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跪下

跪下

那時候, 敖熾真的信了姬雪的話。

因為她看起來是那樣認真，那樣平和。

無盡飛霜之中，敖熾拔出了劍。

他和姬雪鬥在一起。

身上的傷口不斷開裂, 敖熾卻不管不顧，疾速揮舞着劍。

在對方認真想要比試時, 敖熾也從來都是認真的。

少女的劍法很好，她的體術強大到令在武道上見多識廣的敖熾也感到驚訝。

一炷香後，姬雪手中的劍被擊飛。

敖熾眉頭微皺。

因為這最後一擊，姬雪并沒有用盡全力格擋。

她放水了。

敖熾的劍來不及收勢，在姬雪的手腕上劃開一道血痕。

少女彎腰, 緩緩拾起了落在地上的劍。

下一瞬，那劍就指在了敖熾的脖子上。

少女的神情也全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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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容色不再平和, 眼眸不再無情, 而是盛滿了憤怒與刻薄。

“敖熾, 天帝派你來當我的侍衛, 這件事, 你知曉吧？”

敖熾：“……當然。”他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 姬雪便冷冷看着他道：“侍衛能傷主人麽？”

“會咬主人的狗，牙也不必要了。”

她似乎将她方才不會怪敖熾的話全然忘了。

“跪下。”姬雪淡聲道。

敖熾沉着臉看她t，沒有動。

“跪下，否則, 今日你就死在這裏。”姬雪的劍往前壓了一寸, 在敖熾的脖頸上刺出血點。

敖熾仍舊沒有動彈。

就算是天帝，也未曾讓他跪過。

若姬雪真的要逼他跪下, 在這裏魚死網破也并非不可。

他的筋脈中，魔氣開始翻滾着亂撞起來。

姬雪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 随後收回了劍。

“你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将軍了，而是我腳邊的一條狗。”她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掐住了敖熾流血的脖頸，她在他耳邊低聲道，“永遠不許傷害我，永遠不許背叛我，永遠不許不聽我的話。”

“敖熾，你想要複仇麽？”少女輕柔的聲音低低響起，蠱惑似的，“我只喜歡當聽話的狗的主人。”

“你讓我開心，我或許會賞賜你。”

“比如将紅蓮聖玉歸還于你。”

敖熾瞳孔驟縮。

就在他失神的一剎那，一股靈氣猛烈地刺上他的筋脈與穴道。

敖熾狼狽地被姬雪壓着摔到地上，雙膝觸地。

他擡起頭，看向姬雪的目光布滿了憎恨與厭惡。

姬雪依舊穩穩掐着他的脖子。

她迎着他憎惡的目光，擡手扇了他一巴掌，讓敖熾偏過頭去。

她的手心仍舊是熱的，但這一次，敖熾不覺得溫暖了。

“敖熾，不許那樣看我。”姬雪俯下身來，湊近他的眼睛，“你要笑，要乖，這樣我才會喜歡你，喜歡你，才不會懲罰你。”

敖熾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因為姬雪掐緊了他的脖子。

在他即将窒息之時，她終于放開了手。

接着，姬雪派人将他押去了萬淵獄，她命人扒掉他的上衣，随後她親自執刑，甩了他幾百鞭。

在劇痛與過量的失血中，敖熾強制自己進入休眠，保持生機。

在外人看來，他便是暈了過去。

其實，敖熾始終保有一道神識，以防有人趁他虛弱殺他。

他對姬雪的殺意已經勝過了世間的任何一個人。

她将他的驕傲徹底碾碎了。

敖熾被姬雪命人帶回了蓬萊仙宮之中，安置在姬雪的寝殿旁的侍從房內，單獨一間，與衆人隔絕。

敖熾醒着的神識冷冷看着這一幕。

隔絕他和其他人的交流，防止他造反，引起內亂麽？

還真是好懂。

他不屑地嘲笑姬雪的幼稚手段。

很快，蓬萊仙山便入了夜。

他的房門發出輕輕的聲響，被人推開了。

當看清來人，敖熾心中怒意更甚。

姬雪又來幹什麽？用新的法子折磨他嗎？

在他暗暗的凝視中，姬雪走到了他的床前。

她的神情再度變得空洞，甚至有些呆滞，眼中也一片茫然。

“敖熾，敖熾。”她伸手推了推他，“你別死啊。”

被擺弄的少年沒有任何回應，胸口也沒有起伏。

“這怎麽和寫好的不一樣……”少女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表情，她的眼珠微微上翻，露出了下眼白，讓她的眼神有些像呆滞的死魚眼。

“什麽，你說我下手太重？”她似乎在和空氣說話，傻子似的。

“好吧，是我的責任。”少女從儲物戒中拿出藥膏，她扒掉了他的上衣。

敖熾：“……”

他開始思考要不要結束休眠了。

就在他猶豫時，姬雪已伸出手，将丹藥按進他口中，又将藥膏塗到他的身上。

她的動作很輕，看起來并不是要趁機殺他。

敖熾飄蕩的那縷神識收回了邁向本體的腳步。

“敖熾，你可別死啊。”姬雪小聲道，“我的解脫就靠你了。”

