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們交往吧

十三章 我們交往吧。

次日一早,邵玉琢不到六點就起來跟保姆一起準備早餐。衣服換了十幾套,最後定了一身蒂芙尼藍色的高定套裝。

七點鐘,馮千嶼也從卧室出來了。邵玉琢見女兒穿得随意,皺着眉頭責怪了她幾句,重新幫她選了件藕粉色定制款連衣裙。

馮千嶼平時的衣服大都是黑、白、裸色調,不大喜歡這種粉嫩的顏色,這件裙子是母親買的,她只穿過一次。

去年她獲邀參加省裏的新年音樂會,還受到了領導接見。爸媽也跟着一起去了,當時,她和母親穿的就是這兩件套裝。

那是爸媽這兩年來最春風得意的時刻,母親大概是想借此跟父親一起重溫過去的美好時光。顯然,她将丈夫突如其來的拜訪當成了回心轉意的信號。

馮千嶼坐在客廳裏喝着咖啡,看着母親躁動不安地在幾個房間裏轉來轉去,只覺得悲哀又滑稽。

她陪母親餓着肚子等到了八點多,父親依舊沒來。

邵玉琢越發焦躁,走到落地窗前朝窗外望了望,最後還是沒忍住給丈夫發了消息詢問。

馮振澤過了十幾分鐘才回複了一句:「開會,一小時到。」

邵玉琢知道丈夫不會來吃早餐了,心裏失望不已,看着滿桌子琳琅滿目的早點,沒有半點胃口。

馮千嶼見母親不吃,也不敢動筷子,生怕自己的舉動又惹到她。

接近十點鐘時,馮振澤總算來了。邵玉琢把丈夫迎進門,邀他去餐廳吃早餐。

馮振澤擺擺手,說已經吃過了,兀自在幾個房間裏閑逛了兩圈,說:“這房子不錯,風水好,我看你氣色比夏天還好了。”

邵玉琢摸着臉頰笑着,讓保姆給他倒茶。

兩人坐在沙發上閑聊起來,馮千嶼坐在一旁陪着,不敢随便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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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玉琢先是替女兒道了歉,說女兒前陣子給家裏惹了麻煩,她現在已經知道錯了。又說自己身體不好,女兒為了照顧她,放棄了出國,暫且去了鷺大。

馮振澤微微點着頭,并沒有擡頭看女兒:“鷺大音樂系也不錯,可以先念着,以後要是想深造,去國外讀個研究生也行。”

這之後聊的全是家常,馮振澤言語平靜,有股透着距離感的客氣,完全沒有接母女倆回家的意思。

邵玉琢心裏越來越不安,仿佛在等待一顆倒數計時的炸彈。

終于,那兩個字還是從丈夫口中說了出來:“玉琢,咱們離婚吧。”

炸彈爆炸了,邵玉琢一陣耳鳴,頭暈目眩,在廢墟裏恍惚了許久,丈夫的聲音從閃着寒光的碎片裏輕飄飄傳了過來:

“只要你肯簽字,往後咱們還是一家人,我絕不會斷了你們母女倆的經濟來源,我會照顧你們一輩子。”

邵玉琢的身體劇烈地抖動着:“這才不到半年,那個賤人就迫不及待想上位了?”

馮振澤一臉無奈:“孩子要上學,不能老讓人說閑話,你就不能理解一下?當年千嶼上學的時候,我不也是……”

邵玉琢心底的防線徹底崩塌,眼淚也奪眶而出:“馮振澤,我可是給了你一顆腎!你他媽還有沒有點良心了!”

馮振澤神色冷下來,坐在沙發上一語不發。

邵玉琢歇斯底裏地喊叫着:“你死心吧,我就是死也不會同意離婚的!”

馮振澤嘆了口氣,撿起沙發上的外套走了,連聲再見也沒說。

邵玉琢奪門而出,沖着樓道裏破口大罵。馮千嶼連忙把她拉回家,又被她指着鼻子罵了半天。她一邊罵,一邊跑進餐廳發瘋似地摔盤子,馮千嶼默默看着不做聲,保姆也躲在廚房裏不敢動。

邵玉琢罵了十幾分鐘,罵到頭痛欲裂,站也站不住了,才終于停下來,吃了兩片鎮定安眠的藥片回了卧室。

馮千嶼确認母親睡了,來到餐廳跟保姆一起收拾滿地的狼藉。

保姆李秀英對馮千嶼感慨了兩句“真不容易”,也沒多言語。邵玉琢的情況她早就知道,卻始終沒有辭職,一來這家人工資給得不錯,二來也是可憐這女孩。正因如此,馮千嶼對她也愈加信任。

