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垂憐

垂憐

在顧白面前的姬雪, 是敖熾從未見過的模樣。

紛紛揚揚的飛雪中，她的笑容也和雪一般純淨，微彎的眉眼使她原本冷冽的氣質都變得柔和。

不再像清寒的冰, 而是變為了雪中的白兔，柔軟而溫暖。

少女看向仙人的目光, 充滿了慕戀與憧憬，敖熾想，被她這樣注視，任是誰都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吧。

于是當姬雪提出要和顧白結下可以相互呼喚的魂契，顧白不出意外地答應了。

“顧白哥哥, 我每天都在等你來。”少女輕聲道，“可你總是不來。”

“是不是你不知道我在想你？”

“結下魂契後, 你就能聽到我的呼喚t了。”

“答應我好不好？”姬雪伸手拉住顧白的衣角, 清澈的眼眸懇求地看着他。

“好。”顧白微笑, “只要阿雪想要, 我都會應允。”

由于顧白方才的那一聲說情, 敖熾不用再跪着，姬雪吩咐他拿來法器, 院中的草地上鋪滿了雪，他們便在雪上畫陣。

敖熾站在院中涼亭的陰影中，沉默地看完了所有細節。

他們對他毫不避諱，也無人将他放在心上。

……

“……小紅？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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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的呼喚聲召回了敖熾的思緒, 他恍惚地從回憶中抽身。

他的視野中, 是畫好的陣法。

沒想到，他将這陣法記得如此清楚。

明明和他毫無幹系。

敖熾收斂起眸中的戾氣, 擡頭看向姬雪，微笑道：“沒什麽, 只是忽然想起些舊事。”

“陣法已經完成了，阿雪，你進來吧。”

看着姬雪走入陣中，閉上雙眸開始呼喚顧白，敖熾渾身的骨血都隐隐作痛起來。

他知道，姬雪的記憶出了些問題，她似乎将從前的事都忘了。

因此，她也忘了對顧白的喜歡。

可敖熾沒忘。

顧白也不可能忘。

眼下，顧白就要來了，并且極有可能成為他們的同盟。

和顧白相處日久後，姬雪也許會再度喜歡上顧白……

思及此處，敖熾心中的殺意漸漸重了，魔氣翻湧間，他體內的兩道神魂也相互撕咬，争鬥不休。

最終，當舌頭被他咬出淋漓的鮮血，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殺念。

他必須克制一切貪欲、嫉妒與仇恨，否則，他将會再度傷害姬雪。

陣法亮起白色的光芒，敖熾警戒起來。

若顧白敢表露一絲一毫對姬雪的謀害之心，他便在此将顧白殺了。

光芒散去，身着華貴藍袍的男人從陣中走出，高大俊美，氣質溫雅。

當看清站在他面前的人的确是姬雪，一貫游刃有餘笑意盈盈的男人，此刻卻不笑了。

他難得露出了些許愣怔的神色。

很快，他冷靜下來，深沉的目光靜靜描摹姬雪的模樣。

“阿雪，你回來了。”顧白露出了溫柔的笑容，他并未着急上前，只是站在兩步開外，平和地望着她，使她得以保有安全的領地。

他一向極有分寸。

然而，千年相隔，再度見到姬雪時，他還是不免失神片刻。

眼前的人兒依舊是少女模樣，可她的氣質與從前已大不相同了。

她再也不會用柔軟無害的目光，愛慕地望向她。

她的眼眸是冷的，宛若高山之上不化的積雪。

但正是這樣的姬雪，讓顧白不可自控地注視起她來。

這才是姬雪真正的模樣吧。

千年前，與姬雪最初相識時，顧白并未把這個未婚妻放在心上。

他在暗處操控着局勢，而姬雪只是棋盤中一無所知的棋子。

曾經，他以為姬雪不過是個癡戀于他的單純姑娘，他縱容着她的小性子，享受着她的傾慕，也不介意多保護一下她。

畢竟她确實可愛又可憐，美麗且純潔。

他卻沒想到，在他不知情時，姬雪獨自扛下了蓬萊仙宮的所有責任與罪業，去了涿州。

在那徹骨冰寒的冷雨中，一向沉默的棋子将棋局打破了，讓所有的執棋者方寸大亂。

他也沒想到，當天兵天将前來追捕，姬雪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他的幫助。

那一刻，曾經看向他的愛慕目光，都消失了。

她的眼中沒有他。

她不是無害的白兔，而是凜冽尖銳的利劍。

一劍霜寒十四州，涿州諸魔盡滅，顧白看着姬雪持劍的身影，不可否認自己被她深深驚豔。

那驚鴻一瞥，讓顧白記了千年。

顧白開始真的喜歡上她了。

他本就對情情愛愛一事沒多少興趣，只有姬雪觸動過他的心弦。

因此，就算姬雪被天帝判為罪人，他還是堅持沒有退掉與姬雪的婚約。

瀛洲仙山的主人花瑤遞過來的新的聯姻，也被顧白嚴詞拒絕了。

花瑤曾經與姬雪不對付，見顧白如此，花瑤也和顧白徹底撕破臉，兩人大路一邊，千年來互不往來，已成陌路人。

顧白覺得，姬雪不會死。

見識過她在涿州如此努力地破局、求生，顧白便相信她，不會隕落于魔界。

他願意等姬雪回來。

若姬雪不回來，他也沒有和他人發展情緣的欲望。

此生不娶又如何？

這一等，便是一千年。

好在，姬雪還是回來了。

“阿雪，要和我去方丈仙山嗎？”顧白立刻理清了局勢，當機立斷地朝姬雪抛出了橄榄枝，“就算涿州有獨孤惑，也擋不住天帝的窺視。”

