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

晚上李姬蘭走在回家的路上,嘴裏還罵罵咧咧的。

“媽的,我沒見過這號人物!虧我以前還把他當好人,真是瞎了眼了!”

李姬蘭出門就去給林一清打電話,林一清接倒是接電話了,但是聽到她的聲音,直接用“你打錯了。”又撂了電話。

可李姬蘭不是那麽好對付的,到了下午,她用了另一個電話接着打。林一清接電話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姬蘭先發制人。

“晚上六點在陳塘莊的寶軒漁府見,不用害怕,就談談事。當然你也可以不用去,但前提是你得不是男人。”

晚上,林一清準時到了。閑聊幾句,李姬蘭直接切入正題。

“昨天你和大金鬧矛盾了?”李姬蘭試探性地問了問。

“你是怎麽知道的?”

“大金跑我這兒鬧了一宿,他一直哭,把你倆的事全告訴了我。”李姬蘭抿了抿茶水,“聽說你領證了?”

“是那又怎麽樣?”

“還怎麽樣?你幹的是人事嗎,吃着碗裏的還看着鍋裏,你可真行。”她強忍着火氣,這漫不經心的語氣聽着就惱火,“你還想和大金好好過嗎?”

“想啊,但婚我是必須得結。”

“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你這樣做是不是有點……”

“行了,夠了沒?我在這兒不是聽你在這數落我的!你一個女人家的憑什麽說我!行了,我先走了,賬我已經結完了。”林一清把碗底的茶水一飲而盡便站起來揚長而去。

大金苦着臉笑了笑:“李姐,他是不是把你打發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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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跟我提那個混蛋玩意兒!不要臉已經到一定程度,說什麽他也不肯離。”李姬蘭無奈地搖頭,“反正我已經無語了!”

“那我先回家吧!”大金轉身準備回家,被李姬蘭攔下了。

“等等,還是我送你回去吧!”李姬蘭就怕大金想不開尋短見。

“哎呦!我多大的人了,用不着人送!”大金慌忙就跑了。

一進家門,鐘珍就開口了:“剛才小李那打過來電話,林一清要結婚了?”

大金默不作聲。

“要不然我去勸勸?”

“媽,不用了!”這事已經鬧得夠堵心,大金不想再讓別人和稀泥了。

“不去可不行!我已經遭過罪,所以我的兒子可不能再受這個委屈!明天我就把林一清叫過來!”

林一清本不想去,但出于對長輩的尊重,還是去了。

平常去鐘珍家歡聲笑語,和睦安寧,而如今就變得劍拔弩張,觸而即發。

大金不想用眼睛看他,鐘珍心中滿是怒意但還是給林一清沏茶。

“我說小清啊,跟你講個道理吧!一個人要是說一句謊話,他得用十句謊話來圓。你從來都沒跟我們說過實話,到現在為止你都沒跟你父母坦白!要不是趕巧了,你還豈不是瞞到猴年馬月。你現在還有機會,趕緊跟那個姑娘斷了關系,再耽誤人家你就真的缺了大德。”

不是馬後炮,更不是事後諸葛亮。鐘珍其實在心裏根本沒看好過,兩個人再怎麽相愛,志不同道不合,門不當戶不對,終會分道揚镳。但大金愛得死心塌地,為了兒子開心,鐘珍也不在說什麽,她就想看看林一清的态度,他如果立刻跟女方家表态并中斷婚約,她興許還會幫忙緩解一下這倆小孩的關系。

“大姨,你聽我講,其實我也是可以喜歡女人的,不一定非得跟男的在一起。現在找到合适的了,想毀約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我現在也很愛金子,您放心,我是不會虧待……”

林一清話還沒說完,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了他的臉上,半邊臉腫得老高。這巴掌是鐘珍替大金扇的,由于下得手太重,手心都發紅了。

而大金聽完了更是死了心,呆坐在椅子上無聲地落淚,在場的人最絕望的還得屬他自己。

小時候他和媽媽一塊在電影院觀看《杜十娘》,看到杜十娘不知道丈夫和別人許下婚約,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丈夫賣掉後,隔着幕布都替杜十娘傷心,這麽美麗這麽聰明的女人最後卻被死人渣落了個抱着百寶箱跳江的結局,他內心還感慨杜十娘有點脆弱,抗壓能力太差,為了個男人還要死要活。

而此刻大金也體會了杜十娘當時的心情,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結果真就成了幹涉別人生活的小三,他比杜十娘好不了太多,只是林一清沒把那句“木已成舟”說出口罷了。

“閉嘴吧你,還滿嘴瞎話呢!不用說我就知道,你不就是看上那女孩家有錢嗎?你家裏人都根正苗紅,我們家不配,我家的死孩子也不懂事,辛辛苦苦地養了二十來年,養得這麽大了非得死乞白咧地搞對象,不搞下一秒就得去死,還耽誤了你十年的青春,讓你受委屈了,成了吧?你想玩兩條船,裏外一塊兒搞?沒門!”

