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深愛
深愛
心境之中, 外來者占據着絕對的優勢。
因為他們不會受傷,被真正重創的,只會是心境的主人。
在被姬雪的長劍洞穿心髒的那刻, 敖熾的神魂傳來了劇烈的疼痛。
那是比被扒皮抽筋還要深百倍的痛苦。
繼而爆發的,是對姬雪千百倍的恨意。
殺了她。
殺了她!
這個念頭在敖熾的識海中爆炸, 充斥了他的每一寸神經。
他的每一縷意識都在慘叫着,呼喊姬雪的名字。
一旦他有機會再出來,他一定會好好折磨姬雪,直到她死亡。
還沒等敖熾幻想出更多種姬雪的死亡方式,身為魔的他就沉沒在了意識的深海中。
他早該沉寂的仙命奪取了身體的掌控權。
剎那間, 魔蠱的精神控制也在這具身軀上徹底爆發了。
從心境中脫離後,姬雪的識海仍與敖熾的識海相連。
如同一個以不恰當的姿勢久眠的人, 姬雪的意識恢複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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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 她無法立刻操控自己的神識, 只能任自己癱軟地浮泛在和敖熾相交的識海中。
下一刻, 她就被一道極其熾烈的情感包圍了。
姬雪從未想到, 所謂的“傳達心意”會是這般模樣。
她聽不到具體的言語,體會不到完整的邏輯。但就如千百句話化為一句, 也如一句拆分成了千百中不同的表達,海浪板的心緒填滿了她的整個意識。
它們簇擁着她,擠在她身邊,撫摸過她的神經。它們是溫暖的、冷凝的、熾熱的;也是激烈的、舒緩的、跳躍的……
它們都在傳達一件事——那就是深愛。
姬雪感到自己意識的癱軟症狀變得更嚴重了, 她甚至控制不住地更放松了心神, 在極度的舒緩中近乎昏昏欲睡。
原來是真的。
敖熾說喜歡她,是真的。
甚至不僅僅是喜歡, 而是滿溢的不含任何雜質的愛。
姬雪從未真切地感受過他人的愛意。
這是第一次,而這第一次, 過量到讓她迷亂昏沉。
那些傾訴的愛語似不息的層層拍上的海浪,也似愈燃欲裂的火。姬雪被包裹在其中,熱到快要融化了。
終于,她慢慢找回了自己迷路許久的意識,将自己的神識緩緩抽離敖熾的識海。
當她緩緩睜開眼,對上的就是一雙熟悉的黃金瞳,那雙蜜糖似的眼睛,正帶着笑意注視她。
是貓貓的眼睛。
姬雪:“……”
脫離避風港一般的心境後,姬雪的錯誤認知再度覆蓋了她的意識。
她恍惚地回憶了一下。
混亂之間,她在敖熾的心境中看到的人形盡數替換為了貓貓。
貓貓和她一起擊退魔族,貓貓帶她潛入州牧府,貓貓和魔尊對戰,貓貓鎮守整個涿州……
啊,好厲害的貓。
沒想到,曾經手握重兵的天門将軍,竟然是一只小貓。
貓貓果然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生物。
被這麽可愛又這麽厲害的小貓如此喜歡,姬雪也感到心花怒放。
她不養寵物t的心,竟然出現了動搖。
姬雪定定地盯着貓貓的眼睛一會兒,最終還是忍不住,伸出手去,狠狠地揉了揉貓貓的腦袋。
貓貓沒有掙紮,乖乖地低下頭,任她蹂躏。
好想也摸摸貓貓的肚皮和肉墊……
姬雪內心的渴望已經快要讓她平靜無波的表情出現裂痕。
但是,那只揉着敖熾腦袋的手,還是在靜止片刻後,毫不留戀地收回了。
貓再可愛,再愛她,還是會騙她。
貓壞。
他們之間有仇,它騙她,無可厚非。
但姬雪不會飼養自己的敵人……敵貓。
見姬雪收回了手,敖熾感到有些失落。
他以為,姬雪會抱抱他呢。
他頂着一頭亂毛,有些可憐地看着姬雪。
見兩人醒了,獨孤惑終于松了一口氣,萬淵也收回了對外界的高度戒備。
“你們終于醒了。”獨孤惑焦急道,“再晚一點,這客棧就要撐不住了。”
無需獨孤惑多言,僅憑感知,敖熾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涿州的封印是他設下的,他對陣法的構造了熟于心。
此時,十二個陣腳中已有三個發生了崩裂,魔界和凡界的裂口,即将再度打開!
