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希望你能喜歡爸爸

五十二章 希望你能喜歡爸爸。

二月底,傅惟楚帶馮千嶼去了趟鄉下。那是個鄰市的小村鎮,是傅惟楚小時候的保姆吳三妹的老家。

傅惟楚兒時與吳三妹感情甚篤,後來傅惟楚和母親落魄了,請不起保姆,只能叫吳三妹回了老家。但吳三妹也沒因此跟他們斷了聯系,時不時打電話關心母子倆的境況,隔三差五寄一些時令的土特産過來。

這些年,傅惟楚一直把吳三妹當親祖母一樣孝敬着,眼下他要結婚了,自然想過來跟她說一聲。

從鷺江到吳三妹老家不過兩個小時的車程,傅惟楚帶着幾個保镖開車去的。一路上,傅惟楚一直拉着馮千嶼的手,神色平和地欣賞沿途的風光,偶爾聊兩句婚禮安排。

自打馮千嶼決定留下孩子,答應跟他結婚,這幾天他跟她聊的全是孩子和婚禮,再也沒提過黑客的事。那件事就那麽過去了。看來,她這一步還是走對了。

兩人來到吳三妹家已經十點半。老人家早上聽說傅惟楚要來,吃過早飯就坐在大門口等着,等了兩個多小時,終于瞧見幾輛黑色的車子出現在街口。老人忙不疊起身,顫巍巍往路邊走。

傅惟楚看見吳三妹過來,趕忙下了車,一路小跑過去,攙住了她的手。

馮千嶼跟着上前,傅惟楚向吳三妹介紹:“阿嬷,這是千嶼。”

馮千嶼問了聲:“阿嬷好。”

老人眼角的皺紋像水波般漾開,嘴裏連連說着:“好,好。”

吳三妹今年快到八十歲,對傅惟楚向來是對孫兒的愛,只要是孫子喜歡的人,她自然也喜歡。

老人喜滋滋望着馮千嶼,從頭到腳細細端詳着,覺得這女孩長得天仙一般,連頭發絲都是美的,從街角誇到了院子裏也沒停口。

老人住的是一棟三層小洋房,傅惟楚前些年幫她建的。如今她的幾個子女都在城裏,老伴也去世了,平時老人都是獨居在這裏。傅惟楚放心不下,又給她請了兩個保姆。

到了客廳,吳三妹熱情地招呼兩人坐下。雖然有保姆幫忙,老人家還是閑不住,又是倒水又是拿點心。聊了沒一會兒,一掃壁鐘看見快到十一點了,立馬起身要給兩人做午飯。

傅惟楚跟上去攙扶着她:“叫保姆做就是了,您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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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三妹還是執意要去:“我給你做沙茶面,他們做的不好吃。”

最後傅惟楚也沒勸住她,老人家親自下廚做了兩碗面和兩個家常菜,看着保姆把姜母鴨湯炖上才離開廚房。

席間,吳三妹一個勁地幫傅惟楚和馮千嶼夾菜,看見兩人吃得滿意,在一旁樂得合不攏嘴。

吳三妹少時家貧,沒上過學,只懂些樸素的人生道理,但她還是用她幾十年的人生閱歷和善良堅韌的品格,為傅惟楚打開了一扇窗,深深影響了他的童年時代。

吳三妹在他家那些年,常有一句話挂在嘴邊:“千辛萬苦為腹肚。”

天大地大,都不如吃飯事大,人生辛勞幾十年,不過是為了填飽肚子。因而,她從不讓傅惟楚餓肚子,遇上再大的事也要先吃飯。

馮千嶼聽兩人聊着舊事,想起從前不論她和傅惟楚鬧得再厲害,傅惟楚也總是叫她先吃飯。如果不是遇上十萬火急的事,他也總會跟她一起吃早餐。想必這也是他的阿嬷在他身上留下的人生印記吧。

午後吳三妹有些犯困,回了卧室午休。

傅惟楚和馮千嶼都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兩人在客廳裏待了會兒覺得無聊,于是決定出去走走。