“你先別死，好不好？”

“下次我小心一點，不打這麽重了。”

“我也不想這樣的。”

“打人很累，殺人很髒。”

姬雪的眼眸空空的。

“我不想再殺人了。”

敖熾愣住了。

看着她眼眸深處溢出的一絲疲憊和哀色，敖熾靜默了一會兒，還是讓胸膛恢複了鼓動。

一點神采從少女眼中亮起，與之同生的，還有一點新奇。

“安撫屍體情緒原來真的有用啊。”

敖熾：……？

“敖熾，你要堅強，不要死。”少女在他耳邊重複，仿佛只要這樣說了，他的生命力就能更頑強似的。

見他活過來，少女毫不留戀地收回了藥瓶，她一絲不茍地将他的衣服穿上，将房間中恢複成和原來一模一樣的景象，才悄悄關門離去。

謹慎無比，生怕任何人發現似的。

可敖熾已經發現了。

看着姬雪的背影，敖熾心中翻騰的怒意微微降了下去。

她似乎是有苦衷的。

但那又如何？

她對他做的一切，都是不可抹去的事實。

他依然憎恨她。

只是對她多了些好奇，多了些耐心。

他倒是要看看姬雪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他不介意陪這傻子演演戲。

第二日，敖熾就“蘇醒”了過來。

畢竟姬雪給他塗的是上好的仙藥，還裝睡就顯得怪異了。

一襲紅衣被侍女送到了敖熾房間裏。

與敖熾曾經的将軍官服有幾分相似。

內輔青栀冷冷看着他道：“少宮主寬宏，念你功德深厚，準許你做她的貼身侍衛，這身衣服，便是你與其他侍衛不同的證明。”

“從此，你無需做雜活，只要跟在她身邊，擋住刺向她的刀。”

“敖熾，你切不可辱沒了少宮主的恩情。請你悉心照顧她，保護她。”

一個巴掌一個甜棗，這般手段，敖熾比青栀更熟悉。

他戴起微笑的假面，微微躬身領了命。

再度來到姬雪身邊時，她正坐在院子裏看書。

涼亭上鋪了厚厚一層棉被，姬雪窩在棉被裏，将自己卷成一團，像只躲懶的貓。

見他過來，少女擡眸飛快看了他一眼。

敖熾似乎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句話。

沒死就行。

“敖熾，我要吃桂花糕，你去後廚拿來。”姬雪毫不客氣道。

敖熾：“……”

說好的不用做雜活呢？

這幾日，姬雪心情似乎格外地好，又時而焦躁不安。

她頻頻看向天空，似乎要從那茫茫無盡的雪幕中看出些花來。

又過了幾日，姬雪不再看天了，她開始常常看院中的梅花樹，目露渴望。

自從演武場那一日過後，姬雪再沒責罰過敖熾。

她平日冷冷清清，在敖熾眼裏也可稱得上呆呆傻傻，像個發條凝滞的提線木偶。

因此，敖熾放松了對她的警惕。

敖熾生性活潑，不怕天不怕地，對誰都提不起敬畏心。

姬雪對他而言，只是個令他憎惡的看管者。

他必須稍作讨好的看管者。

于是，在姬雪第一百一十一次看向梅樹的樹梢後，站在她身邊的敖熾伸出手，折下了那支落雪的梅花。

他身高腿長，甚至不需墊腳，就能夠到。

“主人，你是想要這個嗎？”

姬雪看着遞到她面前的花枝，微微愣神。

随後，她臉色大變。

“啪”。

一聲脆響在院中響起。

敖熾被一巴掌扇得微微偏過頭去，蒼白的唇角溢出鮮血。

“這是顧白哥哥種下的梅樹，你怎麽敢弄壞它。”姬雪冷聲道。

“跪下。”

跪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沒那麽艱難了。

當姬雪的劍刺穿了敖熾的肩膀，他還是垂着眸子，緩緩跪到了姬雪腳邊。

紅色的血染在紅色的衣服上，沒上次那麽突兀駭人了。

他死死盯着姬雪素白的鞋上落下的他的血，心中已然生出上百種姬雪的死法。

就在這時，一道帶笑的男聲在他身後響起。

“阿雪，你就饒了他吧，幾朵花而已，還會再開的。”

“顧白哥哥！”姬雪語帶驚喜。

敖熾倏然擡眸，看到了姬雪溢滿歡喜的臉。

原來這個女人還會露出呆愣以外的表情啊。

随後，敖熾的視野裏走入了一個男人。

風度翩翩，公子世無雙。

敖熾認得他，方丈仙山的主人，顧白。

自從他被剝除仙籍後，顧白就成了天帝之下的第一人。

從那一刻起，顧白的名字也刻在了敖熾的必殺名單上。

顧白喜歡姬雪？

那就讓他化為焦土，做姬雪腳下的爛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