和四百年前一般的災難即将降臨,而這次,甚至多了數倍的涿州百姓。
“紅蓮聖玉必定在危異手裏。”獨孤惑急促道,“我們需馬上去尋她!”
“別慌,白棠君。”敖熾按住了他,“我能感知到,紅蓮聖玉之上沒有沾染魔氣,應當不在危異手中。”
聽到這個稱呼,獨孤惑愣怔了一瞬,他以神識探查了一下,驚愕道:“将軍……?”
“你恢複仙位了?”
“只是回光返照。”敖熾搖搖頭。
他不再談論自己,而是分析起眼前的事來。
“雖然紅蓮聖玉不在危異手中,但眼下,她是最大的線索。”
“按照目前的破壞速度,我布下的陣法還有七日便會徹底失效。”
“時間緊迫,再去別處尋找更如大海撈針,不如就去赴危異的陽謀。”
說罷,他轉向姬雪,鄭重道:“阿雪,如今涿州危在旦夕,僅憑我們恐力量不足,能否邀你同行?”
“蓬萊仙宮掌督察涿州之職,如果能調動仙宮的力量,保下涿州的概率會更大。”
三人都看向姬雪,一樣是金色的眼眸望過來,讓姬雪産生了被三只小動物殷切注視的錯覺。
雖然可愛,但……
“我拒絕。”
敖熾愣住了。
“四百年前的事我看過了,天帝早已放棄涿州。”
“并且,你們也明白吧。”姬雪的神色愈發淡漠,“天帝根本不是真的想封閉兩界裂隙。”
“四百年前,你們拼盡全力才為涿州争取了續存時間,可這四百年,天帝都未派下更多天官來加固封印。”
“甚至敖熾大将軍你,也在一年前被判為魔界奸細、天界叛賊,發配到蓬萊仙宮門下。”
“你們和涿州,都是天帝想毀滅的對象。”
“這一次,你們更無勝算。”
語畢,一室寂靜。
姬雪所言,聲聲刺耳,但句句屬實。她目光透徹,思辨敏捷,已看清此中利害。
敖熾和獨孤惑何嘗不知道這些?
但,他們反的就是天。
“你們曾隐晦地邀請過我,我也早已表了态。”姬雪轉身,背對着他們道,“我只追随強者。”
“我從不當必敗者的刀。”說罷,她擡腿就走。
最後這兩步動作,倒不是姬雪故意裝酷,只是她想避免被貓貓的惡意賣萌攻擊。
“姬雪!”敖熾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急促中帶着哀求。
她就知道。
姬雪握緊了腰間的劍柄,而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左手手腕。
“姬雪,不要去當天帝的附庸。”敖熾咬牙道,“這一次紅蓮聖玉失竊,蓬萊仙宮已深陷其中,天帝不會放過你的。”
“回到天界,也是死路一條。”他的手指微微收緊,手心發燙,“那些殘酷的刑罰……我不願你去承受。”
“敖熾,我不追究你的罪責、就此将你絞送天庭,已算網開一面。”姬雪沒有理會貓貓的挽留,将自己的手腕從山竹手中抽出,“我的事,也不勞你費心。”
“你騙了我一路,難道就比天帝更值得信任嗎?”
敖熾落空的手指微微痙攣了一下。
見狀,獨孤惑出聲了:“姬雪姑娘,涿州是你所轄之地,數百年來,百姓對蓬萊仙宮都誠心供奉,衷心仰望。能否看在他們的份上,先別回天界?”
