諒醒來,他眼裏的柔情也化開了,用蠱惑人心般的聲音低聲喚:“師父幫阿諒束發,可好?”

舊時候,風不疑鮮少束發,總是長發随意垂着,忙的時候略用帶子一紮,除了大考等要在聞仙殿外露面的時候,都是不怎麽打理的。

謝諒有時候無聊就編他的頭發玩兒,風不疑忙起來頂着一頭的花兒和林威棣他們議事,惹了滿堂的笑也不惱,只是回來以後便将謝諒軟乎乎的頭發也都插滿了花兒,打扮得像個小布娃娃一樣抱着到處顯擺,把自己得來的滿堂笑都繞回給謝諒。

謝諒想到自己如今這副樣子若是插了滿頭花兒,肯定要被周焜笑的,剛打算說不,可看着風不疑一雙含情目又不忍心拒絕師父,心一橫點頭答應了。

“好了!”

等風不疑扶着他從床上起身移步鏡前,謝諒才發現自己的頭發都被一根黃玉簪束起,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飾物。

可這一根黃玉簪,卻襯得他更加精神了。

“昨日去買壽禮,那人號稱這東西也是你宋師叔用過的,我自然不信,但瞧着襯你,便買回來了。喜歡嗎?”

風不疑又笑了,謝諒很害怕看師父笑,因為那笑容裏好似有什麽法陣,他看一眼總覺得暈乎乎,然後師父說什麽他都覺得好了。

“喜歡。”

給謝諒梳完發,風不疑叼着一根木簪整理自己的頭發。

他捏的這個皮囊其實和當年的自己很相似,頭發又密又長,垂到腰間如瀑,卻偏偏不肯梳得規整,存了心思“離經叛道”。

最後侍弄得差不多了,叫謝諒幫他把木簪固定好,又松了兩绺在臉側,這才稱心如意地起身。

雪青坊整座小樓呈錯落的半月型,越在中間越高,他們所在的三層還不算是最高處,謝諒推門剛出去,正碰見有人從樓上下來,從他們門前經過。

那人頭上梳着高纂,用一頂精巧的青白玉冠固定着,手裏一把羽扇,哪怕只是穿着普通的松雲樓制式掌櫃服飾,一舉一動卻不輸明月光輝。

此人他們認識,正是歸無城裏将松玉團托付給他們的崔盈崔掌櫃。

“可巧了,正說要将松玉團送還的,在這裏遇見了豈不是緣分?”

徐蔚橫跨一步正擋在廊下,攔住了崔盈的去路,說完又招呼謝諒:“快把那好吃懶做的小綠鳥還給崔掌櫃,咱們沒錢給它吃喝了。”

謝諒雖不舍,但鳥兒是人家的,他又說過不要的話,怎麽也不能把松玉團強行留在身邊。

而且師父似乎很不喜歡這雀兒,回回都要他收進登雲盆裏,說是吵了好夢。

謝諒從肩膀上取下松玉團,上前奉給崔掌櫃:“謝謝您的好意,但我不能收。松玉團很可愛,既然是您的愛鳥,我更不能橫刀奪愛,有勞了。”

“是我考慮不周了,不知道您還有一只雀兒,送的不巧了。”崔掌櫃說的是謝諒另一個肩頭站着的兮烿,風不疑替它重新修整了鳥身,如今不仔細看是看不出它和凡鳥有什麽區別的。

謝諒一點頭,沒有再回應。

崔盈那頭也已經伸出了手指,來引謝諒手掌上的碧玉小鳥。

松玉團卻怯怯地向後退,不肯靠近原主人的手指了。

“不如這些,松玉團一應花銷都歸松雲樓負責。我再出些銀錢,小先生替我照看着,如何?”

崔盈含笑打商量,謝諒本就不願意送回去,便回頭看了徐蔚一眼,巴巴的眼神瞧着讓人生憐,徐蔚上前一步,把手大咧咧一伸:“崔掌櫃請。”

裝着碎銀的小荷包剛沉甸甸擱在手心裏,幾人就聽見樓下一陣嘈雜。

從謝諒的位置居高臨下看去,別院門口圍進來一群青簪使。她們腰上劍都拿在了手裏,一個個嚴陣以待,像是出了什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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