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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泠是我的孫女,你憑什麽要我交人?”
祁烨本打算等外甥女病好了帶她去看戲,結果得知孟家二老居然苛待外甥女,他哪裏忍得住:“你年邁耳聾,我便再講一遍——你孟家窮,養不起泠泠,我養得起。”
“誰說我家養不起?”
“你別裝蒜!非要我挑明嗎?我挑明了,只怕你老臉掃地,”祁烨冷笑聲,“好歹你也是泠泠祖母,我看在泠泠的份上不跟你計較,你把她交出來就行。”
“阿泠是孟家人,不會交給你一個舅父養,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老太太看向管事,“把他請出去。”
祁烨笑了:“他請不出去的,”往前逼近幾步,“老太太,我是看在兩家姻親的份上好聲好氣跟你說話,既然你不講情理,那我自己去接泠泠。”
管事急忙去攔。
祁烨輕輕一推,管事摔了個“狗啃泥”。
老太太面色鐵青,喝道:“你別逼我報官!”
“你盡管去報官,泠泠是我外甥女,身為舅父我憑什麽不能見?你盡管鬧大了吧,我坐等衙役上門。”
老太太只是恐吓他,哪裏真想報官,這種家事鬧到衙門只會連累孟家名聲受損,她三個孫女正待定親,豈會輕易冒這個險?她迅速冷靜下來,看向張嬷嬷:“你去請阿泠,”又讓祁烨坐下,“不過是想見阿泠一面,何必如此大費周折?你好好說,我也不會阻攔。”
軟的不吃非吃硬的!
祁烨哂笑一聲,大馬金刀坐下。
張嬷嬷快步走到後罩房。
“三姑娘,舅老爺來了,正在老太太那裏等着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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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往常都喜歡翻牆進來,這次為何……
孟清泠很快猜到了原因:“舅父可說什麽?”
張嬷嬷有提醒之意:“他硬闖進來,打傷了家丁不說,還要老太太交人,老太太是看您的臉面才沒有報官,等會三姑娘好好安撫下,請他走吧。”
孟清泠沒說話。
正房有些亂,倒了的一張椅子并未扶起。
她掃視一眼後大致猜到發生了什麽,低頭向老太太,舅父請安。
老太太面色平靜:“阿泠,你舅父許久沒見你,你與他多說幾句話吧。”
祁烨并不上當:“我是要帶泠泠離開孟家,不是說幾句話就足夠。”
“祁公子說笑了,阿泠,你好好勸勸你舅父,別再講這些不成體統的話,”老太太目光嚴厲,“真要弄到報官的程度,于兩家都不好。”
到時孟家的名聲是會受影響,可再如何,她的長子乃知州,幺子是都事,而祁家不過商戶而已,以後祁家出任何事,孟家都不會管,小孫女應當知曉其中的利害。
祁烨當然聽得出,但面不改色。
笑話,他祁家何時靠過孟家?倒是父親曾為了孟彥遠的仕途支助過銀兩,現在孟家将姐姐累死了,還要利用他的外甥女!
他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這些錢以後都是泠泠的,她無需再用你們孟家的錢,你別想餓瘦她。”
“……”
老太太目光顫動了下,恨不得把這祁烨打出去。
看着最少有一千兩,孟清泠心想,其實就算她什麽都不做,也不用擔心為五鬥米而折腰,因為有舅父在。
“我們孟家的事用不着你插手,”老太太忍着怒氣,“阿泠,你領他去外面說話。”
她實在聽不得祁烨的聲音了。
孟清泠便過去對舅父使眼色,示意他去門外。
祁烨不情不願。
二人走到屋檐下,孟清泠問:“舅父你今兒是來帶我去八仙店看戲的吧?”