“我不是救世主。”姬雪不為所動,“我救不了所有人,也沒有助人的高尚品德。我只能保住我自己。”
說罷,沒再理會幾人,姬雪徑直走了。
明面上,姬雪還是萬淵的主人,于是在敖熾的命令下,萬淵跟了上去。
客棧的房間變得安靜,敖熾微微低着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即便痛苦到極點,他還是竭力克制住了自己,與前幾日發瘋的模樣判若兩人。
“所幸你回來了,将軍。”獨孤惑苦笑道,“若是那個堕魔的你在這裏,當真無人護得了涿州。”
聞言,敖熾垂眸自嘲道:“我只怕會殺了你,然後先一步毀掉整個涿州。”
“那個我,是個一心滅世的至惡之人。”
“為何要如此?”獨孤惑還是無法相信,昔日立誓守護天下的少年将軍,會堕為滅世魔頭。
“為何?”敖熾的笑聲更大了些。
慘淡的光從窗外照進來,襯得敖熾的背影愈發孤寂。
“因為他已對這世間徹底失望,只覺不如毀掉的好。”
“而我,不過是舊日的亡魂。”
敖熾轉過身,看向獨孤惑驚愕的眼睛,眉目沉沉。
“我的絕望被魔命一齊割走了,才使我不至于産生相同的念頭。”
“事到如今,仍想要救涿州的敖熾,本不該存在于世。”
“但……我答應了姬雪。”他的眼睫微顫,“要送她一道抵擋任何災厄的保命符。所以,我必須折返人間一趟。”
“是麽……”獨孤惑嘆息,“可那位姑娘似乎并不領情。”
“她不需領情。”敖熾收起了低落的神色,再度笑起來,“我心悅于她,本就與她無關。”
獨孤惑瞪大了眼。
“将軍……你莫不是被魔蠱控制了?”
“是。”敖熾坦然點頭,“但這又有什麽不好呢?”
獨孤惑:“……”
哪裏都不好。
你根本不是真的愛她啊!
只是被魔蠱的作用沖昏了頭腦而已。
這兩人的關系未免也太扭曲了。
獨孤惑心中無奈,但他也愛莫能助,只能感嘆世事無常。
好在此刻的敖熾正是涿州需要的,兒女情長一事,便順其自然好了。
這何嘗不是緣分的一種呢?
獨孤惑終于說服自己不去細思,和敖熾商議起追蹤危異的計劃來。
另一邊,姬雪和萬淵已回到地面之上,前往蓬萊仙宮在涿州的分舵。
和王管事告別後,姬雪便讓萬淵在獵場中化為數百米高的原型,并踏入了萬淵獄之中。
就在萬淵要聽從姬雪最初的命令将她載往涿州之外時,姬雪忽然叫停了它。
“萬淵,你自己走,飛慢一點,在涿州的空中和雲海之上多轉幾圈,再往北方雍州蓬萊的另一處分舵去。”
“我就此與你分別,但你要裝出我一直在你肚子裏的樣子。”
萬淵渾厚的聲音響起:“主人為何要如此?可是要秘密折返涿州?”
“你無需知曉。”姬雪沒有回答萬淵的提問,并警告道,“不許告知敖熾。”
“是。”
萬淵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離開地下前,敖熾給他下了絕對服從姬雪的命令。
因此,雖然他的主仆契約在敖熾身上,但此時他真正的主人是姬雪。
想了想,姬雪又将一個儲物戒放在萬淵獄內的木桌上。
“若是今後你有機會再見到敖熾,就替我把這個儲物戒給他吧。”
“告訴他,我知曉了他的冤屈,作為執掌他永世為奴的刑罰的天官,我免了他的一切罪責。今後,他再也不必回蓬萊,可自去逍遙。”
“還有,對不起。”姬雪垂下了眸子,她已從收集來的情報中知道了自己是如何折磨了敖熾一年,“從前,是我對他不好。”
“可以怪我,但不必對這世間失望。”
“畢竟這錦繡河山,還能孕育出他這樣可愛的人。”
寂靜許久後,萬淵沉厚的聲音傳來:“主人,為何不親自與他說?”
