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小雪(廿六)

小雪(廿六)

大約因為哭過一回的緣故, 謝諒雖然白日裏并未做什麽事情,仍是累極了,本想歇息片刻, 卻一沾枕頭就睡到了夜幕時分。

青簪使來請他們赴宴的敲門聲攪擾了謝諒的好夢,他迷迷糊糊揉着眼睛醒來, 擡頭看見卧房裏亮着一盞有些昏暗的燈,師父坐于燈下, 正伏案寫着什麽。

雪青坊是華池峰待客之地, 燈燭上是斷不會缺的,謝諒近前了才瞧見,原是師父在燈旁支了個架子搭了一件紗衣上去, 才不至于讓燭光明晃晃地照到他臉上。

“師父,你在寫什麽呢?”謝諒俯身要看, 垂下的發絲蕩到風不疑的眼前,被人随意用手指挑了起來。

風不疑大方将所書文字挪給他看:“你的那位常師弟是個奇怪的性子,為了救大塊頭,舍得以身來試。如今他二人都被玉碎訣所傷, 運轉靈氣便會疼痛難忍, 我寫個調息的法子,幫襯他們一二。”

玉碎訣原本就是自傷的法門, 靈氣外化的玉靈劍之不凡威力都是後話, 塵明仙尊研究此術的時候,心裏想的只是殺了自己。

所以那些損傷,都是不可挽回的。

謝諒此時心思全不在紙上文字, 他盯着師父的耳後發呆, 愣愣地問:“師父,你會疼嗎?”

這世上被玉碎訣損傷的, 不單是何方行與常言思兩個人。

謝諒恨不能此時飛回塵明山,親眼瞧瞧何方行所描述的那個場景,千百把玉靈劍紮進人身體裏的時候,師父會疼嗎?

便是再世成為徐蔚,從頭再來的時候,以那樣一副傷過的根基修行的時候,徐蔚會疼嗎?

滾燙的淚珠正落于風不疑的耳後,順着耳骨,滴進他的衣襟裏。

風不疑從桌前起身,以指腹拭去了他臉上淚痕,輕聲哄着:“師父不疼,師父如今只是個紙皮囊,阿諒莫要再流淚了,淚花會把師父浸透了化掉,那時候師父才算疼。”

他說着俏皮的話,又做出一副哄小孩子的神情,被他騙過一次的謝諒一朝被蛇咬,再也不信其不疼之言論,腦海裏浮現的,只有在歸無城時候師父力竭之時發白的唇瓣。

就算是那時候的徐蔚,怎麽會不疼呢?

青簪使走後,周焜收拾齊整又來敲門催過,謝諒深吸一口氣,耍了個無賴将淚花全都擦在了師父的紅衣之上,揚聲向門外喊:“你先同他們過去吧,我與徐蔚即刻就來。”

“好,那我去找常師兄他們了,師兄不必心急,晚些到也可,累了便再休息會兒,席上有大家照應着呢!”

周焜隔着門絮叨了一番起身離開。

謝諒淨了面換好衣衫在門口等着,看師父對着滿床的衣服作難,風不疑最喜歡的那件紅衣被謝諒“蠻橫不講理”地蹭上了眼淚,一時半會兒穿不出去,再沒有件合适的紅衣。

他翻來翻去,最後擇了件顏色清淺的素罩衫,随謝諒出了門。

青蓮坊裏除了水上小樓是華峰主居處,另有一座高閣,寬敞得能容下百人,是華池峰向來行祭儀之所,今日便以此地宴請衆人。

此高閣還有個頗為雅致的名字,喚作空山。

何人無事,宴坐空山。

此閣高有百尺,閣下臺基便有三十尺之高,閣上青瓦飛檐,如鳥斯革,如翚斯飛,處處彰顯着商洲之繁盛,偏生又雅致得緊,只如一盛裝佳人,夜幕燈火掩映下,更添風韻。

早年間風不疑便提過空山閣,只是從沒親眼看過,如今身臨閣下,便連連驚嘆,駐足不前,引得衆人都去看他刻意系在腰間的一抹招搖的紅——沒有可穿出去的紅衣,他便将自己捆扇骨串符紙的那根紅繩綴在了腰間,打定主意衣無紅不穿。

待風不疑酣暢淋漓地做了一會兒招搖的徐蔚之後,來客都到齊了,他們才姍姍登樓,落座于末席,被一班吹鼓的男樂手擋着,無須與外客應承寒暄,倒是樂得自在。

朱府君與宋嵩為上賓,周焜等人也坐得靠前,第一次與這些往日在書裏才能看見記載的大人物見面會談,不免都有些緊張,尤其是周焜,将身板挺得如松柏一般,動也不敢動。

席間還有些謝諒見過的熟面孔。

一個是老相識崔盈,後來方知她是宋師叔在山門外收的弟子,也叫自己一聲師兄,謝諒一時間就将從歸無城開始她與松雲樓的許多做法都一一想通了。

還有一個是莫掌櫃,她作為商界代表算是那一群人中唯一不在玉羅前輩謀劃裏的被連累之人,此時就坐在崔掌櫃的附近,只是孤零零地身邊沒個照應的人,總是看着不如那些攜了弟子道侶的氣派。

謝諒不聲不響地打量衆人,風不疑就在邊上惬意地替他布菜:“這是莼菜,阿諒嘗一嘗,好吃嗎?”