“當然要去的,但并不只是……”
“我們現在就去。”
祁烨愣住。
“走,不然我改主意了。”孟清泠催促。
祁烨忙說了聲“好”。
舅甥倆竟然就走了。
老太太目瞪口呆。
等想起該阻攔的時候,已經不見那二人的身影。
祁烨坐在馬車上,很是不滿:“我還沒說完呢你就催我,八仙店晚上才能看戲,現在還關着門呢。”被她一催,他都忘了別的事情。
“舅父若是想讓祖母答應您說的那件事,那不可能,您會白費口舌。”
“那我便把你強行帶走。”
“現在并不是合适的時機。”
祁烨皺眉:“現在還不合适嗎?那兩個老東西苛待你,不給你好好吃飯,你還要猶豫?是不舍得你爹還有阿序?呵,那父子倆一個樣,只會拖累人,你何必挂念他們?”
談不上挂念。
回想前世種種,她對這個家其實并無多少留戀,何況這陣子只是偷了下懶,祖父就諸多為難,住下去還有什麽意思?但大堂姐今年肯定要定親的,如果仍是出現前世一樣的情況,她不能袖手旁觀。
“舅父,我不能答應你。”
明明上次說要跟他過的,現在又拒絕了,祁烨冷下臉:“或許我還是該參加武舉。”
“……舅父!”
“誰讓你騙我?我也可以反悔的。”
反悔不反悔不重要,他的命最重要。
孟清泠無奈地道:“舅父,我沒騙您,您不是有眼線嗎,肯定知道我在做什麽,”伸手扯扯他衣袖,“舅父,您再給我一點時間吧。”
外甥女一向內斂自持,此時搖搖衣袖,竟有幾分孩子氣的撒嬌,他一下心軟了,面色緩和下來:“也罷,我不逼你。”
二人先去了祁家。
祁老爺子很擅長做生意,去世後給獨子留下萬貫家財,故而祁烨能財大氣粗地在東榆林巷買下一處四進宅院。
此處原是某權貴家的別苑,因沒落了方才出手,院內青磚黛瓦,花木扶疏,春日裏處處可見蝶舞,景色宜人。
祁烨誘惑道:“比孟家好上百倍吧?我看你根本不必猶豫。”
“……”
祁烨将她往前一推:“看,我專門在此養了四五十條花鯉,你可以天天來喂。”
月牙形的池子裏,五顏六色的魚兒追逐嬉戲。
孟清泠不為所動:“說了不逼我的。”
小小年紀,耳根卻一點不軟。
祁烨沒奈何。
眼見烏金西墜,他命随從屈年讓廚房準備晚飯。
屈年也是個練家子,壯得像一堵牆,領命快步出去。
行到正房,孟清泠看到屋檐下挂着去年上元節得來的月華燈。
那燈的燈屏不知是何所制,哪怕不點裏頭的蠟燭,綢面也會在夜裏散發出淡淡的光暈,好像月華一樣,是以當時她才會想猜燈謎。
後來得了燈,舅父說她從未孝敬過他什麽,只知道孝敬那兩個老東西,強行奪走。
祁烨道:“誰看了都羨慕,等明年你再替我贏一盞回來,湊成一對。”
“……”
得知孟清泠在,廚子将晚膳做得十分豐盛。
祁烨覺得外甥女被t餓慘了,頻頻勸她多吃,孟清泠差點撐壞。
等到天黑,二人坐車去金梁橋街的西瓦舍。
八仙店就在西瓦舍內。
門面有八間,十分寬敞,門口挂着八盞紅紗燈籠,看客們進進出出,空氣裏充斥着濃郁的酒味。
孟清泠不太适應。
大周就算民風開放,世家大族對閨閣女子仍有諸多約束,孟家雖談不上大族,但她前世也絕不會來瓦子這種聚集三教九流的地方。
祁烨看在眼裏,低聲問:“莫不是怕影響名聲,以後沒有哪位公子肯娶?”
她愣住。
祁烨冷笑:“假若真是如此,那這樣的公子也不值得你嫁!”
什麽名聲,不過是束縛女子的繩索。
京城的東瓦子,西瓦子每夜都塞滿了男子,哪個會說男子因此沒有好名聲?