“這一去,生死難料。”姬雪握緊了手中劍柄,不如說,她已推算出這一禍,對她而言幾乎是死局。
“屬下明白了。”萬淵緩緩張開了巨口。
于是在萬淵飛向空中之前,姬雪就憑着隐身符無聲無息地潛回了涿州城。
夜中,地面的涿州仍一派安居樂業的景象,萬家燈火輝煌,似乎t全然不受地下的動蕩的影響。
但姬雪知道,已有不知多少的魔族潛入了涿州城。
她來到了花街入口,随着人群一同進入桃花居,自從前幾日魔族在桃花居鬧出了亂子,這裏就被官府封鎖,即使是夜中,也有官兵在看守。
姬雪悄無聲息地落進桃花居院中的草叢裏,她凝視觀察片刻,一道陣法就倏然在她腳下展開。
一息之間,所有的守衛的目光都失去了焦距。
自從她的靈力恢複并凝出心劍,越來越多關于仙術的知識便在姬雪腦海中複蘇。
她幾乎不用刻意去思考,下意識便能布下最合适的陣法。
在不驚動任何一方勢力的情況下,姬雪打開了通向地下的舊涿州的門。
一個時辰後,姬雪潛入了舊城中無主人鎮守的州牧府。
侍女與侍衛提着燈籠走過長廊,姬雪從灌木叢後滾出,飛身跳上倉庫的屋檐,倒吊于橫梁上。
待到那一隊火光徹底隐沒在轉角後,姬雪才推開了木窗,鑽入倉庫。
四百年過去,這倉庫仍舊沒多少分別。姬雪很快找到了通向地下室的入口,走過長長的甬道之後,她來到了四百年前停放棺材的大殿。
此時的大殿中已空無一物,敖熾的蓮火曾将這裏的一切都燃燒殆盡,只餘塵埃。
那些棺材中的狐族屍體,也風化為了辨不清的碎塊。
姬雪手中掐訣,清澈的水便憑空而生,将地面的髒污盡數滌蕩而去,露出其下陣法的舊痕。
早在敖熾的回憶中看到這些陣法時,姬雪就感到不對勁。
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熟悉感漸漸染上姬雪的心頭。
這樣的狀況,曾經在姬雪身上是極其少見的。
因為她的記憶力很好,近乎過目不忘。她腦海中的信息如同被整齊分類的書架,每個目錄都能索引到最細的知識。
在姬雪的認知裏,只有記得全部或記得部分,不會存在似乎見過。
她絕不會容許自己擁有如此模糊的信息。
但在這個世界蘇醒以來,姬雪産生了越來越多不受控的知覺與記憶,脫離敖熾的心境後,姬雪終于得到了更多線索。
手中凝出心劍“斷天”,姬雪感受着靈力在她的體內流轉,并與天地道法相接,源源不斷地産生玄奧之意。
修煉修的是大道,無數的道法盡在與天地的溝通之間。當進入到調息之中後,姬雪感到越來越多的知識在她的腦海中清晰地複蘇了。
大殿中央,姬雪垂眸看向地面的陣法。
她居然開始能看懂陣法上古老而複雜的符文,那符文之中留下了鮮明的注腳——蓬萊。
這是蓬萊仙山的血脈傳承。
五百年前到四百年前,蓬萊仙山看起來與涿州一事并無太大幹系,至多只是袖手旁觀,然而實際上,卻早已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參與其中,構築了陰謀最核心的部分。
仙人的職責是守護蒼生,但來自蓬萊主脈的陣法卻被運用于魔族的邪異陰謀中,那麽蓬萊仙山之中,必定有違背天職的內鬼。
敵在暗我在明是最不利的狀況,因此姬雪才僞造出自己離開涿州的假象,想要脫離窺伺,獨自進行調查。
這處大殿,當初是用以吸引獨孤一族和敖熾的注意力的障眼法,供奉着假的紅蓮聖玉,地面上的陣法似乎除了封閉大殿,沒有別的用處。
但在此刻的姬雪眼裏,一切都截然不同起來。
她彎下腰,将手指劃破,以血于地面畫陣,将殘缺的陣法一點點補全。
一個時辰後,相較于原先複雜了十倍的陣法成型了。
姬雪立于陣法中央,默念法訣,那陣法便亮起幽藍色的寒光,姬雪腳下的地面也扭曲着化為漩渦,将姬雪吞入。
當姬雪看清眼前的景象,她的瞳孔驟縮。
這是一處地下的森林。
說是森林,或許還不太妥當。因為那些樹木并沒有樹葉,只有巨大的樹幹與樹枝虬結着生長,撐開上下兩層泥土,支起一片只有十幾米高的夾層空間來。
樹根如蛇般盤滿了整片地面,勾勒出更為巨大的陣法。姬雪的神識散布開去,就能探查到這陣法覆蓋了整個涿州城。
陣法的中央,是一切力量的彙集之處。
姬雪的神色變得有些沉重,因為她認得出這陣法的功效。
——是要以陣法之內所有人的性命與神魂,凝結出一股至強的力量,可怖無比,也有違人倫。
無論要用那力量做什麽,獻祭如此多的人命都絕不應當。
姬雪沒有救世的善心,但她要揪出自己所屬的勢力中與她目的不相同的人。
于是斷天劍凝結出凜冽寒霜,朝地面的樹枝斬去。
綠色的血液從被斬斷的樹枝上流出,又瞬間凝成新的樹枝。靈力在其中流動,修補上法陣的裂痕。
見狀,姬雪直直朝陣法的核心奔去。那是一個巨大的樹瘤,不知包裹孕育着什麽東西。
更酷烈的嚴寒降臨,姬雪用盡全力朝樹瘤斬擊。在磅礴的威壓下,被靈力層層包裹的樹瘤撕裂,竟從中綻出紅光。
就在這木屑飛濺的一瞬間,姬雪看清了,一塊赤色的玉懸于樹瘤的空洞中。
竟是紅蓮聖玉!
