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救贖

救贖

第61章救贖

夜空之下, 花燈浮泛，照得人影疏離。姬雪站在河邊，靜靜看着她對面落淚的少年。

許久之後, 她開口了。

“我知道的。”

她伸出沒被握住的那只手，摸了摸流淚的貓貓那軟軟的臉頰。

“我知道, 你已經丢了一條命。”

“我也知道，你和從前的你不一樣。”

“對不起，我只是沒想到，你和他連愛好都不一樣。”

被輕輕摸臉的敖熾愣住了。

“在涿州時，我從心境中看過你們兩個。”姬雪微微偏頭, “一個是仙，一個是魔, 對嗎？”

“他救了我, 你和他一體, 你也救了我。”姬雪低聲哄他, “所以當初我的道謝, 也是給你的。”

少年怔怔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來到魔界之後, 我的所有話，都是對你說的。”

“如果你不喜歡，我就做新的禮物給你。”說着，姬雪就要收回手。

“我喜歡。”敖熾慌忙道, 他擡手将姬雪的另一只手也握住, 不讓她抽走，“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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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少年的眼睫如蝶翼般顫抖, 他仍舊不敢相信，神情如墜夢中, 語調也變得很輕，怕驚醒似的，“你……不厭我嗎？”

他是這樣肮髒的魔。

“為什麽要讨厭你？”姬雪莫名其妙，“你這樣聰明可愛能幹，還不夠好嗎？”

這世上有哪只小貓比得上她的貓？

敖熾愣住了。

他失語地注視姬雪片刻。

随後，一邊落着淚，一邊笑起來。

那笑容在浮泛的河燈映照下溫暖又燦爛，沁着無邊的甜意。

“嗯。”他低下頭，微微彎腰，用力抱緊了姬雪，将腦袋搭在她的肩膀上。

“阿雪，阿雪……”他低聲喚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想說，我好喜歡你。

“謝謝你。”可最終，他只說了這一句。

他怕吓跑姬雪。

他還遠遠夠不上站在她身邊。

“我也是喜歡騎馬的。”敖熾啞聲道，“方才只是在置氣。”

這話并不是騙人。

他不得不承認，他和仙命的喜好是相同的。

“那我們比一場吧。”姬雪擡手摸了摸貓貓頭，這樣就不用吃貓貓自己的醋了，“我還沒和你比過呢，你用機關馬，公平起見，我便不騎馬了，就用輕功跑。”

畢竟這機關馬能媲美仙人飛行的速度，姬雪無法使用靈力，也算達到了平衡。

“好。”敖熾笑彎了眼眸。

都城之中魔人太多，策馬過街，速度過快容易傷到無辜，兩人便約在屋頂跑。

夜風之中，兩人同時起步。

敖熾将魔氣注入到機關馬之中，一開始，他還不甚熟悉，便讓姬雪領了先。

仙人的衣擺潔白，敖熾全神貫注地注視着姬雪的背影，調動五感捕捉風的流線。

快些，更快些……還要更快！

流光從敖熾眼前掠過，極致的速度中，t他的血變得越發灼燙。

他不想被姬雪甩在身後。

焦灼到瀕臨燒起的氣氛讓他的指尖都不免冒出一點不受管控的蓮火，風疾速托起他的軀體，缰繩拉成最緊繃的一線。

将無邊黑暗與繁華都城都甩在身後，敖熾終于追上了姬雪，他心中升起令他想要笑的暢快。

長風如激流，使他的心魂震蕩不休。

在與姬雪相會的一瞬，敖熾忘了千萬年的諸般磋磨，忘了壓在他神魂上的無邊罪業，忘了他掙脫不得的地獄苦海。

他只想與姬雪并肩朝前路疾馳，抛下一切阻礙。

一簇灼烈純淨的蓮火在敖熾心中燃起。

他的神魂之中，睜開了另一雙眼睛。

仙命複蘇了。

敖熾來不及驚愕，那純白的靈魂就與漆黑的靈魂糾纏在一起，他們以不死不休的架勢相互撕打，被扯掉的碎片卻又沸騰着融合。

陰陽相生，善惡相照。

在看到姬雪從鎮魔塔中出來的那一刻感受到的異樣，再度席卷了敖熾的神魂。

他的心跳劇烈，快要掙破他發燙的胸膛。

那時，他不可自控地對自己說，敖熾，原來你沒死。

因為對三界徹底絕望，他堕為意欲滅世的極惡之魔。

姬雪卻帶着希望重新降臨在他心上。

而當他将自己惡的那一面也接受，他便得以新生。

他死去的那一部分靈魂，也在希望中複蘇了。

被判有罪的魔困于地獄，此刻，終于得到了救贖。

兩人約定的終點，是都城的大門。這一次，誰也沒輸，他們幾乎同時沖出了高牆之外。

再跑出幾十米，姬雪停下了腳步，敖熾也拉着缰繩調轉了機關馬的方向，朝姬雪走來。

姬雪看着敖熾神采奕奕的眼眸，在馬下朝他伸出手。

“小紅，我要離開魔界，去天上大鬧天宮。”姬雪平靜地注視他，夜風揚起她的額發，露出她目光堅定的眼眸。

她如一千年前一般問道，“你要和我一起嗎？”

“嗯。”敖熾彎腰，握着她的手翻身下馬，他眉眼彎彎，“奉陪到底。”