孟清泠看着舅父,粲然一笑:“您說得對。”
她大步走進了八仙店。
鼓樂歌聲此起彼伏。
祁烨買了瓜子,花生米,香茗,還有枇杷,桑葚,李子等洗淨的水果。
吃了桑葚,不止牙齒嘴唇,舌頭都會發紫,所以孟清泠從來不吃,但今日她不在乎了,馬上取了一個放嘴裏,滋味酸酸甜甜十分可口。
祁烨愛吃桑葚,沒想到外甥女竟也吃,一時極為高興。
大周的瓦子演得戲劇主要是雜劇,既有歌舞又有滑稽的雜耍,十分有趣,而八仙店的雜劇是其中的佼佼者,故而每晚都擠滿了人,喝彩聲不斷。
孟清泠受周遭影響,也高喊了幾句。
等到吞刀的表演時,看客們更加激動,紛紛往臺上扔銅錢。
店內一時像下起了錢雨,叮叮作響。
孟清泠見了也想扔,不料剛擡起手,後背竟被一枚銅錢打到。
她“哎呀”一聲轉過頭。
找不到是誰扔的,但不遠處有個年輕男子極其紮眼,他穿着顏色很深近乎于黑色的錦袍,顯得一張臉格外白且不近人情的冷漠。
裴亦秋……
孟清泠目光閃動了下,而後又發現裴亦秋的身邊居然還坐着廖起宗。
前世,廖起宗千方百計拉攏裴亦秋,想讓他幫自己的表弟争奪儲君之位,但到最後,裴亦秋都沒有支持謝琢,倒是謝琢惜才,登基之後跟崇寧帝一樣繼續重用裴亦秋,讓這本就恃才傲物的能臣越發風光。
後來弟弟與聞香教信徒來往的事也不知裴亦秋是怎麽判定的。
她不可能知道了。
“泠泠,你在看什麽?”祁烨察覺到外甥女有些奇怪。
“沒什麽,”孟清泠回過神,“有人扔銅錢打到我……”
“哪個登徒子?”祁烨登時暴怒。
孟清泠見他一副要找人算賬的模樣,忙道:“應不是故意,你看地上好些銅錢。”這些看客興奮之餘扔銅錢,總有扔不準的時候。
祁烨冷聲道:“也未必,許是哪個色鬼故意的,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敢不敢扔!”說着站起身,一只手按在孟清泠的椅背上。
他一身黑色,身形高大,氣勢剽悍不羁,像猛虎下山。
如此姿态,哪個敢惹?
後面再沒有銅錢扔在孟清泠身上。
雜劇演完,孟清泠便随舅父離開了八仙店。
廖起宗跟裴亦秋也一起從同一個門口出去。
耳邊又飄來那姑娘的聲音。
如果是夏日聽見,興許可以解暑,但在春日的夜晚會覺得有些涼。
裴亦秋想到了去年的上元節。
也是那個聲音與他同時猜中了燈謎。
燈謎不算很難,但需得知曉天文地理,甚至學過算學才能精确地猜到每一個字,最後才能得到“七峰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孤鶴洲”的謎底。
所以比的是學識淵博,還有反應。
結果與他一樣快的竟是位姑娘。
他經常被姑娘糾纏,故而來觀燈時戴了面具遮掩身份,所以當然不會去跟一個姑娘相争。
記憶裏,她上來提燈時稍許露出了點手腕,極白的顏色,右側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她察覺到了,馬上用衣袖遮住。
比起當時戴着面具前來觀燈的小心謹慎,今日她的舉止簡直判若兩人。
裴亦秋腦中閃過那發紫的嘴唇。
甚至在大庭廣衆之下還吃了桑葚……
真是同一個人嗎?
可要說不是,又怎麽解釋她身邊的黑衣男子?
那人在觀燈時并沒有戴面具,他絕不會認錯。
發現裴亦秋目光落去的方向,廖起宗愣了一愣,暗想原來裴亦秋也會盯着姑娘看,但仔細一審視,那小姑娘容貌不錯歸不錯,可放在美人如雲的京城,也只能算是平平無奇,不像是能引起裴亦秋這種吹毛求疵的人注意的。
一定是他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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