兩股靈力的對抗使姬雪全身的骨骼都開始咔咔作響,但她沒有後退,而是忍耐住全身的疼痛,向劍尖灌注更多的力量。
就在紅蓮聖玉的靈力罩即将破碎的那一刻,另一柄劍陡然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那劍直取姬雪命脈,使她不得不後退迎擊,當看清來人,姬雪瞳孔驟縮。
“青栀。”姬雪冷冷道,“原來是你。”
還有……
姬雪看向青栀背後的女人。
“宮主。”青栀沒看姬雪,而是轉身對女人行禮。
“屬下愚鈍,罪該萬死,竟讓少宮主追查至此。”
“但屬下絕無背叛宮主之意!您也看見了,少宮主對屬下的參與并不知情,屬下也從未對少宮主透露任何您的計劃。”
女人一襲白衣,面龐與姬雪有七分相像,神色清冷沉肅。
就算姬雪不記得她,也能明白,她就是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母親——姬善。
蓬萊仙山以母系為尊,姬雪是随母姓。
“好,我不怪你,青栀。”說罷,姬善擡眸看向姬雪。
“阿雪,收手吧。不要再參與此事,回蓬萊仙宮去。”
姬雪手指收緊,這句話,與四百年前天帝淵對敖熾說的何其相似。
“母親,您為何與魔界勾結?”姬雪沒有退卻,“一旦被天帝知曉,蓬萊仙宮便要易主了。”
“我自有考量。”姬善的神色嚴厲下來,“聽話,否則,我保不住你。”
“我不聽話,除非你說服我。”姬雪的語氣也變得寒涼,“與魔界為伍,便是和天界的秩序作對。我不想不明不白地過上随時都會被處死的日子。”
“阿雪,你向來聰慧,你早已明白了,不是嗎?”姬善嘆息,“你只是想逼我說出那個事實。”
“我在此處,便是天帝的授意。”
聞言,姬雪握緊了劍柄:“涿州覆滅,紅蓮聖玉失竊,天帝一定會對蓬萊仙宮降下罪責,給兩界一個交代。”
“如同五百年前被判處死刑的獨孤一族那般,蓬萊仙宮注定要以血償還。”
“明面上,您已失蹤,到時候擔責的第一人,便是我。”
“您要我回仙宮去,是為了讓我乖乖被打入天牢。”
姬雪的目光越發寒涼,她的語氣篤定而淡漠。
“您早已放棄了我,要我當計劃的犧牲品。”
“既然你要害我,當一個乖女兒就沒有意義。”
“不是要害你,阿雪。”姬善閉上眼眸,不願再看,“我也從未放棄你。今後我會想辦法把你從天牢中救出,你絕不會有性命之憂。”
“但你若與天帝作對,便必死無疑。”
“我們不過都是棋盤上的棋子,只有聽執棋之人的話,才能活下去。”
“相信我,阿雪。”姬善重新睜開了眼眸,目光中已帶上悲戚,“你是我孩兒,我怎麽會害你?”