這天過後,兩人越發小心地看護着邵玉琢,唯恐她有什麽過激舉動。馮千嶼特地向系裏請了假,整整一周都沒去上課。

到了第二周,邵玉琢精神狀況終于好了些。馮千嶼正準備返校,母親老家那邊卻又傳來消息,說外婆的阿爾茨海默症惡化了,叫母親回去看一下。

馮千嶼不放心母親單獨回老家,只能又延長了休假。

鷺江到邵玉琢老家不過一個小時的車程,母女倆直接開車過去了。

邵玉琢在老家還有兩個哥哥,年輕時關系并不親近,後來邵玉琢跟馮振澤結了婚,哥哥們才又跟她來往。每次見面幾乎都是談錢,先是以母親的名義在老家買了兩套房,後來兩人搭夥做生意,也是找她投的錢。

前幾年,他們的母親得了阿爾茨海默病,這倆哥哥跟她要起錢來更是理直氣壯。

邵玉琢知道他們這時候跟她聯系肯定沒安好心,但母親畢竟是在他們身邊,她也不能丢下老人不管。

到了老家,邵玉琢徑直去探望了母親。哥嫂們站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老人的病情,說醫生建議請專業護工照料。又說最近家裏生意不好,經濟壓力很大。

邵玉琢默不作聲地聽着,心想這幫人應該快要開口要錢了。

不料,哥嫂們竟然話鋒一轉,問她道:“玉琢,你和馮總,現在是不是分居了?”

邵玉琢在哥嫂面前向來心高氣傲,忽然被他們戳到痛處,臉上沒了面子,氣惱說:“他都把小三一家領回家了,我能有什麽辦法?”

哥嫂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大哥開了口:“玉琢,你什麽都好,就是太喜歡鑽牛角尖了,眼睛裏又容不得沙子。你看看那些事業成功的男人,哪個不在外面找女人?”

邵玉琢壓住怒火,說:“你們不會是想勸我搬回家跟小三一起住吧?”

大哥忙說:“那怎麽可能,跟小三住一起像什麽樣子?我們家的臉往哪裏放?再說了,馮總的心也不在你這邊了,回去還有什麽意思?”

“那你們什麽意思!”邵玉琢厲聲問。

大哥軟言勸道:“你們現在都已經這樣了,幹脆就離了吧,跟馮總撕破臉皮,對你能有什麽好處?”

二哥也幫腔道:“玉琢啊,你要把目光放得長遠些,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千嶼的未來考慮一下。這麽好的孩子,本來能去美國深造,現在只能在國內上大學,孩子受這種委屈,你甘心嗎?”

話音剛落,大哥又接下話來:“就是,我們家就是普通家庭,這些年要不是馮總幫扶,也沒有如今的生活。要是好聚好散的話,人家說不定還會當我們一家人。你現在鬧得這麽難看,他要是斷了你們的生活費,你們以後要怎麽過下去?”

邵玉琢冷笑了一聲。原來,這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很顯然,馮家已經找過他們,他們今天把她叫來,就是來做說客的。

他們擔心的根本不是她和女兒的未來,而是怕自己沒了金主。

她木然看着母親,俄而起身從包裏取出一張銀行卡,扔在茶桌上,睥睨地瞧着哥嫂,輕慢道:“先拿去給阿媽看病,請護工,不夠了我再往裏面打錢。我的事,不用你們操心。”

哥嫂們面面相觑,讪讪地收了卡,賠笑說剛才的話都是為了她好。

邵玉琢看見他們谄媚的樣子就煩躁,也沒在娘家住下,當天吃過晚飯就回了鷺江。

回家的路上仍舊是邵玉琢開車,馮千嶼知道母親心緒不佳,也不敢随意跟她搭話,一直安靜地坐在副駕座上看風景。

車子開到島內已經九點多,馮千嶼低頭看了眼手機,看見手機屏幕上跳出了景汐的信息。

這段時間,他依舊每天給她發信息,雖然沒有過分打探,應該也知道她家裏出了些事。尤其是,臨近返校她又突然延長休假,他心裏越發憂慮,今天一早就發了很多信息詢問。但她在老家實在沒有心思回複,想必已經讓他挂心了一整天。

