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夜宵
三十六章 夜宵
馮振澤和妻子蘇雲珠走進主論壇大廳,正趕上嘉賓們在主席臺上合影。
閃爍的燈光下,各界名流濟濟一堂,都是些他只在新聞媒體上看過名字的大人物。女兒馮千嶼正在臺上與他們談笑風生,雖然連連推讓,最後還是被讓到了 C 位。
蘇雲珠跟丈夫站在角落裏,瞧見馮千嶼滿面春風,酸溜溜地說:“這位真是出息了,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馮振澤聽見這話,回頭瞪了她一眼,心裏越發厭煩。
家裏那兩個只知道花錢的敗家子,但凡有一個出息的,他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沒面子。早知道他這小女兒這麽有能耐,他當初就不應該那麽絕情地跟她決裂。
就在馮振澤長籲短嘆時,馮千嶼已經跟嘉賓們拍完合影,走下了主席臺。一大幫媒體同行蜂擁而上,紛紛過來求合影。畢竟,馮千嶼現在可是財經圈裏的大紅人,誰也不想錯過這波現成的流量。
三個月前,馮千嶼奔赴機場追訪菲利斯,從這位投資大佬手中拿到了關于 A 國的重要情報。當時鷺江市龍頭企業山海集團正在競标 A 國的旅游度假區項目,山海高層在得知情報後,及時終止了競标。
不出兩個月,A 國爆發內戰。馮千嶼的信息最終讓山海集團避免了幾十億美元的損失。
這事曝光後,立刻引發業內轟動,馮千嶼也因此名聲大噪,徹底擺脫了過去毀譽參半的公衆形象。
馮千嶼名下的微光傳媒公司借機籌辦經濟論壇,衆多知名企業家、創始人和國際組織首腦應邀出席,微光傳媒的 B 輪融資也乘着論壇東風順利啓動。馮千嶼名利雙收,一時風頭無兩。
傅惟楚見馮千嶼逆風翻盤,自然深感欣慰。他本想到場支持,轉念又擔心自己出現的話會引發一些不懷好意的議論。他不想搶了馮千嶼風頭,更不想讓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壞了她的好心情,因而思索再三還是沒有露面。
最終,論壇如馮千嶼期待的那樣大獲成功。
她在衆人贊許的目光裏走下主席臺,一路意氣風發,一擡眼,卻瞧見父親和蘇雲珠站在角落裏東張西望。她的心情頓時好像在一鍋好湯裏發現了兩粒老鼠屎。
那邊馮振澤看見女兒朝他望過來,也不再假模假樣地故作低調,索性大方地朝她招了招手。反正當着這麽多媒體名流的面,她也不可能不認他這個親爹。
果不其然,女兒臉上雖然閃過一絲不悅,還是笑盈盈地朝他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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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振澤頓時喜形于色。
從前女兒在鷺江城裏名聲不大好,傳聞被首富家的私生子傅惟楚包養。馮振澤覺得女兒自甘堕落,讓他丢了面子,只當沒生過這個女兒。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傅惟楚居然依舊對她不離不棄,看上去似乎是動了真感情。不但送房,送車,送她出去留學,在她畢業以後,還幫她開了一家公司。
近來女兒在財經界大放異彩,頻登媒體熱搜。不用說,這一切一定也有傅惟楚在背後助力。
反觀之馮家的生意,近年來卻江河日下,股價跌得簡直沒眼看。馮振澤對着一堆爛賬焦頭爛額,只能豁出臉皮,親自登門跟女兒破冰。冀望女兒不計前嫌,幫他牽線搭橋,尋找新的投資人。
馮千嶼早就看透父親的心思,卻仍舊假裝意外:“爸,您怎麽來了?”
馮振澤一把拉住女兒的手,一副舐犢情深的樣子:“千嶼,可算是見到你了!沒想到,這麽多年沒見,你還願意叫我一聲爸。”
馮千嶼聽見身後傳來快門聲,仍舊笑着說:“瞧您這話說的,雖然以前有些不愉快,但您始終都是我爸呀。”
馮振澤激動得眼圈泛紅:“你能這麽想,我太欣慰了!我知道你一定因為當年的事恨過我,但我也有我的苦衷。這些年,我心裏一直很煎熬,哪個做父母的不惦念兒女呢?