“我不會把自己的性命托付于一個騙我的人的手上。”姬雪失去了繼續談話的欲望,“我也不是棋子。”
“誰要傷我,我便傷她。”
“天帝要害我,我就殺了她。”
“阿雪,你連我都敵不過,又要如何殺了天帝?”姬善嘆息一聲,拔劍迎上了姬雪的攻擊。
雖然同為仙人,但随着修煉年月的不同,武力也會天差地別。
姬雪年僅十八歲,再怎麽天資聰穎,也不是上萬歲的姬善的對手。
兩道劍光相交,寒冰激射到四處,蓬萊仙宮的劍法以寒載道,斷絕一切生機,凝滞一t切變數,随着戰鬥的進行,這地下的森林,已冰封百裏。
不一會兒,姬雪就在姬善的劍下遍體鱗傷,連恢複力氣都來不及。
于此同時,流轉着靈力的樹根構成的陣法也運轉起來,開始猛烈地抽取涿州大地上下所有生靈的生機。
涿州舊城中的敖熾和獨孤惑神色一變,當看到周圍的妖族們疾速衰老,而魔族身上的魔氣愈發強盛,他們便明白,另一個巨大的不知存在于何處的陣法開始運作了。
原來敖熾曾經布下的封印的被破壞的異狀,只是障眼法。
而真正的災厄,不到七日就會發生!
還沒思考出對策,一道聲音就喚回了兩人的注意力。
“好久不見了,将軍,小狐貍。”女人笑吟吟的聲音傳來,“怎麽了,這麽慌忙的樣子,是想去救人嗎?”
美豔的身影踏入了他們的視野,本該早已死去的魔尊危異再度現世,笑容愉悅。
“別做這無用功了。先陪我在這玩一會兒吧。四百年前的那一戰,可是讓我意猶未盡呢。”
剎那間,漆黑的魔氣就封鎖了敖熾和獨孤惑的前路。
涿州的大地上,漸漸刮起了凄冷的風。風勢漸大,将城樓上的燈籠都吹得搖晃起來,将人照出重疊晃動的長影。
随着長風四起,天邊的烏雲被吹向涿州城,遮蔽了碧空中的明月,将夜色籠罩地愈發晦暗。
寒夜漸深,街市中的攤販們眼看着将要落雨,紛紛支起更多帳子,要應對從天而至的冷珠,閣樓上的住客,也第次阖上木窗,以備在雨夜中安眠。
然而,一聲慘叫,劃破了還算安詳的夜色,将大雨将至的不安拉到了頂峰。
一小食肆中,食客手中的湯碗摔落,他顫抖地指着掌櫃喊道:“鬼,有鬼啊!”
掌櫃茫然地看着他,喃喃道:“鬼……哪裏有……咳咳,鬼?”
他見過妖見過魔,唯獨沒有見過鬼。
鬼,是只存在于話本中的東西。
看着食客落荒而逃,掌櫃連忙追上去,想叫他別吃白食,可還沒跑兩步,他就力竭地摔在地上。
當看到自己抵在地上的雙手時,掌櫃愣住了。
那雙手布滿褶皺,蒼老而幹枯,就像兩截朽木。
這分明是一雙老者的手。
可他才三十餘歲啊!
掌櫃顫抖着撐起身子,卻在完全站起前再次摔到了地上。
他停止了呼吸,身上的生機流逝殆盡。
不過片刻,越來越多的慘叫就在涿州城中響起。
大雨降下,然而再喧嚣的雨聲,也蓋不住滿城的慌亂與絕望。
數不清的人,在瞬息間就被抽走了生機。
對鏡貼花的女子倒在案上,身形佝偻為滿頭銀絲的老婆婆。
河邊運貨的纖夫被貨物壓垮,只剩一層死皮包裹的脊骨發出錯位的脆響。
夜宴的達官貴人,在吞咽最後一口酒時驟然墜到飯菜裏,凹陷的眼中一片死氣。
古涿州中,一模一樣的景象正在上演。四處都如煉獄一般。
被魔氣圍住的獨孤惑咬咬牙,他手中起陣,一個巨大的陣法就以他為圓心,蔓延開來。
他本是無盡壽數的九尾神狐,在那陣法布下的瞬間,皺紋卻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幾息之間,他就飛速衰老了下去,滿頭青絲也化為了白發。
那是逆天而行,強行為全涿州百姓續命的代價。
在陣法布下的瞬間,涿州的妖與人衰老的速度都大大減緩了。
見敖熾目露驚訝,獨孤惑微微勾唇。
“将軍,你這是什麽眼神?”