南方的早春并不陰郁,常青木郁郁蔥蔥,遮天蔽日,亮橘色的炮仗藤爬滿山坡,映襯在湛藍的晴空裏,彷如一副濃烈的油畫。

兩人走過一段風景秀麗的街區,來到一處觀海步行道。

前些年鎮上大力發展旅游業,山海集團承建了不少項目,這段位于山腰的步行道就是其中之一。為了方便老人和孩子出行,當時還特地修建了觀光電梯。如今馮千嶼懷有身孕,不便走階梯,這座電梯倒是為他們省去了許多麻煩。

兩人搭電梯來到步行區,沿着木棧道環山而行。穿過一段綠意蔥茏的林蔭道,視野忽然變得開闊。

山腳下,低矮的小樓星羅棋布般點綴在墨綠色的樹蔭裏,更遠處,是灰藍色的大海,海面沉寂如鏡,偶爾有白色的郵輪經過,身後拖着一尾魚鱗般的細浪。

傅惟楚停了腳步,隔着欄杆遠眺大海。

馮千嶼低頭望着山腳,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不等細想,傅惟楚忽然回過頭來看她:“你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馮千嶼神色有些不自然。

傅惟楚沒再追問,轉而說:“這裏風景好,拍張照片吧。”

馮千嶼說:“好。”

傅惟楚攬住她的肩膀,舉起手機拍了幾張自拍。

兩人從前一起出席過很多活動,同框的照片并不少,然而自拍卻是頭一次。傅惟楚滑動相框選了張表情自然的,順手設置成了手機壁紙。

馮千嶼面朝大海遙望片刻,覺得陽光有些刺眼,背過身去靠在了欄杆上。

傅惟楚側過身來,擡手幫她遮擋着身後的陽光,看了看天邊的雲,說:“今晚可能有雨,路上不安全。我們在這裏住一晚,明早再回鷺江吧。”

馮千嶼笑說:“你還會觀天象?”

傅惟楚說:“小時候阿嬷告訴我的,天有城堡雲,地上雷雨臨。”

馮千嶼想起吳三妹中午在廚房裏忙前忙後的樣子,由衷說:“你阿嬷對你是真的好,難怪你跟她這麽親近,跟保姆相處成親人挺難得的。”

傅惟楚點頭說:“阿嬷是我在這個世界最信任的人。只有她不會騙我,不會算計我,永遠全心全意地對我好。”

馮千嶼覺得這話意有所指,沒有接話。

傅惟楚輕嘆了口氣,望着大海說:“千嶼,以後我可以相信你嗎?”

馮千嶼語氣淡如清風:“這種事我說了也沒用吧,要看你自己願不願意相信我。”

傅惟楚淡淡一笑,說:“我信你。”除了信她,他也沒別的選擇了。

山頭的雲層又厚了些,傅惟楚擔心雨來得急,帶着馮千嶼折返回去。

下山的路上,兩人一直牽着手,傅惟楚下意識摩挲了一下馮千嶼的手指。

從前她還在彈鋼琴的時候,指尖總是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繭,他莫名覺得很性感。如今她早已不彈琴,手指也變得柔嫩光滑,他卻還是習慣撫摸她的指尖。

他最喜歡這種牽手散步的平淡時刻,心裏想着,往後還有很多的路要和她一起走。

然而她心裏卻在想,既然他對他的阿嬷如此信任,說不定那座小樓裏藏着足以毀滅他的秘密。

晚飯後,果真下起雨來,窗外電閃雷鳴,夜空在爆裂聲中碎成了好幾半。

傅惟楚和馮千嶼在吳三妹家的客卧住了下來。老人家晚上睡得早,剛過九點就回房休息了。

傅惟楚和馮千嶼洗漱過後雖也早早上床,但都沒有睡意,于是歪在床頭刷了會兒手機。

馮千嶼刷到一部殺妻騙保的電影宣傳,跟傅惟楚聊了兩句。傅惟楚想起早些年看過的新聞,說有個孕婦在泰國旅游時被丈夫推下了山崖。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馮千嶼:“下午我們在步行道看海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想把我推下去?”

馮千嶼有些心虛:“你老是疑神疑鬼,不覺得累嗎?”