休整兩日後，敖熾向長青交代好了魔界的各種事項，便于魔宮中打開一條通向凡界的裂隙，帶着幾名精銳與姬雪一同離開魔界。

僅僅殺掉天帝，還不足以徹底逆轉局面。

而要傾覆天庭，也不是僅靠他們兩人就可以。

他們必須找到天界其他的結盟者。

第一個結盟的人選，是由姬雪提出的。

“我覺得，我們可以先去找方丈仙山的主人，顧白。”姬雪看着天界的地圖道，“當初在涿州，他向我表露過幫忙的意願。最重要的是，方丈仙山就在昆侖山下，如果能掌控那裏，便是扼住了天界的命脈。”

從理智上而言，敖熾非常贊同姬雪的決定。

比起僅在天界活了十八年的姬雪，敖熾在天界之中博弈了五百年，他很清楚，此時的最佳盟友就是顧白。

看似溫和守禮的顧白其實早就存了造反的心，涿州一事，他也是背後對弈的執棋人之一。

并且他是天官之中，天帝之下實力第一人，聲名赫赫，明面上的追随者和暗地裏的同盟無數。

與他成為盟友，就意味着掌控了天界半數的力量。

而且，顧白是姬雪的未婚夫，他從前就會幫姬雪，這一次，他也極有可能選擇站到姬雪的陣營。

但，就是這最後一點，讓敖熾心中漆黑翻湧。

顧白是姬雪的未婚夫。

是姬雪從前的心上人。

要去見顧白，只能暗中行動。正在姬雪思索辦法的時候，敖熾開了口。

“阿雪，你和顧白之間有魂契，只要你催動陣法呼喚他，他會來見你。”

姬雪有些意外地擡頭看他。

“你怎麽知道？”

敖熾扯了扯嘴角：“從前偶然見你用過。”

姬雪了然，片刻後，她問：“我不記得那陣法了，你能幫我畫嗎？”

兩人選擇前往的第一個地方，便是涿州。

此時，他們已到達了涿州外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兩界之內莫非帝轄，只要前往凡界，不論去哪裏都極其危險，最能規避天帝探查的反而是涿州。

一是他們熟悉涿州的特殊地形與法則，方便随時逃跑，二是涿州有獨孤惑在，他是唯一絕對站在他們這一邊的天官。

雖然這裏幾度淪為戰場，但往往是燈下黑最令人難以察覺。

聽了姬雪的請求，敖熾沉默許久後才道：“好。”

他想幫姬雪的心終究還是戰勝了他的私心。

兩人先在外城的一座客棧內落腳，沒有立刻去找獨孤惑。

顧白立場不明，還是先不要引他去與獨孤惑會面為好。

為了不走漏風聲，敖熾令部下将這客棧買了下來，密林中的小院設下了結界，不會讓任何人窺探到。

陣法漸漸在地面畫出，敖熾一邊布陣，一邊回想起姬雪問他的話。

你怎麽知道？

他并不是偶然看見的，而是跪着看的。

久遠的回憶在敖熾腦海中浮現，讓他喉中漫出腥甜。

他必須竭盡全力，才能克制住對顧白的殺意。

千年前，他剛剛被扒皮抽筋，拔除仙骨，罰為奴籍，發配蓬萊仙山。

被天道剝奪半數軀體給敖熾帶來了重創，他的傷久久未愈，即使來到蓬萊仙山，穿上侍衛的衣服，血還是不斷從藍色的外袍上滲出來，順着衣檐流下，滴落地面。

他被內輔青栀去帶着見他的新主人，蓬萊仙山的少宮主，姬雪。

被全仙山寵愛的大小姐卻并不在內院休息，而是在演武場練劍。

當演武場的門打開，敖熾緩緩擡眸，就望見了一個穿着白色勁裝的少女。

她比漫天飛雪還要美麗，神情也比樹上凝霜更冷冽。

那雙如琉璃般淡色的眼眸中空靈地映着萬物，似乎不含一絲情緒。

聽到青栀的禀報，姬雪幹淨利落地收了劍，轉過身來，俯視站在演武場下的他。

那時，敖熾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那樣的眼神了。

沒有鄙夷，沒有厭惡，雖然是俯視，但只是平平淡淡地看着他，像觀察一顆草那樣觀察他。

敖熾忽然覺得，姬雪并不是傳言中的無情殘忍之人。

她只是有點呆，而不是冷漠。

“敖熾，我聽說天門将軍是天官中武力最高強的神仙。”姬雪望着他，問道，“現在的你，有能力殺了我嗎？”

被剝奪了大半力量的你，還能威脅到我嗎？

敖熾聽懂了姬雪的話。

“不能。”為了蟄伏複仇，他露出了無害的笑容。

“你來和我比試。”姬雪顯然并不相信，“我給你劍。”

敖熾拒絕，青栀要攔，姬雪卻很執拗，不顧這兩人的不情願，走下演武場，将她剛剛練習用的仙劍塞進敖熾手中。

她一手握着敖熾的手腕，一手握着劍鞘，強硬地将致命武器給了他。

天寒地凍，敖熾不斷失着血，他的身體很冷，這讓姬雪的貼着他手腕的手心，顯得灼燙無比。

“敖熾，用盡全力，不要手下留情。”少女注視着他的眼睛道，“就算傷了我，我也不會怪你。”

敖熾微愣。

有那麽一瞬間，他就要沉落在那雙清冷的眼眸中。

因為她在看他。

方才，她什麽也不放在眼裏。

此刻，她卻注視着他，全心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