“四百年過去,我也不是毫無長進。”
“我的故土,總不能事事都靠天神來救。”
魔氣被獨孤惑的長尾短暫掃開,他大笑道:“快去找那邪陣的源頭,這裏就交給我了。”
“危異是我的仇人,讓別人殺了,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好。請保重,白棠君。”敖熾沒有矯情,利落地飛身而去。
他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獨孤惑的犧牲,為的就是能真正救下整個涿州。
必須盡快解除那奪取生機的陣法。
所有的陣法一旦起效,便可以追溯源頭。
敖熾面色沉肅地往舊城的州牧府去。
那奪取萬衆生機的邪異陣法似乎被什麽阻礙了,而紅蓮聖玉的氣息也愈發明顯起來。
他能推演出,陣眼就在州牧府附近!
陣眼中央,紅蓮聖玉周側,姬雪被再一次擊飛。
她将劍刺入地面緩沖,可還是向後滑了十幾米遠,地面被劃開一道深深的裂痕,而姬雪的膝蓋已是鮮血淋漓。
“阿雪,你道行不足,就算耗盡靈力,也不過徒增一身傷。”姬善俯視着她,目光悲憫。
“收劍吧,聽母親的話,回天界去。”
半跪在地上的少女喘息着,再度擡起了頭顱,渾身狼狽。
“母親,犧牲數萬人與妖的性命,你到底能得到什麽呢?”
姬雪搖搖晃晃地站起,她漆黑的長發垂落到前方,半遮住她的臉頰。
未染得一絲姬善的血的斷天劍靜靜垂下,随後被姬雪扔到地上。
在長劍落地的當啷聲中,姬雪步步朝姬善走去,笑容悲涼。
“母親,就算我打滾到遍體鱗傷,你也不願告訴我你真正的苦衷嗎?”
“原來我是那麽沒用的,不值得你信任的孩子啊。”
姬雪在姬善面前站定,她身形高挑,比母親高一個頭,此時卻垂下頭來,像受傷的小狗一樣看着母親。
“不是。”姬善忍不住道,她的話語中帶上了些許幹澀的氣音,“你不是沒用的孩子。”
“……是嗎?”姬雪以極低的聲音輕輕道。她聽起來不是在提問,而只是在嘆息。
傷痕累累的手擡起,抱住了姬善的腰,随後,姬雪将腦袋輕輕靠在了姬善的肩膀上。
姬善微微一顫,也伸手回抱住了她,在她背上輕輕拍打。
察覺到姬雪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姬善眼中洇出些許憐惜。
“好,我回天界去。”
許久後,姬雪終于低聲妥協。
“母親,不要丢我一個人在天宮上,你一定要回來。”
“回來……看看我。”
聞言,青栀不忍再看,她垂下了眼眸,眼中含淚。
“好。”姬善柔聲答應。
她擡起手,想摸摸姬雪的腦袋。
可還沒完全擡起,那手就僵住了。姬善的瞳孔驟然收縮,懷中已落了空。
當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小型陣法以姬善的腳邊為圓心展開,陣眼便是姬雪剛剛站立的位置。
在與姬善的打鬥中,姬雪的血在地面上劃下一道道痕跡,成為小型傳送陣的筆畫。
而最後擁抱之時,從她身上淌下的鮮血,完成了最後一筆。
當姬善轉過身,原本落在遠處的斷天劍已閃現到樹瘤之側,以無可抵抗的鋒芒刺開了紅蓮聖玉四周的靈力罩,将其剖出,使其瞬間落入同樣傳送過去的姬雪手中。
肆虐的冰雪風暴中,姬雪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她已瞬移到地面的涿州之上了。
早在她秘密離開萬淵獄,進入地下前,她就在地面的州牧府邊預留好了傳送陣,以備不時之需。
“追上她!”姬善的臉上漫上怒容,她慈愛的面具碎裂,露出陰沉的底色,“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
“是!”青栀連忙應聲。
滂沱大雨中,姬雪的身影浮現,她來不及喘息片刻,便持着紅蓮聖玉飛上高空。
抽取生機的陣法來源于蓬萊的傳承,姬雪也識得破解之法。
抽取掉陣法的力量核心後,後續的法術并不十分困難,但需灌注大量靈力,并維持一炷香的施法時間,在此期間,靈力的輸送決不能被打斷。
要破掉如此巨大的覆蓋整個涿州的法陣,是以姬雪眼前的靈力所絕對做不到的。
然而,姬雪還是起手構築起了破解之陣。
就算成功率只有萬分之一,她也會嘗試。
與明知天命也要逆天而行的敖熾一般,姬雪同樣是驕傲至極的,絕不服輸之人。
只要她确定了目标,她就會一意孤行,至死方休。
她已明白,她成為了被推上祭臺的羔羊,若不殺了漫天的劊子手,被殺的一定是她。
能活時姬雪會想方設法地活,必死時姬雪也要拼盡最後一口氣才去死。
如同月下輕雪一般的潔白陣法在整個涿州上空伸展,攔住了傾落而下的雨。那雨在法陣上凝結,便成為了法陣的一部分,向涿州的四境伸展。
地面之上黑霧湧動,數不清的魔朝空中的姬雪飛去,要打斷她的布陣。
上千道冰霜凝成的劍與陣法之下現出,刺向猙獰的魔族。
剎那間,如星河墜落,美麗而凜冽,帶着斷絕t生機的威勢與寒意。
地面上的涿州百姓擡起頭,驚喜與期盼從他們眼中迸射而出。
“是仙人……”
“有天神來救我們了!”
