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微光

十二章 微光

九月初,大部分大學都開學了,馮千嶼也順利被鷺大音樂系錄取了。

上次跟景汐游覽校園之後,她便打消了疑慮,整理好自己的履歷,向鷺大藝術學院提出了申請。

這樣一位在國際上屢獲大獎、曾被海外名校錄取的音樂天才,自然引起了學院的重視,雖然也有領導忌諱前段時間的負面新聞,系裏幾位惜才的教授還是壓下了争議,說服學院破格錄取了她。

開學前,馮千嶼特地請了位住家保姆,照料母親生活起居。保姆名叫李秀英,比邵玉琢大幾歲,做事十分麻利,廚藝也不錯。在她的精心照料和藥物的治療下,邵玉琢的精神狀态好了些,日子磕磕絆絆也能過下去了,馮千嶼也得以抽身出來去讀書。

入校伊始,她也因為要面對人群而焦慮過一陣子。班裏的同學大都知道她的身份,沒有一個願意跟她親近,同寝的女孩也都躲着她。

好在幾乎沒人當面議論她,慢慢地,她也習慣了在班裏獨來獨往,目不斜視。

沒有課的時候,景汐總會來找她。大部分時候,他們會去校外吃飯或是喝咖啡,有時也會去看電影。因為怕馮千嶼遇見同學尴尬,景汐總會帶她去離學校比較遠的電影院。

工作日沒什麽人看電影,放映廳通常只有他們兩個人。

馮千嶼看什麽電影都很專注,景汐卻總是忍不住回頭看她。熒幕的柔光落在她臉上,好像暗室裏的油畫。

他的視線往下走,是她瘦削的肩膀,沉靜的雙臂。修長白皙的手指懶懶地落在椅子上,宛如一對昂貴易碎的藝術品。

他心頭有些躁動,情不自禁地想去觸摸她的手指,最後卻又縮了回來。兩個月過去了,他還是沒有勇氣碰她的指尖。

近來她也開始去活動中心看微光樂隊的排練,起先只是在門口旁觀,慢慢地也會在樂隊離開後進去轉一轉。

有一天,樂隊演奏了一首她很喜歡的曲子。她聽得興致勃勃,等他們離開後,她禁不住走進活動室,坐在鋼琴前彈起那支曲子。

景汐屏息凝神地站在一旁,生怕會驚擾了她。

那只是一座普通的舊鋼琴,音色比起她從前彈過的鋼琴差了十萬八千裏。然而,當她富有神性的手指撫過那些黑白琴鍵,落滿灰塵的音符仿佛也具有了某種神奇的魔力,流淌出一股令人心潮澎拜的故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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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他好像又看見那個光芒熠熠的精靈降臨在靜谧的森林裏。

他胸間湧動着千言萬語,如鲠在喉。未及訴說,頭頂的燈忽然齊齊地熄滅了,教室裏一片黑暗。

景汐下意識地朝馮千嶼走了兩步,将她護在身前。

門口燭光搖曳,一個高個子女生捧着生日蛋糕走了進來。一幫人圍在她身後,齊聲喊了句:“學長,生日快樂!”

景汐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樂隊成員瞞着他給他制造了生日驚喜。

不等他開口說什麽,那幫人又一起唱起生日歌,唱完又催促他許願吹蠟燭。

景汐怕馮千嶼尴尬,草草走完流程,叫人開了燈,嗔怪說:“你們幹嘛搞突然襲擊?”

捧着蛋糕的女生瞧了眼馮千嶼,沖景汐擠了擠眼睛,說:“哎喲,我們來的好像不是時候!”

“就是,太沒眼力見兒了。”一個男生也在一旁附和。

景汐笑着給馮千嶼介紹了起哄的兩人:“大提琴手叢琳,鼓手周澤遠。”

馮千嶼局促地向他們問了聲好。

忽然有個單眼皮的女孩擠到她身旁,尖聲說:“哇,大明星呀,早就想認識你了。”

馮千嶼越發不自在。

女孩卻十分自來熟地向她自我介紹:“學妹你好呀,我叫胡馨月,音樂教育系的,比你高一級,我是我們樂隊的鍵盤手。”

馮千嶼勉強對她笑了笑,說了句:“學姐好。”

胡馨月自顧自地拉着她誇了幾句,忽然問:“學妹,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我聽說——”

馮千嶼以為她要問八卦,心口一緊,看向景汐。

景汐沒來得及開口,胡馨月便嘴快說道:“我聽說你彈的鋼琴拍賣價要上千萬,是不是真的?”

