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小雪(十五)
小雪(十五)
謝諒想起夢中的那一場浩蕩, 布陣的人想逼華峰主破境而出,華峰主卻借此預料到外界出了什麽事情,才慌忙先将他二人推出來。
即便是冬天, 華池峰有水氣養着,也算是氣候宜人。可此時此地, 幾人忽然都覺得有些寒冷,周焜更是誇張地打了個噴嚏, 自從日光寒裏受過凍, 他便不怎麽禁寒。
謝諒向花樓望去,環形樓宇的中央驟起一束霜色的光芒,如神兵出世, 驚天動地。
出事了。
果不其然,玉在仙尊閉目凝神掐起手訣騰躍過花樓, 華池禁地已被人闖入。
“華池不能有事,傳令青簪使,全力支援玉師兄!”
花樓頂上臨風而立的玉師兄一去不回,事态緊急, 星奴迅速下令青簪使前來支援。
樓下衆人個個嚴陣以待, 就連安七和他的侍從都祭出了如安山莊的家學山河棍,要與星奴搭一把手。
周焜的佩劍在早晨的一場動亂裏被收去還不在自己手裏, 想來想去也沒什麽趁手的兵器, 只能先出言安慰星奴:“你別急,朱府君還在華池峰呢。”
徐蔚也跟着指了指花樓裏面,那冰霜光芒并非來自別處, 正是朱府君所為。
謝諒擡頭看, 師父仍然是一副料定了的模樣,好像他早知道抓不住人, 也早知道會有人溜進華池裏,便是朱府君,說不定也是師父安排好守在那裏的。
偌大的華池周圍築起的花樓好似一個戲臺,風不疑算定了這裏會唱哪一折的戲。
“星奴師姐,我們能跟着進去幫忙嗎?”說話的是何方行,他已将背上重劍解下,兩手抱着立在身前,劍寬幾臂,重有千斤,可他還是抱得輕輕松松,想來這些日子在山上苦修,下了不少的功夫。
元兇既出,星奴也不再糾結衆人身份,點頭答應。
何方行見她答應,又提了一事:“可否請人帶言思去往青蓮坊?他手中有二師伯親制的丹藥,若華峰主破境而出,此丹可助她快速修補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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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師姐差人将丹藥送去給二位長老便是,”常言思拒絕了他的提議,“我随你們同去,若衆師兄弟有需要照應的也可及時施以援手。”
常言思話說向衆人眼神,卻一直盯着何方行。因為何方行的損傷乃非一朝一夕可補,只是重劍這樣的武道功夫尚且容易,再往深些,有需要修為之處,他便有些吃力了。
“好,就聽常師弟的。”星奴見過兩位貨真價實的塵明山來使,他們一口一個師姐言辭懇切,自己如今也不再好敬稱仙長了,痛快地答應了來自師弟的請求。
星奴自常言思手中接過靈存寶蓄裏倒出來的一枚玄色丹藥,派人裝進錦盒內送往青蓮坊。
花樓高有三層,輕紗垂繞,雕梁畫柱。此時卻被高聳的岩石穿過,石峰間結着冰霜,滿眼望去,盡是肅殺之氣。
這便是朱府君鼎鼎有名可震山河的裂石境了。
被裂石境和環形花樓圍繞着的是一方圓池,池中種些藕荷,如今這個季節也只能看見殘葉。
池邊有十二處較大的花形白石刻,乃是封印的十二處陣眼。各石刻花形不同,應着一年十二節令的花神,這便是群芳陣。
原本隐匿在山門深處的繁華之池,如今滿塘枯荷,殘葉之下是無盡的翻滾着的水波。
水深為淵,華池的顏色深邃陰暗近乎玄黑色,一眼望不到底。
玉師兄就站在芙蕖陣眼處低眉看,綻放的石雕花瓣上滿是裂紋。
石刻一旁落着一支冰箭,順箭勢溯源望去,朱府君合眸淩空而立,眉心處如蛇般的弓紋顯現,泛着紅光。
在他手中握着的是一張巨弓,弓身萦繞幽藍色的冰霜,弓上無箭,用時以靈氣凝結為劍,乃崇山府朱府君的曠世神兵——誅邪弓。
随朱府君而來的女弟子向衆人解釋:“有人趁亂來闖群芳陣,被我家府君一箭射傷,還未等拿住她,她竟然借着箭氣強行破陣,鑽進了水底。”
這才是那人将朱滅引到此處的真正用意。群芳陣非尋常陣法,這世上能破開它的也只有那寥寥幾人。
塵明仙尊灰飛煙滅,自在仙尊也仙隕而去,華峰主堅守此陣自然不可能親自打開,那人便将主意打到了老府君的身上。
女弟子向衆人解釋方才的經過,來闖陣的是個女人,也就是那席上的羅掌櫃。她有意佯裝要破陣,逼朱府君出手,然後借勢把誅邪箭氣引入芙蕖陣眼,破開一絲裂縫,然後趁機身入華池。
“她那時候變成了師祖母的模樣,還拿了我在在手,師祖為救我才出箭。”女弟子低着頭,她本為新府君的徒弟,是奉師父之命來陪同師祖到訪東洲,只要跟着應酬就是,如今卻出了這樣的事情,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星奴十分好奇:“她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既然在華池打鬥,必定有些聲響,為何玉師兄片刻不離鎮守此處,卻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玉師兄俯身摸着石刻上的裂紋,沒有說話。
