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小雪(十四)

小雪(十四)

星奴雖不知他來糾纏些什麽, 但安七如今這副單薄的打扮已經不是那麽讓人生厭了。

故而她只是問安遠容此來何故。

安遠容望望樓頂的姓玉的那位師兄,大有不放人之勢頭,只能把最後的希望寄托于簪首星奴, 求她幫自己查上一查,看看救命恩人是不是在華池峰。

于是安七将前後原委和盤托出。

“我沒見過她的樣子, 但是她救我一命,我總要還的。或許是我聽錯了, 不是星, 是喜,是心,再不然就是興, 煩請簪首大人幫幫安七,大恩無以為報, 安遠容願以江東四十三家鋪子為禮,答謝簪首大人。”

東洲人多行商,便是世家門下也都有不少商鋪,此江東四十三家大約是安遠容作為七子所分得的全部資産, 他只求一個名字便肯拿出來這麽多, 可見用情至深。

星奴為這踏遍四洲的故事所動,望向安七之眼神也不再如舊日一般嫌惡。

安七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大約剛開始尋人的時候鬧了些誤會毀了女孩子家的名聲, 叫人說了閑話,此後便将自己打扮成個浪蕩子的模樣,就算尋人不成再被打一頓, 也是他風流成性、四處碰壁之結果, 閑話也只會說到他頭上。

簪首大人看了看樓頂的方向,玉師兄不言不語。

倒是徐蔚先開了口:“安七公子尋人心切, 但此時簪首大人的師父正在昏迷當中,她恐怕無力分心為你找人去。”

安遠容連忙擺手:“此事不急,華峰主安危重要,無論簪首大人是否願意幫安某,安遠容都會相助。”

“那安七公子便說說自己在華池峰的見聞吧,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徐蔚用修補過的扇子敲了敲原主人家的肩頭,一副打定主意要聽個究竟的模樣。

安遠容也不再推辭,老老實實将見聞說來。

他說剛進山門就撿到了一枚劍穗,劍穗上玉珠刻有“星月”二字,他看到了便欣喜地想問個究竟,只是那時候星月一直在忙,等到入暮時分也沒說上話,安七就叫侍從去送信,約她半夜得閑出門。

“後來星月斥我之時說起華池峰還有名姓裏帶‘星’字的師姐妹,只是昨夜我受了傷沒來得及問,剛剛從水榭出來才到丁香坊問了個究竟,得了音信便往華池來了。我之行蹤都有安福為證,可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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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七說罷,将那叫安福的侍從拉到人前作證,安福又說過一通,補充了些吃了什麽、幾時出門、幾時回去的細節,和安遠容提到的差不離。

“還有嗎,你們是在哪裏撿到的劍穗,那時候邊上有人嗎?”星奴問,想讓他們再回憶些關鍵的細節。

安七搖搖頭,倒是安福低着頭想了一會兒,補充說:“就是在進山門後不久,那時候在等船。星月姑娘從旁路過,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起身後便走了,劍穗是我和公子後來看見去撿的。”

“撞她那個人,你可看清了?”徐蔚扇子也不搖了,向着安福問。

安福又仔細想了想,搖搖頭:“沒看清長相,但那人手裏提着個木盒,裝的應該是些吃食,香味很像我家公子在一家茶樓吃過的。”

茶樓……

星奴抓着安福的袖子,急切地問:“那茶樓可是叫如意樓?”

安福恍然大悟一般連連點頭:“對,就是如意樓,今秋開始,他們家的點心越來越好吃了,公子還命我專程買過幾回,他家的梅花酥,糖漬櫻桃……”

安福如數家珍一般報着如意樓的拿手好菜,星奴卻再也聽不下來,劍光一出,號令青簪使:“去拿如意樓羅掌櫃!”

青簪使自花樓泉湧而出,圍向雪青坊。

星奴向徐蔚行了一禮:“多謝徐仙長相助。”

謝完徐蔚,還沒等她擡腳跟去雪青坊,又有人從山門的方向跑來,連喚簪首。

“簪首!”

那青簪使腳步飛快,不多時到了衆人面前,抱劍向星奴行禮:“山門內的傳送陣法裏來了兩個人。”

兩位長老立下傳送陣,為的是局勢緊急之時群山來助,沒想到這麽快便有人先過來了。

“來者何人?”星奴問。

來報信的青簪使左右環顧,尤其在徐蔚的臉上停留了片刻。

“他們自稱從塵明山上來,說是奉命來給峰主送藥的。一個叫何方行,還有一個,叫常言思。”

“常言思?常仙長不是在替師父診病嗎……”

傳送陣的陣眼連接的是塵明山,能經陣法來此的八成才是真正的丹藥大師的弟子常言思!

星奴轉身看,徐蔚笑意朦胧,搖扇子的動作依舊未停,絲毫沒有假冒身份後被識破的窘态。

才生法子引着她查出來了些師父遇害之事的端倪,星奴剛對徐蔚生出兩分感激與欽佩,這關節上又爆出個真假身份的謎團,星奴真是看不透他這一身紅衣下究竟藏了一顆什麽心了。

“将他們請來。”星奴下令,此時再不肯離開華池一步了。

徐蔚好壞未定,青簪使裏又分了不少人去雪青坊拿人,她若是再走了,逢此動亂之時,少不了有誰惦記華池。

星奴的劍光仍在手中未收,還隐隐向着徐蔚的方向去,這人卻一副混不在乎的模樣,還和她一起翹首等着塵明山上來使。

不多時,來報信的青簪使帶着兩個身着群青色服飾的弟子向此處趕來,一個身量高壯,背着一把比他人還高的重劍,一個氣度文雅,腰間別着個紅玉色的寶葫蘆,正是何方行與常言思。

“徐仙長,不如當着他們的面解釋一二?”星奴神情嚴肅,手中劍蓄勢待發,逼問徐蔚。

徐竹竿卻只是大笑一聲,将那破扇子合起來向常言思指了指:“周焜和小仙長救人心切,一時頂了你的名號,常仙長不介意吧?”