話音剛落,盛着莼魚羹的勺子便送到了嘴邊,謝諒自然而然啓齒抿了一口湯,細細品出風味後才想起這樣不對。

“師……”此地人多耳雜,謝諒把下意識的稱呼咽回去,“我自己來就好,徐道長也請自便。”

風不疑眯着眼睛笑看他的失措,口中溢出來一句含糊不清的“嗯”算是應了,收斂了動作,但并沒有停下喂飽謝諒的打算。

只是将菜都堆到了小紅豆的面前。

謝諒低頭看着碟中珍馐,雖都是自己愛吃的,但到底胃口小吃不了許多,剛想辯上幾句,擡眼只見風不疑已顧自喝起酒來。

少時不許師父赴險想起來的刁鑽法子,許多年來卻将一身白衣養成了塵明仙尊的一半風骨。

他手撚一只玉杯,仰頭将玉液随意倒落,喉頭一滾,美酒入肚,

只這一個仰頭的動作,配着他松散自如的身形,和一身被紅繩襯得如雪的白衣,便叫人看過之後不肯輕易移開眼了。

謝諒幾乎是看呆了眼,連有人走過來都緩了許久才意識到。

來客是個女子,頂着一張全然陌生的新面孔,謝諒一見生人便不知道每根手指該放在什麽地方,只顧着起身,心裏發愁該說些什麽好。

“多謝二位道長救命之恩!”

那女子冷不丁對着他行了個大禮,謝諒盯着她看了許久也沒認出來,倒是這言謝的聲音聽來十分熟悉,總覺得是見過的。

看着謝諒疑惑神色,那女子終于道明身份:“張謹這條命是兩位道長給的,無以為報,便以此酒敬謝二位。”

風不疑換上徐蔚的神色,朗然笑答:“原來是糖心鎮上的舊相識啊!”

糖心鎮裏被冥氣附身後的張小姐撿回一條命,卻求着謝諒替她瞞過衆人。那時張謹面容被毀,再相見時看着這一張俊俏十足的臉,穿着上又英氣有加,一時間認不出來也是應該的。

當時事後,謝諒并沒有對還沒有坦白身份的風不疑說起,此時聽風不疑的語氣,倒像是絲毫不驚訝。

張謹又推杯來敬,謝諒從席上捧起一盞酒要相陪,卻又被師父搶了去。

風不疑笑容中有歉意:“小仙長不擅長飲酒,還是徐某替他喝吧。”

說完将兩杯酒一飲而盡,停杯又問張小姐近況。

張小姐知是恩人關心,也不遮掩,直言如今在東洲落腳。

“那日一別後,我便來了東洲,學着做些小生意,後來遇到了春山姐姐,現下就在春山商行幫忙,管着一間鋪子,趕上華峰主生辰,跟着一同來賀壽。”

她說完了這些時日的遭遇,又提起昨夜裏的事情。

昨天夜裏,船運出事本該是她去處理。莫掌櫃念着她初來乍到又人生地不熟替她去了,結果一早被青簪使叫走了,午後才回來。

“兩位道長,我家莫掌櫃沒惹上什麽事情吧?”

張謹看着莫掌櫃的方向問,像是很關心她。

華池風雲不便多說,莫掌櫃又和此事沒什麽相幹,風不疑便信口扯了個慌,說是坊內遭賊吓着了華峰主,如今已然好了。

此時,華峰主着一身淡紫色便服坐在主位,在玉在仙尊的陪同下,正與朱府君交談,瞧着已然無礙。

張謹一屆凡人,看不清她內裏折損之傷,只以為她大病初愈,便把徐道長說的話當了真,又敬了兩杯酒,告請勿将她之行蹤洩露給張員外後,便回到了莫掌櫃的身邊。

此時再看莫春山,有人相依,身影瞧着也沒那麽單薄了。

風不疑心有所感,駐足遠觀,一個不留神,只見謝諒已坐了回去,眼睛直勾勾盯着席上的松綠色酒壺。

酒壺裏裝的是東洲的名酒,喚作望松山,傳聞是當年華峰主創下的,釀酒的水是東洲北界的松林間積得的雪水,喝起來別有一番凜冽滋味。

酒是好酒,只是謝諒從來沒喝過酒。

他眼神不動,雪白身影落于身側,風不疑打量他一番,笑問:“要嘗嘗嗎?”

塵明山上少有人飲酒,只有四長老在研究一門獨到的武學時,閉門不出喝了整整一個月的大酒,剩下的幾個包括風不疑在內,都是可飲但無瘾之人,算不上酒徒。

是以謝諒很少見酒,也從沒喝過酒。

方才看師父仰頭喝酒,謝諒的心尖好像又被針戳了一下,有一絲隐隐的痛楚。

他點了點頭,風不疑便斟了一杯底的望松山,送到了謝諒的手裏。

還未等喝,便聽得從周焜處傳來一陣笑,謝諒的耳朵尖,一聽就聽到有人說起了師父的名字。

是一位無門無派的閑散修者,聽聞席間有老祖的弟子,斟了酒要敬何方行,被周焜和常言思以他不勝酒力推辭了之後卻不肯走,酒氣上頭,嘴裏便說了些狂言,斥責何方行身為後輩卻狂妄不堪。

“你們塵明山上淨生狂妄之徒,早年間,還有一位狂得要命的塵明仙尊,口口聲聲說什麽,天底下能殺他的只有他自己,到頭來還不是死在了自己師弟手裏,當真是可笑!”

塵明落,當是我殺我。

謝諒記得這句話。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