我無數次想過來找你,但又怕你不肯原諒我,所以我只能默默地記挂你,關注你。看到你現在取得這麽大的成就,我真的很為你感到高興。”
馮振澤說得情真意切,馮千嶼聽在耳中卻隐隐作嘔。當年這男人無情地把她和母親趕出家門,不管她們死活,現在看到她風光了,又來假惺惺上演這出父女和解的戲碼,實在叫她惡心不已。
憤怒如飓風在她心中席卷而過,然而視線掠過父親身後的蘇雲珠,她又平息了眼底的波瀾。
當年母親離世後,還沒過一個月,這女人就迫不及待地上了位,之後又母憑子貴進了潤澤集團董事會。
雖說如今馮家已經風光不再,這女人一家的日子卻依然過得舒坦,就連秦婉慈都無法動搖他們母子三人在董事會的地位。若想向他們複仇,她就不能太早跟父親撕破臉皮。
一番思索過後,她還是壓下了對父親的憎惡,裝作柔順大度,感慨說:“當年的事也不能全怪您。我媽是個固執的人,自尊心又強,我知道您夾在中間也為難。這些年您跟我緣分淺,但血脈總歸是割不斷的。”
蘇雲珠一聽這話,臉上的假笑都要垮下來。馮振澤卻聽得眉開眼笑,連連點頭說:“是這道理了!你能原諒爸爸,我真的太高興了!你要是周末有空,來家裏吃個便飯吧。”
馮千嶼看也不看蘇雲珠,笑意融融地對父親說:“我有時間肯定過去,您生日也快到了,到時我一定到場為您祝壽。”
不用說,這話又說到了馮振澤心坎裏,握着女兒的手越聊越起勁。蘇雲珠的臉色也更難看了。
馮千嶼看夠了她的苦瓜臉,懶得繼續演戲,不動聲色地朝助理使了個眼色。
周路遙會意,立刻上前說:“千嶼姐,您跟聯合國官員約的專訪時間快到了,該去準備機位了。”
馮千嶼假作遺憾,對父親說:“爸,我這邊還有工作,就不跟您多聊了,我們回頭聯系。”
馮振澤忙不疊說:“好好,你先忙。”
馮千嶼朝父親擺了擺手,走出會議廳,笑容也消失在臉上。
這晚馮千嶼結束采訪已經接近十點。她跟團隊作別,獨自來到地下停車場,剛要開車門,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鳴笛聲。
馮千嶼回頭一看,一輛賓利停在對面,傅惟楚正坐在駕駛座上對她微笑。
馮千嶼鎖了車門,收起車鑰匙,走上前問:“你怎麽來了?”
傅惟楚說:“過來接你。”
“你不是剛出差回來,這麽折騰做什麽?我又不是沒開車。”馮千嶼一邊說一邊上了車。
傅惟楚開着車子出了停車場,不一會兒駛進了環島路。
兩人的住處離這裏不遠,開車半小時就能到,傅惟楚不想這麽早回家,問了句:“晚上又沒好好吃飯吧?去吃個夜宵?”
“行啊。”馮千嶼爽快答應。
傅惟楚調轉車頭,開進了一條林蔭道,找了個室外停車位停了車。
馮千嶼跟他一道下了車,走了幾百米,來到一家夜間營業的餐廳,點了兩份清湯面和兩個小菜,只花了不到一百塊。
傅惟楚吃飯不挑,時不時光顧家常菜館,在這些場合也不端着,沒一會兒就吃完了半碗面。一擡頭,瞧見馮千嶼吃了兩口就停了筷子,眉眼輕垂,似乎籠罩着一縷雲煙。
“怎麽不吃了?”傅惟楚問。
馮千嶼攪了攪碗裏的面,說:“沒什麽胃口。”
“是不是最近沒睡好?現在論壇也忙完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馮千嶼沒做聲,過了會兒,開口說:“今晚我爸過來找我了,蘇雲珠也來了。”
傅惟楚忙問:“他們沒給你惹麻煩吧?”
馮千嶼搖了搖頭,仍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些年,傅惟楚不止一次提過,幫她教訓一下她那個薄情寡義的父親,至少在生意上讓他吃些苦頭。但馮千嶼總說不用。
傅惟楚拿不準她的心意,因而也沒搭理過馮振澤,反正潤澤集團也快完了,不用他出手,那男人也沒幾天好日子過了。
傅惟楚打量着馮千嶼的神色,正猶豫着再問些什麽,馮千嶼忽然說:“你能幫我個忙嗎?”
“你說。”
“潤澤集團現在的處境有點艱難,你能不能出手幫他們一下?”
傅惟楚有些詫異:“你不會還對馮家有感情吧?”
馮千嶼不置可否。
傅惟楚沒有多問,轉而說:“幫他們有什麽好處?”
“賺錢不算好處?”馮千嶼偏頭看着他。
“我不缺錢。”傅惟楚說。
馮千嶼悻悻然:“你不願意就算了。”
傅惟楚笑說:“我什麽時候說不願意了,幫你就是了。”
他撿起筷子吃着面,又若無其事地補了一句:“等事情結束了,請我吃個飯吧。”
“好,你想去哪裏吃?”馮千嶼問。
“去你家吧,到時幫我做頓晚飯。”
“我做飯不好吃。”
“沒事,你做什麽我吃什麽,心意最重要。”
“好吧。”
兩人吃完夜宵,溜達着去停車場取了車。
傅惟楚先把馮千嶼送回了家,看着她進了庭院才離開。
她的別墅是他送的,站在露臺上看得見大海,就在他家附近,只隔了一個街區,開車不到五分鐘就到了。
車前燈穿透沉靜的夜,悶熱的空氣在窗外蒸騰。傅惟楚慢慢開着車,心裏很平靜。
五年前那個失眠的夜晚,他确認了自己對她的感情,也為曾經帶給她的傷害悔恨不已。 從那一刻起,他決心痛改前非,向她忏悔,傾盡全力地補償她,讓她重新站在巅峰,光芒熠熠。
如果幸運的話,他希望這些虔誠的守望,能換來她在情感的回應。
過去五年,他一直恪守承諾,在她面前守着底線扮作君子,一次都沒在她的住處留宿過。
但他終究無法容忍她離他太遠,這段一公裏的街區,就是他能忍受的最遠的距離了。
這些年,他無數次走過這條街,總覺得走不到頭。
幸而,她成功了。他看着媒體上鋪天蓋地的贊譽,心中比她還要開心些。
因為,這意味着,他已經把她的燦爛人生還給了她。或許不久之後的某一天,他終于可以敲開那扇緊閉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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