常言思見過徐蔚,他時時都跟在謝師兄的邊上,此時說這話應當也不會假到哪裏去,又帶了周焜一同,周師弟是個純良的性子,也不會做什麽壞事情。

倒是何方行向前一步,先向簪首行禮,又問徐蔚:“周焜他們呢?”

徐蔚指了指青蓮坊的方向:“正替華峰主醫治呢。”

星奴雲裏霧裏聽了這一通,除了知曉他們相識得不出別的信息來。

常言思見此情形,主動開口解釋:“師姐好,這位是四長老門下何方行師兄,家師乃星河尊,他老人家聽聞華峰主有恙,便差我二人來東洲送藥。入陣之前碧靈尊曾現身告知,周師弟向他問了入夢的關竅,此刻也的的确确是在幫忙,碧靈尊另有響蛇陣相連相護,請華池峰不必擔心,給周師弟一次機會。”

姜淵知道周焜這半吊子水平八成會有麻煩,竟然主動見了常言思,讓他以自己的名義順道傳話,再暗自給周焜兜底。

“常仙長,何仙長,華池峰有禮,星奴替家師謝過二位。”星奴劍氣未收,抱劍向塵明山來使行禮。

常言思、何方行又回了一禮,何方行終于琢磨出不對勁兒來,又問徐蔚:“周焜說你是華池峰來的,為何星奴師姐卻不肯信你?”

徐蔚渾不懔地一笑:“那是我吃不起飯為上塵明山讨生活随意扯的謊,兩位仙長可別介意。”

在中洲說自己是華池峰來的,到了東洲又打着塵明山的名號,兩相敗壞,若不是這人的的确确是在千斤淖裏救過自己一命,何方行當真想出手教訓他一番。

“你就跟着謝師兄,不要再四處招搖了,別回頭再受了傷又勞累人去救你。”何方行如今喊謝諒師兄已然十分自然,身後背着的重劍也襯托出他渾身氣概,再不是塵明境裏那個別扭又虛弱的何方行了。

徐蔚得此話欣然一笑:“是,我一定跟好小仙長,寸步不離。”

他說完,便要溜走去尋謝諒,誰料沒走幾步,就看見三人遙遙向花樓而來。

走在前面的是玉步生蓮的玉在仙尊,後面一左一右跟着兩個男子,一個穿着青衣,一個鵝黃衣衫,發間插着黃玉簪渾像個小公子,正是周焜與謝諒二人。

周焜離得很遠就看見了何方行他們,疾步走了會兒,似乎是激動地想上來打招呼,結果沒幾步又剎住腳跟,拉着謝諒掉頭就跑——他還不知道這廂已經說清楚身份之事,只以為常言思現身他們事情敗露,生怕謝師兄因此而遭難。

好在何方行一向腳程快,從玉在仙尊邊上沖過去,一把拉住了要跑路的兩個人。

“你跑什麽!”

何方行一手拽着謝諒,一手扯着周焜的衣服,不讓他胡亂動彈。周焜卻吓得連拍他的手:“何師兄快松手,事出有因,我回頭再和你解釋!”

偏生何方行也是個倔強性子,周焜越要跑,他越拉扯着不放,還不開口解釋明白,被他二人拉扯來拉扯去的謝諒不知所措,幾乎要被撕碎成兩半。

徐蔚、常言思和星奴幾人見過玉在仙尊草草行禮之後,也向他們跑來,制止了這場鬧劇。

常言思三兩下分開二人,将謝諒從混亂的局勢裏救出來,好言拉着周焜解釋:“周師弟,莫怕,我們已經向星奴師姐解釋清楚了。”

周焜又把謝諒扯回來護在身後,将信将疑地問:“當真?”

得了星奴肯定的答複,周焜這才放下半顆心,只是還不許謝諒越過他上前來,生怕局勢有變。

他喘勻了氣,想起正事,對着星奴學華峰主要他捎帶的話語:“簪首大人,華峰主讓我告訴你,她說她在看着你呢。”

華池峰中諸事一向有華峰主操持,即便貴為簪首大人,星奴也已經習慣了聽師父的話,華峰主昏迷這才半日不到,她便差點生出許多亂子來。

是以周焜的這句話帶到,她心裏就好似有了底。

“華峰主在夢境裏不便出來,玉在仙尊說先來此地,她與崇山府的朱府君聯手護持陣法,給華峰主創造破境的機會。”

被拉扯完之後又被藏在人後久不出聲的謝諒開口,眼神卻盯着紅衣瘦竹竿一動不動,看得風不疑無奈一笑,繞過衆人到他身邊去,才肯罷休,将目光偏移兩分。

星奴向他表示感謝,并解釋說外面的局勢也明朗了,青簪使已經去拿人了。

說話間,去雪青坊的人也回來了。

只是去的是那些人,來的便只有一個。

“簪首,那如意樓的掌櫃并不在雪青坊,屋裏擺着的不過是個傀儡!”

“什麽?”星奴一驚,她還是沒有将此事辦妥。

幾人望向青蓮坊位置,那處的保護結界依然堅固。

花樓頂上持劍而立的玉師兄暗道“不妙”,轉身一躍,向花樓中央的華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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