林一清被鐘珍劈頭蓋臉地一頓罵,等到鐘珍罵夠了,才緩緩開口:

“大姨,您要這麽說我就不高興了。人生活在現實的世界中,是得适應社會的,光在童話的虛幻中逍遙,是不會有進步的!”

“請你不要這麽說我的媽媽!”一直不說話的大金用手指着林一清的鼻子,語氣中充滿了憤恨和崩潰,“我現在都是同性戀了,就想生活在童話世界裏怎麽的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走吧,這個家現在不歡迎你了,去追求進步吧!”

人都是自私的生物,有的人學會奉獻,有的人寡人薄利,但如果拿着自己所認為的完美道德觀去要求別人,從而獲取私利,那不是自私,那叫可恥。

過了兩天,大門口聽了一輛卡車,運輸員把盒子都摞在門旁邊,打開一看,愛馬仕旅行箱裏裝着大金落在林一清家裏的各種衣服,洗漱用品,還有一張婚禮請柬和一個新封。

大金拆開信封,一眼看上去裏面蒼勁的字體倒是賞心悅目,再仔細一看,裏面的內容着實辣眼。

您好!

我是林一清的兄長林一業。小清一直是個正常的孩子,只是受到一些品行不端的人的影響。作為當哥哥的,我希望您以後不要糾纏小清了,近日您的親友已經給他帶來了很大困擾。您身為一個新聞從業者,肯定希望未來能構建一個信守公序良俗的社會,那麽就請您要傳播正确的倫理觀念。此外,幾日後,小清将舉辦婚禮,也希望您光臨筵席,蓬荜生輝。

祝您事業有成,幸福安康!

謹祝

夏安

林一業

2008年5月5日

請柬上的照片和名字實在是刺眼,看得大金都有點兒反胃。他正準備開撕扔進垃圾堆,但轉念一想,自己正好借這個機會把帳清了。

兩個人還沒畢業時就租房子同居了。大金大學期間,就那點兒零花錢連最破的房子都不夠交,更何況是市裏中心地段,一直是林一清交租金。那會兒兩個人過得很要好,也沒想着這些,兩個人都工作了,還在延續着此前的支出模式。

不過現在兩人黃了,林一清家裏不缺錢,這點錢也就是大風刮刮的程度。但自己可不想欠着人情,免得遭人戳脊梁骨。

還有最可怕的,就是林一清一家子是怎麽知道自己的工作單位,他不怕那些人向單位曝光,但如果不跟他們撇清關系,他們一定不會這麽善罷甘休的。

各種款項前前後後加起來,正好是四十萬元左右,再加上十萬元作為分手費,自己曾經也愛過他,彼此耗費七年的青春。這十萬就當成七年的情分,還有對他未來生活的祝福。

“唉,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月光族’的一員!”大金看着手裏的存折,直發感嘆,“再加上每個月給媽媽的錢,發工資之前我得怎麽過呀?”

大金對金錢不是很感興趣,他和鐘珍一直過着緊巴巴的日子,哪怕跟林一清這樣不愁錢的過久了也沒改掉摳摳索索的毛病。林一清有陣子還笑話大金摳到連吃飯的包間都不樂意讓自己定,而大金卻振振有詞地反駁:成由勤儉破由奢,日子得緊巴巴地過,至少手頭有點餘錢,萬一哪天出事了還不能有個應急。

結果這錢就變現成分手費了。

路上,大金還去租賃鋪找了一件西服。看着鏡子前的自己,一股酸意湧上心頭,上次穿得這麽正式還是跟他結婚那天,現在穿上還是參加他的婚禮,真是可樂啊!