傅惟楚仍舊是開玩笑的口吻:“嗯,是我多心了,你對我死心塌地,怎麽會想弄死我。”

他低頭看着手機,又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了句:“你要是把對景汐的心意分給我十分之一,我都不會動他。”

馮千嶼翻了個身,沒做聲。如今傅惟楚雖然不再追究過往,但言談間偶爾還是會有些夾槍帶棒的話。她不想這種事上跟他争辯,況且也沒有辯解的餘地,因而大都以沉默應對。

傅惟楚讨了沒趣,也不願再多說什麽。

兩人走到了這種境地,再去争論感情上的得失也沒意義。他花了五年的時間也沒能将她的心暖過來,往後似乎也不大可能讓她回心轉意。她對他沒有愛,更無任何的憐憫,就算他再怎麽控訴她的無情,也不會從她那裏得到一絲的愧疚。

既然如此,幹脆就回到原來那種扭曲的關系裏吧。反正他不可能讓她走,那就兩個人都難受,總好過他一個人承受所有的痛苦。

況且,他們如今有了一個孩子,他至少比從前又多了一些希望。

他這麽想着,回身環抱住馮千嶼,右手輕撫她仍舊平坦的腹部。血液微弱的搏動傳到他指尖,有種奇妙又美好的觸感。

在這裏,孕育着一個跟他們血脈相連的孩子,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親密的事情嗎?他們将永遠是這個孩子父親和母親,即便她不愛他,厭惡他,甚至恨不得殺了他,她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他正凝神,馮千嶼冷不防說了句:“你是不是又想要?”

傅惟楚吻了吻她的後頸:“是啊,但孩子月份小,還是先忍忍吧。”

“我幫你?”馮千嶼用眼角掃了他一眼。

“不用,我不想讓你做不喜歡的事,我現在就希望你每天開開心心的。”傅惟楚抱緊她,問:“千嶼,你有沒有想過孩子的名字?”

“都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取名字有什麽意義?”

“你就是不上心罷了。”

馮千嶼無奈地撇了撇嘴,望着對面畫框裏連綿的群山,想了想,說:“叫景行怎麽樣?”

傅惟楚拉下臉來:“你是在故意氣我嗎?

“我是想借用‘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典故好吧?算了,随便你。”馮千嶼懶得再解釋。

傅惟楚松開她,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悶悶地看了會兒,腦中忽然跳出了一個名字:“不然叫容川吧。”

馮千嶼琢磨了一下,認可了他的提議:“海納百川,包容萬物。挺好的。”

傅惟楚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傅容川,覺得音律上也好聽,唇邊不覺露出微笑。

兩人淡淡地聊着天,困意漸漸浮上眼皮,燈都沒關就睡着了。

傅惟楚做了個栩栩如生的夢,夢見馮千嶼生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兒。

一個陽光普照的星期天,他們一家三口在草地上野餐。女兒手中牽了只氣球,咯咯笑着往海邊跑。傅惟楚在身後追着她,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腦袋落在枕頭下面,他從夢中醒了。女兒清脆的笑聲似乎還回蕩在耳邊,他的唇邊也挂着笑。

他回頭看了眼,見馮千嶼正半卧在床上睡着。他怕她壓到孩子,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她夢呓了一聲,順勢仰躺在床上。

傅惟楚俯下身來,耳朵貼在她的小腹聽了半天,什麽也沒聽見。

他心想,要是懷的真的是女兒就好了。

他希望女兒像夢裏一樣伶俐可愛,有着像她母親一樣朗月清風般的氣質,但最好不要像她母親那麽固執。等她長大後,他要将山海集團送給她,讓她成為下一個傳奇。

但他轉念又擔心,他的女兒或許不想要那些東西。他人生中迄今為止從未有過一段正常的關系,他不希望跟女兒之間也是這樣。

于是他暗暗下定了決心,如果女兒不想要那些東西,那他就只希望她幸福快樂。

時間已近午夜,暴雨停歇下來,窗外一片寧靜。傅惟楚起身關了燈,重又回到床上。

臨睡前,他小心貼着馮千嶼的小腹,悄聲說了句:“寶貝,希望你能喜歡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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