那時候,安七正在花樓前說起北境舊事,便連玉師兄也不能免俗地聽了一耳朵。
只這片刻的分神,給了那羅掌櫃趁虛而入的機會,她有意借着裂石境對外界的遮掩,用誅邪箭氣破開陣眼。
若只是為了她夜半外出時掩人耳目,如何需要搜羅來這許多人,星奴有把握相信,假如徐蔚不将妙機山的兩師兄弟勸回去,說不定此時入局的便不單是現在這些人。
朱府君的大弟子,如今的新府君,當年也是被朱府君和夫人從東洲與南疆的交界處某個破落的小山門裏帶回來的。
她賭的就是朱滅的心軟和沖動行事。
“玉師兄,現在怎麽辦?”星奴走向芙蕖陣眼,玉師兄的臉色很不好看,他這百年間未曾懈怠過一刻,偏因為聽這一番閑話壞了大事。
玉師兄不言不語,忽然提起劍來,向自己耳根砍去。
電光石火間,一把松松散散的扇子遙遙打在了玉師兄的劍尖上,劍光偏移削去青絲二分,那原本就散了的扇骨也失了紅繩的束縛,紛紛然落了滿地。
星奴眼疾手快卸了師兄的佩劍,紅衣裳的瘦竹竿走了過去,厲色呵斥。
“此時割耳有何用處,成了殘廢日後你師父師叔師伯如何再用你?意氣用事在這樣的時候,和白白丢了意氣做個懦弱的廢物又有什麽區別?若按你的做法,難不成朱府君也要當場将雙手砍去謝罪嗎?要謝罪倒不如想想接下來該做些什麽。”
星奴也跟着規勸:“師兄不必如此,是安七被人利用前來混淆視聽,若真有錯,當由師父師叔她們定奪,徐道長說得對,快些彌補才是。”
周焜看得傻了眼,此時也跟着去勸脫力跪倒在芙蕖石刻面前那唇紅齒白的玉師兄:“是啊是啊,總有辦法的,陣法破了再不濟還有家師碧靈尊,總能修補的。她既然進去了,那我們再想個辦法拿她出來便是。”
玉師兄緩緩擡頭,眼神裏仍然滿是懊惱,可卻被周焜說的碧靈尊能夠修補陣法給激勵了,正要起身之時,又聽半空中傳來當頭棒喝。
“拿不出來。”
朱滅睜開了眼,眉心的弓紋褪了三分顏色,但誅邪弓仍在手中蓄勢待發。
“此陣若開,出來的便不光是那個女子。”朱府君言語冷淡,說的話寒氣逼人。
謝諒有一個大膽的猜想,就像古仁師兄守着歸無城一樣,華池裏的東西會不會也是冥氣?
他看向師父,風不疑恰好也正望向他,兩人目光彙聚一處,謝諒當時便懂了。
羅掌櫃費盡心機闖入華池,為的就是下面鎮壓着的冥氣。
自在仙尊有妙法能以此為道修行,難保其他人便不會。
果然,朱滅接着主動講了原委。
“當年四洲動蕩,北境消融,雪水入江向東而去,東洲南界川流被山脈落石阻塞,因而引來了一場極大的水禍。”
“在那場洪水裏,死去的人不計其數,冤魂聚集化為冥氣,四處生亂,華峰主得人指點刻苦修行,借由得道之雷劫将冥氣鎮壓于華池之下。”
這裏面關着的可不只是一城的人。
若羅掌櫃吸取滿池冥氣,會變成如何可怕的人物,誰也不知道。
更要命的是,群芳陣已有裂縫,甚至不必等他們開陣拿人,那女子便可攜冥氣強行沖破陣法。
到那時候她想做什麽便能做什麽了。
羅掌櫃……
謝諒想起一個名字,和周焜對視一眼:“我知道她是誰了。”
周焜看着他,恍然大悟,華峰主在夢裏給他們看的舊事,并非只是為了懷舊。
“玉羅!”
她是當年被阿姐一掌廢去全身修為的玉羅。
玉羅之恨,在華池峰,在她的阿姐華峰主。
周焜的話音剛落,華池之水忽然更加劇烈地翻滾起來,而在水浪裏萦繞着自深淵而出的黑色氣息,像墨魚的觸手一般,随着波光舞動。
“有人!”
何方行眼神毒辣,一眼看出華池正中央的水裏正有一女子自深淵浮出,她神情痛苦,長發如水草般揮舞,像一只被洪水裹挾的無助的蝴蝶,怎麽也飛不到水面之上。
“是她!”
“是她?”
周焜和常言思竟然一同開了口。
此人便是華峰主夢裏的妹妹,華池峰的大小姐玉羅,她相貌還是當年模樣,只是額上與臉頰纏繞着碧青色的像藤蔓一樣的印記。
“常師兄,你怎麽知道的?”周焜驚訝地問與他幾乎異口同聲之人,因為常言思不可能到過華峰主的夢裏,更無處得知玉羅的事情。
常言思沒有向他解釋,反而轉頭問了何方行:“阿行,你可還記得,當年小乾坤裏,你我二人曾經診治過的那些女子?”
何方行當然記得,他幾乎丢了半條命在那裏。結果小乾坤出給他們的謎題,只是幫着羅裳們診治。
他還記得,當年小乾坤成死局,就是因為他一掌推出去了一只羅裳,此羅裳不見蹤影,最終導致了塵明境的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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