兩天後的晚上,大金出席了林一清的婚禮。

婚禮在利順德大飯店舉辦,飯店豪華氣派,婚禮排面十足,連迎賓牌都是知名藝術家親手制作的。

林一清站在大廳門口接待親友,他的打扮和幾年前跟大金結婚的時候差不多。一身洋服,儀表堂堂,就是臉上沒有多少笑容。

大金像平常人一樣向他握手祝賀:“今天是你們喜結良緣的日子,我代表我家人祝賀你們,祝你倆永結同心,百年好合,永壽偕老,生生世世!”

這些祝願是多麽的違心啊,大金說着的時候胃裏直犯惡心,強忍着沒哕到對方身上。

握着大金的手,林一清眼神裏飄忽不定,他沒有勇氣去看着大金的眼睛,但還是強裝鎮定:“謝謝你的祝福!稍後的筵席,希望你能吃好、喝好!請往裏就坐吧。”

“嘿,還真是細致呢!”每個桌子上都有賓客名單,大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坐在宴會廳的左下角,周圍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這真是把我打入冷宮了嗎?”

主持人慷慨激昂地講述他們三年的戀愛歷程,從相識到領證,那叫一個情真意切,一個感人肺腑!底下的人聽得也是淚流滿面,涕泗橫流。

“嚯!好家夥,三年前就好上了呢!”大金手托着下巴,看着液晶屏幕上兩個人相處的各種照片,又用看馬猴的眼神掃視周圍忠實的聽衆,女的妝都哭花了,男的用紙巾擦完鼻涕又擦眼淚,“這些人捧場夠賣力的,可別哭出個腦梗心梗嘛的!”

“現在,你可以親吻你的新娘了。”

“好!”現場的人一片喝彩,滿場沸騰。

大金趁着機會溜出了現場,他不想看見那兩個人親嘴,太鬧心!看着外面的禮金箱,大金直接将厚厚的紅包扔了進去。

“拜拜了您嘞!”

出了大門,就看見李姬蘭騎着摩托車在門口守着。

“不就說嘛!你肯定待不了多長時間!你還參加他的婚禮,堵心不堵心啊?”

“我怎麽樣管你嘛事,你過來幹嘛?還有,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我從你媽那打聽好了,還特意帶了幾件衣服!待會兒跟我去大排檔喝點小酒,到那兒趕緊把你身上的衣服換了。”

“我還是算了吧……”大金現在沒心思去外面耍。

“我請客你就別廢話了!寶寶還在那等着我呢!”李姬蘭掏出頭盔扣在大金頭上,拉着他出發了。

三個人圍一桌盡情開吃。藥梓琪還算矜持,細嚼慢咽,仔細回味;李姬蘭岔着腿直接踩着箱喝,左手羊肉串,右手啤酒瓶,随心所欲;大金一開始還不好意思,到後來也放開了。

“沒事的,大金!‘過了這村沒這店’這話就是謬論!我那工地還有好多合适的,別看都是農民工,但一個個全是器大活好的猛漢,回來我給你介紹一個!”李姬蘭又喝大了,她冷不丁地拍了拍大金的肩膀,給大金吓一機靈。

“去你的吧!我剛失戀你就又給我找下一個!再有,你那會還說幫我追他,到最後還不是我一個人搞成的,我看你就是在吹牛!”

“我幫你還罵我,不知好歹的玩意兒!”李姬蘭随手把啤酒瓶甩了出去,“你現在不想搞也行,那就先緩……咳!咳!”

李姬蘭說得太激動,給自己說嗆着了,藥梓琪無奈地幫她拍背來順順氣。

“大哥,你別太介意!蘭兒說話就這樣!”

“沒事,我早就習慣了。”

李姬蘭緩了過來接着又指點江山了:“大金,你趕緊把林一清忘了吧,他不是嘛好鳥!這世界上的好男人多了去了,還肯定有更合适的在等着你!所以說,你就別太較真了!”

大金撲哧一聲就笑了:“李姐,我今天來就是跟他告別的!從現在開始,他已經是過去式啦!”

“幹得漂亮,大金果然有點出息了嘿……”

散席後,藥梓琪扶着不省人事的李姬蘭回去了,大金也頭昏腦脹地往家趕,一進家門大金就直接倒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想着晚上的事,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

天下無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個分開日子。

他起身看向窗外,一道流星閃過天際。唉,可能是喝得太多看花眼了。這畢竟,流星也沒給他太多的願望。

“是啊,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畢竟是七年的情義,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我哪能這麽容易就忘了他呀!我的命怎麽就那麽苦啊……老天爺啊,我是一個好人,不就是違背世間倫常,喜歡上同個性別的人,請您開開恩,原諒我吧……不要再讓我那麽痛苦了!”