被寄予了期盼與信賴的姬雪心中卻并不太大希望,她的理智幾乎要在她的意識裏吶喊,這一次,她必輸。
數千冰劍的劍陣很快被魔族破開了,第一批魔族在劍氣下化為了黑煙消散,可第二批魔族便沒了阻礙。
然而,無論現實多麽絕望,姬雪都會冷靜地執行任務,直到她再也不能動彈的那一刻。
距離陣法完成還有半柱香……她還能做什麽?
身體中的靈力幾近枯竭,與姬善打鬥落下的傷也并未愈合,長風不斷帶走她身上的血液、溫度與力量,使她的身軀生理性地顫抖起來。
姬雪閉上了眼睛,握緊手中的心劍。
心劍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凝成的,她一定忘了什麽,忘了她心中最強烈的信念所來源之處。
她忘了……她的道。
為仙的敖熾的道,是拯救蒼生;
為魔的敖熾的道,是覆滅三界。
獨孤惑的道,是守護涿州。
姬善的道,是踐行天命……
那麽,她自己呢?
她又是為了什麽而浴血?
自意識在這個世界蘇醒以來,姬雪第一次沉浸到了此世的規則之中。
此刻,她不再是個外來者了。
人生的前十八年,姬雪都為了他人所頒布的任務而活。
她是最完美的工具,工具,只需為主人斬斷阻礙,或尋覓良主。
她是冷血的刀,不需要擁有自我的喜怒哀樂。
這是姬雪第一次有機會、也有欲望思索自己的目的。
只為了她的自己的目的。
她不懂敖熾的大愛與大恨,也不懂獨孤惑的守護與執着,更不懂姬善的苦心孤詣……
她只能明白來自本我的切膚之痛。
她不舒服。
被天帝擺布,即将擔下他人計劃好的罪名,讓她不舒服。
手中的心劍煥發出純淨的光芒,越發凜冽的寒氣喚醒了姬雪沉睡多時的心念。
斷天……
原來如此。
姬雪緩緩睜開了眼眸,直視這黑沉的令人無法喘息的天幕。
原來,她早已對這漫天的規訓和荒誕的權威感到厭倦了。
她對當提線木偶感到厭倦了。
她的道,便是要斬斷這禁锢她的黑天,要那萬裏狂風,都化為她自由的長翼。
掌控一切的天帝,本就是不該存在于世的東西!
數道金光映照入姬雪的眼眸,蒼天中轟鳴陣陣。
仙人悟道,雷雲相賀。
玄奧的道法在姬雪的識海中相撞聯結,建造起恢弘的法術的殿堂。
人算不如天算,所以天道便是鎮壓一切的絕對權威。
但倘若,人習得了天算之術呢?
姬雪緩緩擡起手中的斷天劍,随着她的靈氣運轉,身後的天幕中,天水凝為堅冰,構築出一個頂天立地的巨大人形來。
法天象地,武神降臨。
天算之術·破陣。
湧動着沖向陣法的諸魔還沒來得反應過來,一柄巨大的冰劍就在它們的視野中疾速放大,朝它們的頭顱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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