“千年來，我都在與天帝博弈，其他地界我不能完全把握，但在方丈仙山，我能保證，你的存在絕不會被天帝察覺。”

“我猜，你此番回來，也是為了對抗天帝，對嗎？”

顧白向來極其聰明，往事從他心上流過數遍，他已看清，姬雪不是為情駐足之人。

要抓住她的心，便要與她站在一條道上。

姬雪也瞬間明白了顧白的意思與此間利害，她原本就想将方丈仙山收攏到麾下，只是沒想到會這麽順利。

或許是她臉上的意外太過明顯，顧白笑了笑。

他溫聲對她道：“阿雪，這千年來，我一直在等你。”

“我與你的婚約，從未變過。若你願意，你可視方丈如蓬萊，都是任你來去的家。”

他并未步步緊逼，而是給姬雪留了退路。

來去自如，就算不願與他去方丈仙山也沒關系。

看着顧白眼裏明顯的愛意，姬雪愣住了。

婚約？

她差點就要忘了這回事。

一千年沒見，任何感情都要淡了吧？

可顧白好像依舊深陷其中。

這是她的前身欠下的情債？

姬雪有些苦惱了，她開始思索讓顧白不再喜歡自己的辦法。

顧白喜歡的人可不是她。

見姬雪微愣，敖熾卻誤會了她的所想。

她被顧白打動了嗎？

敖熾原本已說服了自己，不要去幹預姬雪的決定，她要選誰，是她的自由。

可當親眼目睹這一幕，他還是無法抑制如毒汁烈火般的嫉妒。

他的氣息沉郁起來，金色的眸子也覆上充滿陰戾的血色。

背對着敖熾的姬雪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

顧白卻注意到了向他投來的毒蛇凝視般陰冷的眼神。

他擡眼，就看到了敖熾眸中極寒的寂滅之火。

他當然認得敖熾，在敖熾被判有罪之前，他是天道聖子，是被天帝親自撫養長大的下任天君，是鎮守天門的最強天神。

風光無限，簇擁萬裏。

在被判有罪之後，他也是姬雪身邊，佯裝乖巧，卻懷着狼子野心的侍衛。

這個跌落塵埃後願意跪在姬雪腳邊當狗的少年，看向姬雪的目光，可不僅僅是看主人。

一開始就不是。

千年前，顧白第一次在蓬萊仙山看到敖熾的時候，他正折下樹上的梅花，微笑着将它遞給姬雪。

那時，一縷或許連少年自己都不能察覺的溫柔，從他那玩世不恭的表象下透出來。

敖熾注視着姬雪，甚至沒有注意到顧白的靠近。

連姬雪都察覺到顧白來了。

而敖熾卻只看着面前的少女，全心全意。

被姬雪扇了巴掌後，他驚愕片刻，随後恨恨地看向姬雪。

那恨意，充滿了譴責與不甘。

【為什麽？】

少年的眼睛仿佛在問。

為什麽？為什麽不給我垂憐？為什麽要扔掉我的好意？

幼稚又可笑，像讨着要糖的乞兒。

顧白承認，那時，他有些不悅了。

若真的恨之入骨，以敖熾刻意隐藏的力量，難道還做不到殺了姬雪麽？

姬雪是他的未婚妻，不是敖熾的。

就算那時他還沒那麽喜歡姬雪，他的東西，也不許他人觊觎。

所以在姬雪向他提出過分的魂契的要求時，他破例寬恕了她的逾矩，許下了往昔的他絕不會許下的承諾。

只是為了讓敖熾看清楚，誰能真正站在姬雪身邊，給她帶來笑容。

從回憶中回神，顧白迎着敖熾森冷的目光，回以一個淡淡的微笑，漫不經心。

他不覺得敖熾能比過他。

從前，敖熾就比不過。

就算過了一千年，姬雪和敖熾之間多了很長一段他無法參與的時光，敖熾仍舊只是姬雪腳邊的t一條狗。

敖熾什麽也做不到。

他還是得不到姬雪的一絲垂憐。

顧白是聰明人，他知道怎樣才能不失風度地奪取姬雪的注意力。

而不是像敖熾一樣只會陰冷地在姬雪背後吐出帶毒的蛇信，蜷縮着扭曲自己。

于是顧白再度開口了：“阿雪，你慢慢考慮，我不怕再多等一會兒。”

“只是許久不見，我實在舍不得。”顧白朝姬雪走近了一步，“能讓我在這陪陪你嗎？”

敖熾渾身汗毛炸起，瞳孔凝成一條細線，他肌肉繃緊，快要克制不住将顧白殺掉的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