她心中愧疚不已,連忙解鎖手機回複了一句:「對不起學長,今天在老家,沒顧得上回你信息。」

景汐秒回:「現在還在老家嗎?」

「已經回鷺江了」

「家裏還好嗎?有點擔心你。」

馮千嶼沉默了一會兒,只回了一個:「嗯。」

對話框上方跳出一行“對方正在輸入”,然而很快又沉寂下去。過了會兒,景汐發來一句:「我明天去看你吧。」

馮千嶼在輸入框裏打了一行:「不用了,我過兩天就回學校了。」

不等按下發送鍵,手機就被母親一把奪了過去。

馮千嶼慌張回頭,下意識想要搶回來,手機卻被母親換到了左手。

邵玉琢掃了眼聊天記錄,怒氣又湧上心頭:“你也就只能跟這些人混在一起了,你看現在誰還看得上你!你是怎麽好意思腆着臉去上學的?我要是你,搞出那種醜事來,早就——!”

邵玉琢正罵着,一輛側後方的寶馬忽然超車并線,邵玉琢登時怒不可遏,把女兒的手機往身旁一摔,嘴裏罵着髒話,發瘋似的踩下油門想要超車。

馮千嶼驚恐地看着母親,握緊安全帶,哀求說:“媽,你先好好開車,咱們回家再說好不好?”

然而這話卻再次火上澆油,邵玉琢洩憤似的按着喇叭,對她吼說:“回家?回哪個家?我現在還能去哪兒!都是因為你這個不要臉的!現在連你那兩個廢物舅舅都瞧不起我!”

說話間,車子沖着寶馬車疾馳而去,對方也沒有讓道的意思,最後兩輛車躲閃不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馮千嶼尖叫一聲,身體一個劇烈擺動,撞上了車窗玻璃。

她顧不上檢查自己的傷勢,捂着腦袋看向母親,喊了聲:“媽,你沒事吧?”

母親一動不動地坐着,默然望着前方,好像燒紅的金屬落在水缸裏,刺啦冒了幾縷白煙,徹底歸于平靜。所幸因為系了安全帶,她看上去只是輕微擦傷。

交警很快過來處理了事故,判定兩輛車都有責任。寶馬車司機啐了口唾沫走了,邵玉琢神情呆滞地站在路邊,再也沒說一句話。

馮千嶼擔心母親腦震蕩,拉着她去了附近的醫院看急診。

到了醫院,邵玉琢仍舊一言不發,匆匆拍完片子,包紮了傷口,不等女兒從診室出來,就獨自打車走了。

馮千嶼從醫生那裏得知母親沒事,也帶着檢查單離開了醫院。

醫院門口停了不少等候載客的出租車,一個司機看到她出來,按了聲喇叭,隔着車窗問她要去哪裏。

馮千嶼晃了會兒神,朝司機搖了搖頭,走到路邊的花圃邊坐了下來。

她在那裏靜靜地坐了很久,忽然間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依舊是景汐發來的信息。

她默然看着屏幕,并沒有解鎖手機查看。

大約過了十秒鐘,電話鈴聲響了起來。馮千嶼盯着屏幕上景汐的名字,深深吸了口氣,接起了電話。

景汐問了句:“喂,千嶼,回家了嗎?”

馮千嶼喊了聲“學長”,聲音淹沒在一陣突如其來的警笛聲裏。

景汐聽見電話那邊傳來救護車的聲音,焦急問:“你在醫院嗎?怎麽了?”

馮千嶼輕描淡寫說:“剛剛有一點不舒服,來醫院看了急診,沒什麽問題,已經出來了。”

“哪家醫院?”

“我馬上就回家了……”

“告訴我哪家醫院?”景汐的語氣不容置疑。

馮千嶼只好把醫院地址告訴了他。

“你在那邊等我,我馬上過去。”景汐說着挂了電話。

馮千嶼坐在花圃邊等了約摸二十分鐘,一輛網約車停在了醫院門口,景汐推開車門下了車。

馮千嶼站起身來 ,朝他擠出一個不成樣子的微笑。

不等她開口說什麽,景汐大步走上來,一把将她抱在了懷裏。

他并不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麽。但他看見她的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現在很不好,茫然無依,黯淡無光,又變成了那副濕淋淋的絕望的模樣。

“千嶼,你不願意跟我說發生了什麽也沒關系。”他緊緊抱着她,溫柔說:“但不要忘了,我說過我會陪着你,就絕對會做到。任何時候,只要你轉身,一定能找到我。”

馮千嶼伏在他的胸膛,身體微微顫抖着,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她擡手抱住他的後背,悶聲說:“學長,我們交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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