馮千嶼神色有些困窘,只是搖了搖頭,也沒多說什麽。

馮家确實有兩架價格不菲的鋼琴,但自從她出了事,父親再也沒讓她碰過。

景汐知道眼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她很不舒服,心裏十分歉疚,連忙岔開了話題:“晚上我請大家吃飯,咱們邊走邊聊吧。”

叢琳上來說:“我們在西門外的川菜館定了包廂,學妹吃得慣嗎?”

景汐替她圓場說:“她今晚有別的安排,就不跟我們過去了。”

馮千嶼雖然很想落跑,但今天畢竟是景汐的生日,她獨自離開實在不像樣子,因而還是回說:“沒事,一起吃吧。”

景汐心知她在勉強自己,出門時悄悄在樂隊群裏發了條消息,懇請大家不要開馮千嶼玩笑。

衆人在群裏一番嬉笑,但在馮千嶼面前都收斂了很多,既沒再過分熱情,也沒有冷落她,一路上聊的幾乎全是音樂。

到了包廂,大家随意入座,景汐很自然地在馮千嶼身邊落座,因為擔心她吃不了辣,特地點了幾個清淡的菜。胡馨月坐在另一邊,席間也十分照顧她,一直體貼地幫她轉桌倒水。

馮千嶼被關照得有些不好意思,連連跟她說“謝謝”。

胡馨月笑說:“學妹不用這麽客氣啦,我們樂隊的人關系都很鐵,就跟哥們一樣,你是景汐學長的朋友,那就是我們的朋友。”

景汐在一旁聽見了,接過話頭說:“對,他們都沒什麽架子的。馨月跟你是一個學院的,你在系裏有什麽事,直接找她就行了。”

他一邊說,一邊盛了碗湯,十分自然地放在了馮千嶼面前。

胡馨月看見這情形,抿嘴一笑,趁着景汐沒留意,湊到馮千嶼耳邊,悄悄說:“學妹,你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當大家一起笑的時候,人都會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喜歡的人。”

馮千嶼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

胡馨月小聲說:“景汐學長都看了你一晚上了。”

馮千嶼心髒猛然一跳,然而,下一秒,她便在胡馨月的話裏捕捉到另一個信息:這女孩會注意到那件事,只能說明,她今晚也一直在看景汐。

未及品味的心情轉瞬即逝,馮千嶼霎時被一股突如其來的焦慮感籠罩。

景汐也許不會喜歡這女孩,但僅僅是一絲的可能性,都讓她呼吸一滞,胸口發悶。仿佛燈塔在風雨飄搖的夜裏閃閃爍爍,下一秒,她又要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馮千嶼手指抖了抖,停住了筷子,心口怦怦跳着,好像有只受驚的小動物在她的胸口裏四處亂撞。

正愣神時,母親的電話打了過來。

馮千嶼連忙走出包廂,按下接聽鍵:“喂,媽。”

邵玉琢開門見山道:“今晚回來住吧,你爸明早要過來,你好好準備一下。”

馮千嶼心髒冷不防又被揪起,張了張口,不等問什麽,母親已經挂了電話。

她握着手機呆站片刻,轉身走向包廂。腳下好像踩進了泥濘裏,每一步都走得艱難不已。

她回到席上,拎起自己的包來,面帶歉意地向衆人道別:“抱歉各位,我家裏有點事,要先走了。”

景汐想也不想就站起身來:“我送你。”

幾個樂隊成員也跟着起身,交換了一下眼神:“那不然,咱們也……”

馮千嶼忙說:“學長學姐,你們繼續吃。”

說着,她又看向景汐:“學長,我真的是有事要回去,我家離學校不遠,打車半小時就到了,你不用送我了。今天大家特地聚在一起幫你過生日,要是因為我讓大家飯都吃不好,我心裏會過意不去的。”

景汐聽見馮千嶼這麽說,也不好再堅持送她,于是只把她送到了餐廳門口:“到家記得跟我說一下。要是有什麽事我能幫上忙,盡管告訴我。”

“嗯,生日快樂。”馮千嶼淡然笑了笑,拉開車門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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