深夜,他帶着滿臉的淚水入眠。

感情這東西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自打與林一清分手後,大金的日子仿佛從光明墜入黑暗。

進單位剛坐在轉椅上,薄隆旺把椅子扭過來跟大金搭話:“張沐金,你不要緊吧?”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大金不混圈,他不知道林一清結婚的事早已經傳遍整個圈子了。

“沒事,過些日子就好了。”大金勉強笑笑,到底有多難受只有自己心裏最清楚。

“唉,談什麽對象!男人就應該該搞事業,那才是能跟一輩子的!你也別太難過,咱這種人,搞這個就是洩洩火罷了,別太當真。”

“嗯,謝謝關心。”

上班的時候大金還能擺出一副笑臉,一回到家就看着戒指掉眼淚。象征永恒的莫比烏斯環,剪斷了也終究是一條帶子罷了。

看着大金每天混混噩噩的,鐘珍看在眼裏疼在心裏。自己的兒子已經長大了,她沒有權力再幹涉他的生活,也沒有可行的辦法能讓他走出去。

三個月後,大金非但沒有恢複,反而是越來越嚴重。每天夜裏失眠,白天注意力也愈發渙散。他撰稿時竟出現了好幾個錯字,內容前言不搭後語,讀者來信裏全都是對他的差評,副社長三天兩頭就劈頭蓋臉地數落。大金的心情變得更遭了,自己還能不能繼續幹這份工作。

終于有一天,大金下班時一分神,從樓梯上摔了個四仰八叉,當場就失去了意識。

大金是被痛醒的。再睜開眼時,他已經躺在了醫院,左臉抽抽的疼,右腿打上了石膏,一陣陣的劇痛蓋過了臉上的疼痛。鐘珍坐在他旁邊,左手拿着扇子,右手裏端着插吸管的水壺。

“你都睡了快一個禮拜了。大夫說沒嘛事,除了右腿骨裂,你還有點神經衰弱。”

大金看看了自己的媽媽,滿面愁容,頭發也白了好幾茬。

“媽,我真是一個廢物,什麽也幹不好……真是對不起您……”眼淚撲簌簌地淌在臉上,不光臉上的傷痕,心裏也更加的刺痛。

“大金啊,你都二十五了,能不能省點心啊?我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啊,你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的,你讓娘怎麽活呀……”

鐘珍一向不落眼淚,此刻趴在大金身上蹄蹄哭哭。

男子漢大丈夫,自己不能再讓媽媽傷心了。

深淵的盡頭将是一片光明,身為勇者,會借着光芒重返地表之上。

“後天禮拜你鑲牙,你一會就把戒指熔了也鑲裏面吧。”

大金摔倒時把左後槽牙磕斷了,這下可好,喝涼水挨嗆,說話漏風,連吃飯都費勁。

“媽,您想一出是一出!”

“傻小孩!你看着那戒指不覺得隔應嗎?還有,我再告訴你……”

鐘珍在大金耳朵邊叽裏呱啦地叨咕幾句,大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還有一個好消息。”鐘珍從包裏掏出兩張紙片。

“哇噻!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門票!媽,你是怎麽弄到的?不會是假的吧?”

大金做夢都想去看開幕式,想得到這一張紙可不容易,,那些老黃牛又找到了賺錢的門路,現在一張票都已經炒到五十萬了。

“單位裏選優秀員工,獎勵一戶門票,你老娘那麽優秀,肯定是被選的呀!”鐘珍一臉得意地說着,“你就快點把腿養好了,回來咱倆一起看去!”

“愛死您了,媽媽!”大金激動得抱住鐘珍,“媽媽真好!”

上帝關起門來,又打開了窗,有時候還不只一扇。

一天,大金被叫到田主任那裏。

“張沐金,這幾天你看起來找到了最佳狀态,不光是腿,連精神狀态也變好了。”

“是的!”沒有閑七雜八的破事,他現在一心只在工作上,那股勁頭連薄隆旺都驚了。

“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公司有新的分社,在開發區那,我們整個部門被分到那了。”

“而且每個人都有一套員工房,獨單。”

“太好了,謝謝領導栽培。”

今日更新!

大金和林一清正式分道揚镳……分手雖然痛苦,但優柔寡斷的拉扯更讓人感到崩潰。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就祝他們各自安好,找到屬于自己的碧海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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